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弛心里一动,他想起了之前窦方的信息。张弛心里有点不舒服,他说:“我还要开车,晚点再说。”
彭瑜嘱咐他开车小心,“尽调的资料你抓紧时间看一看。”
张弛回到市区时已经深夜了,窦方和马跃、秦栋林跑到宾馆楼下吃了烧烤当宵夜,然后躺在床上打手游,这时张弛打了电话,问她在哪里,窦方随口说出宾馆的名字,张弛说:“你先不要睡,我三十分钟后过来。”窦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她迟疑地问:“你不回家吗?”
“我忘记带钥匙了。”张弛说,“我妈这会肯定也睡了。”
窦方有点举棋不定,她知道他是借口,但又不想戳穿他。她嘴上说:“那你去找别的宾馆住吧。”
“我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不想再折腾了。”张弛的语气显得一本正经,“我以前还收留过你,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窦方几乎顷刻间就妥协了,“你到了发信息,别打电话。”她有点扭捏,“马跃他们住在隔壁。”
窦方再次收到张弛的信息来开门时,脸上还有点红,这刚好掩饰了她其实毫无睡意的事实。但张弛看出她把房间收拾过了,这房间是标间,另一张空置的床上铺得很平整。窦方穿着宽松的t恤和短裤。她本来要洗澡的,在接到张弛的电话后又被迫打消了这个主意——那样好像她已经预备好了要投怀送抱似的。窦方故意打个哈欠,说:“我好困,先睡觉了。”便甩掉拖鞋,爬上自己的床。
张弛洗了把脸出来,灯都已经灭了,借着洗手间的光,他看见被窝里隆起一个人形,是窦方背对着他,手机也收了起来。
张弛在地上站了一会,打破了平静,“我还有点事,开一会台灯,影响你吗?”
“不影响啊。”
张弛坐在另外一张床上,背靠着床头,他把电脑打开。窦方本来以为他在打游戏,她简直给他搞糊涂了,心想:这家伙是装的吧?很久之后她又听见纸页被翻动的声音,窦方终于忍不住,转身坐起来。张弛真的在看资料。窦方很纳闷,“不是说没家里钥匙,随便找个地方睡觉吗?”
张弛解释说:“的确没家里钥匙,电脑是我刚才去公司拿过来的。”
窦方嘀咕,“那你怎么不在公司睡觉?”
“公司里只有沙发。”张弛看了看她,有点歉意,“是不是太亮了?”他说声对不起,“我马上就睡。”
“你看吧。”窦方靸上拖鞋,啪的一声把房间的灯都打开,然后又跑回床上,她摸出手机,心不在焉地摆弄了一会,又不禁转过脸去,望着张弛发呆。张弛的侧脸格外有种凝重的神态,她始终无法把他和一个生意场上的人联系到一起,这一刻她觉得他俩的距离忽然变远了。她又想起彭乐说公司的事情很棘手,而张弛对此毫无经验。“你讨厌上班吗?”窦方冷不丁地问。
张弛说:“还行。”窦方从表情上看不出他有多么感兴趣,她感觉他是个责任心很强的人。
窦方有点佩服他。她常在毕业之后还梦见自己坐在高中教室里,面对着一厚摞的试卷,醒来后还心有余悸。窦方说:“就算没经验,你应该也很快就能学会了。你以前不是学习很好的哈?”
“你们一无所有地开店,你觉得难吗?”
窦方认真想了想,先是点头,继而摇头,“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张驰也看着她,她的脸颊光洁,眼神明亮,素不相识的人大概都会以为她的人生顺风顺水,从无烦恼。他有点想亲她,不过他没有轻举妄动,“你不困了吗?”窦方被他一提醒,忙闭上眼睛。她本以为自己会心神荡漾彻夜难眠,但眼前陡然暗下来,周遭也寂静了。
第四十八章
终于等到马跃和秦栋林在宾馆大堂出现时,彭乐知道自己的午饭也彻底泡汤了。两个男大学生不约而同地双眼无神,脸色惨白,瘫坐在沙发上哈欠连天。他俩在昨夜吃完烧烤后,又奔赴附近的网吧,打了通宵的游戏,对于洽谈供货商的事,马跃毫无想法,“问窦方吧,哎,窦方还没起来吗?”
