“四哥!四哥!”
他茫然的转头想去寻找朱世祯的影子,想要与他说说话。
可朱世祯的神魂已回到了过去,七百年的时光如同一道天谴,挡在他与兄弟们之间。
而‘河神’的身影已经远去,他错过了最后告别的时机。
“守宁——我好痛苦——”
孟松云痛苦流涕。
七百年前,明阳子死时他没有流出来的泪水、屠杀青云观上下没有来得及说的悔恨,与结义兄弟之间错过了珍惜告别的时间,化为巨大的痛苦,将他包围。
“守宁,我后悔了,守宁,我该怎么办啊——”
他泪光闪烁。
“我张辅臣——”
“我顾敬。”
“我徐昭,”,“我朱世祯。”
另一道年轻而充满朝气蓬勃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大声的响起:
“我孟松云!”
“今日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
“我张辅臣……”
“我朱世祯……”
“……结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但求同年……死……”
“小五,我走啦。”年迈的张辅臣冲他笑眯眯的挥手,顾敬临时的回头。
“小五,哥哥不怪你……”
“小五,不要在意,哥哥知道做这些事非出自你的本心……”
“不怪你……不怪你……不怪你……”
朱世祯的话像是魔咒,环绕于孟松云脑海之内。
“守宁,我好后悔……”孟松云泪光闪烁,轻声呢喃。
过往的回忆是多么美好,此时得知失去之后他便有多痛不欲生。
成神的代价太大。
他推算出朱世祯的未来暗淡,也曾疑惑过他明明该寿数无穷,为何却短命,原来因果在这里。
“我不想成神了,守宁——”他痛苦的抱头。
大错铸下,时光已逝。
他错失的太多,许多东西还拥有的时候,他不懂珍惜,等他明白重要性的时候,机会已经逝去,他甚至没有办法亲口与哥哥们说一声‘对不起’。
姚守宁温柔的盯着他看,看他痛哭流涕。
传闻之中,神仙无欲无求,超脱天地,可但凡生灵,只要开了窍,又怎么可能没有情感牵扯?
尤其是孟松云七百年前因为修行强行剥去七情六欲,如今一旦恢复,那种剧痛剜心。
她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对于孟松云是怜悯又同情。
他没有情感之时,狡诈多疑,行事不择手段,可当他恢复‘人性’之后,亦与天下众生没有什么区别,一样会有贪嗔喜怒的情绪。
孟松云的身体轻飘飘的飞起,他脸上还在笑,眼泪却流个不停。
那双向来清冷,不装红尘杂绪的眼眸,此时盛满了悲伤与懊悔。
“五哥。”
姚守宁仰头去看他,他还在无声的流泪,目光看向‘河神’的方向,俊美的面容煞白。
“不要总为已经发生的事情后悔,张祖祖、顾先生、太祖他们没有一个人责怪你的。”
她一直都是这样,善良又坚定。
孟松云其实盯上她的时候,就已经窥探到她被家庭、环境打压下的本性,知道她会是决定自己成神的契机。
此时的他已经飞升成仙,世间皆在他的脚下,他俯瞰红尘,目光所到之处,人人跪拜,唯独她没有变过,还想尽力安抚他的心情:
“你们是结义的兄弟,对彼此性情再了解不过,张祖祖与顾先生离开的时候,分别是了无遗憾的,他们绝对不想看到你此时痛苦的样子。”
“……”孟松云想起哥哥们的神色,含泪而笑。
“你们彼此默契十足,心意相通,我看顾先生离开前,也曾跟……”她说到这里,略略一顿,转头看了一眼姚婉宁,然后才道:
“跟我姐夫说过,说不怪他,这不是一样的道理吗?”