彭乐早上已经给窦方打了两个电话,都无人接听,他猜她此刻肯定还睡得跟死猪一样,他正起身打算要去敲窦方房间的门,听到电梯叮的一声,张弛和窦方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马跃打了一半的哈欠也停滞在脸上,他望一望张弛,又望一望彭乐,果然后者的脸色迅速变难看了,马跃心想:好家伙,这下热闹了。
张弛则显得若无其事,他昨晚没回家,身上穿着一件薄的冲锋衣,刚洗过澡,精神还不错。他拿出钱包,从自动售贩机买了一瓶矿泉水给窦方,问她:“饿吗?”窦方摇头。
马跃和秦栋林无人问津,只好彼此商量接下来的行程,最后他们一致表示没有胃口,不如直接去见供货商。张弛把车钥匙拿出来,他目视彭乐,“我送窦方他们走,你开车了吗?”
“彭总昨天说陪我们一块去,是吧,彭总?”马跃有点不太确定了。
“走吧,坐你车。”彭乐按捺住脾气,跟张弛说。大家一起上了车,彭乐坐在副驾驶,利马窦的全体人员则挤在后座上。途中马跃想起临时抱佛脚,讨论一下谈判策略,结果根本没人搭腔,他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巴。到了供货商的公司楼下,彭乐突然表示撂挑子了,“我还有事,不跟你们去了。”
“咦,彭总,你说话不算话啊?”
彭乐脾气爆发了,“你们发我工资了?我替你们跑前跑后。”
作为这一切祸事的源头,窦方则显得颇为无辜,她瞟了一眼彭乐的后脑勺,露出一种“谁又得罪他了”的表情,然后打开手机的自拍镜头,照了照自己发型和妆容,为了谈生意,她听取了马跃的意见,换上了衬衫和长裤,导致窦方总觉得自己有种乡村女企业家的气质。她昂首阔步地下了车,“走呀,老马,老秦。”俨然有种女总裁率领两名男助理的气势。
张弛重新发动了车子,他问彭乐,“你去哪?”
“回宾馆,我去拿车。”
“那不顺路,你自己打车吧。”
彭乐转过来看着张弛,有点不耐烦,“咱们俩之间别搞这个,行吗?跟烂俗电视剧似的,没意思。”
张弛掀起眉毛,“我搞什么了?”
“瞧你那狗护食似的样。”
张弛一言不发,车子停在道边半晌不动,有交警走了过来,彭乐“哎”一声,抬了抬下巴示意张弛,张弛将方向盘一转,驶上了马路。彭乐望着后视镜里远去的交警身影,他开口了,“我一直对你还算可以吧?你他妈净坑我。抓亲哥进派出所,也就你能干出来这种事。”
张弛没理会彭乐的借题发挥,他说:“你别纠缠窦方了,你不是从来不死缠烂打吗?”
“我纠缠她?”彭乐愕然,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对着张弛那张平静的脸,彭乐心想:要不是这家伙是他表弟,他非得当场揍他几拳不可。整件事让他觉得异常憋屈,彭乐对着张弛冷笑,“你算什么立场,跟我说这种话?你以前没背着我,搞那些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哈?”
“我爱窦方。”张弛直视着他,“你以前跟她,不是闹着玩吗?你说的。”
彭乐一口气梗在喉头。他茫然地看了张弛一会,“没错,”他生硬地笑了一声,“我跟她,就是玩一玩。”他调转目光,望着挡风玻璃外的车流,“我只是看他们那小本生意不容易,顺手帮一把而已。生意介绍成了,我有提成的,你知道吧?”他越发觉得自己的说法蹩脚,停下了话头。
“你是为了提成吗?”