兄弟之间的情感胜过一切,这几人有默契、心有灵犀,所以彼此对于自己结局并没有怨言,无论是顾敬还是朱世祯,在慷慨赴死之际,担忧的都不是自身,而是害怕对方心生郁结。
孟松云与默默流泪的姚婉宁听了这话,俱都各自怔了怔。
姚守宁再道:
“我觉得人的生命十分奇妙,‘死’去的人再无意识,随着魂消魄散,便相当于这个世界上关于他的一切都被抹除。”
他的意识、他的记忆、他的思想,随同他的存在一起消失。
失去的意识自然不会再感应到遗憾与痛苦,“但活着的‘人’却需要背负着道德的枷索前行。”
她看向孟松云:
“这种后悔的感觉都是难以原谅自身,强加给自己的负累。”
少女温声细语,说的话句句钻入孟松云的内心。
“当然我也只是随口说说,是真是假作不得准,如果世间真有阴曹地府,有转世轮回,五哥你倒是可以探索一番,验证我说的对不对。”
孟松云惨然一笑,没有出声。
他的遗憾已经造成,哪是姚守宁三言两语便能解开的?
成神之后他寿数无穷,这世间没有什么再是他的牵挂,唯一与他尚有因果、牵连的,便是姚守宁了。
“也许吧。”
他惆怅的笑了笑,“飞升成神一直是我的目标,但当我真正成神后,却又觉得……”
他摇了摇头:
“算了,不说了。”
他毕竟非同一般人,一时情绪失控,纯粹是因为受到了压抑多年的情绪冲击,此时一通发泄之后,已经好了许多,神色慢慢变得坚定。
孟松云将所有的情绪压于心底,面无表情看了四周一眼,接着目光落到了世子身上:
“守宁,你助我成神,对我有恩,将来我会报答你。”
“如今我可以先救陆执。”
说完,他双手结印。
此时他突破障碍,再施术法之时,世子腹上烙印的符箓闪出柔和光泽。
在这光晕笼罩之下,世子分裂的身躯粘合,顷刻间伤势恢复如初,不见半点儿伤痕。
先前还重伤垂死的世子顿时翻坐起身,先是站到了姚守宁的身边,接着低头探视自己的胸膛,神情间还有些不敢置信。
“守宁——”
孟松云再喊了一声,他的目光转向白陵江的方向,那余音化为叹息,半空之中,身影逐渐变淡,最终祥云、彩霞逐渐消失。
头顶出现的云霞之门关闭,阴霾散开,太阳钻出云层,艳红的光晕照耀大地。
烈日的阳光洒落下来的那一刻,所有的危机尽数离去。
“守宁!守宁!”
远处突然传来柳氏哭喊的尖叫声,幸存的人们这才放声大哭。
……
众人一脱险境,随即各自寻找家人。
皇宫内城之中,紧闭的大门被破开,楚少廉临时携帝锁宫门犯了众怒,失控的幸存者冲入内城之中,楚少廉跳城而死。
他死后,独留下少帝。
而昔日不少文臣、儒士曾受神启帝以妖邪威胁,对于朱氏血脉心生怨怒,事了之后,许多人认为这一场天灾、祸劫皆由朱氏引起。
‘河神’是太祖遗躯所化,而复苏的狐王则是被神启帝重引回人间界。
许多人要求少帝下罪己诏,并该当退位让帝王位给曾在大战之中立下大功的柳并舟。
少帝年小,却远比神启帝更有志气,他拒不肯从,并从宫城高墙之下跳楼而死。
自此,大庆朝朱氏嫡传血脉自此断绝。
顾焕之被裹挟在人群之中,声嘶力竭的叫喊被愤怒的群众怒骂声淹没,他亲眼目睹外孙临死前的一幕,大庆护国的神龙飞旋而起,哀鸣而散,意味着大庆朝的气数到此为止。
他的脑海里想起了年少时期的女儿,以及后来入宫后越发沉默的顾后,再到顾后临死前的模样,悲痛欲绝,倒在了地上。
而就在大庆朝气数绝亦的这一天,姚婉宁的肚子终于发作,阵痛一个多小时后,生下了一个孩子。
姚守宁守在姐姐的身边,怀里抱着此时啼哭的婴儿,眼眶湿润。
“我感应到了,徐先生的呼喊。”
她轻声的跟姐姐说话。
姚婉宁眼眶通红,脸色惨白。
因柳并舟此次在神都城中护城之功,许多人自发的赶来为姚家清理砖瓦沙砂,并搭起了临时居所,姐妹两人此时都在这临时搭建的棚内说话。
“要,要送走孩子了吗?”
姚婉宁气若游丝,问了一声。
姚守宁的目光落到了怀里的襁褓之上,眼里流露出不舍、心疼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