“当然了,”彭乐摇头,“其实我一直都挺同情窦方,我觉得,她对吴萍夫妇有种愚孝的心态。”
“我不觉得。”张弛显然不想跟彭乐讨论窦方的话题。沉默着将车开到宾馆楼下,彭乐道声谢,去推车门,张驰把他叫住了,“你别再找窦方了,行吗?”他难得地叫彭乐一声“哥”,“以前就当是我对不起你。”
彭乐在心中估量着这一声哥的分量,他和张弛对视了片刻,彭乐故作轻松,“你们俩不是真爱吗?那我也懒得掺和了。对了,你们这算什么?罗密欧和朱丽叶?不是冤家不聚头?”张弛笑了笑,那表情是:随便你怎么说。但他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极坚定。彭乐推门下车后,又不甘心,他走回来用指节叩了叩车窗,张弛降下车窗看着他,彭乐说:“你是不是和窦方?s?混久了,以为这是个充满了真善美的童话世界?”
“我知道,这个世界没有童话。”张弛把车子开走了。
在回公司的路上,张弛和窦方通了个电话,不出所料,洽谈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跑了两天,也只有一家供货商愿意和他们签合同。张弛还能听到电话里马跃在和秦栋林抱怨,“要是彭乐也在的话,兴许就能谈成了。唉,还以为他关系挺硬的。”窦方嫌马跃聒噪,拿着手机跑到安静的角落,她跟张弛说:“我想怂恿马跃租个新的仓库。”张弛是亲眼见过旧车库里有老鼠出没的,他当即表示赞同。“本来马跃说好下个月给我工资涨到五千的,这下肯定涨不了了。”
张弛顿了顿,“要我借你点钱吗?”
窦方立马说不要。
“你可以等以后发财了再还给我。”
窦方很郁闷,“我要先把你给孙江滔的钱还给你。”其实她并不是个很有韧性的人,甚至可以说窦方对于任何一份工作都只能保持三分钟热度,张弛也惊讶于她和马跃的创业磕磕绊绊,竟坚持了这么久。张弛琢磨着她这份执拗从何而来,他转移了话题,“我今晚能来找你吗?”
窦方忙说别来,“我们一会就回去了。坐大巴。”她也忍不住打个哈欠,“都怪你,我昨晚都没睡好。”马跃和秦栋林百无聊赖地在旁边等着,却悄悄竖起了耳朵。窦方瞪回去,转过身时,声音也小了,“对了,你今天早上不会是吃醋了吧?”
张弛反问:“吃谁的醋?”
窦方心想:这不明摆着吗?“彭乐。”
张弛听出了窦方那故作镇定、实则期待的语气,他甚至疑心她有点沾沾自喜。“你觉得是就是吧。”他不置可否,把电话挂了,这让窦方很失望,她觉得他有点口是心非。
张弛把车停在楼下,通过电梯上了楼。因为属于自己的物业,张民辉的公司占据了上下四层,自张民辉去世后公司的业务出于停滞状态,员工也离职了大半,许多间办公室都是空的。彭瑜曾想把办公室转租出去,来看过的租客都对高昂的租金望而却步。“留着自己用吧,别浪费了那么贵的装修。”彭瑜满不在乎,当初被人闹过几次事后,她又雇了两名保安。在张弛走出电梯,闲聊的保安和保洁都跟他打招呼,“张总。”
张弛走进唯一一间在使用的拐角办公室,彭瑜来公司上班的次数屈指可数,办公室里的女性用品却随处可见。椅背上挂着披肩,电脑旁随手丢着一顶颇时髦的遮阳帽,墙角堆着各种燕窝、红参之类的保养品礼盒。有次张弛甚至在放资料的柜子里发现了几管口红和半包女性卫生巾。从表面光鲜、实际邋遢这一点来说,彭瑜的确和窦方不相上下。
张弛打开百叶窗,落地玻璃外可以俯瞰到整个城市的街景,远处则可以眺望海岸线的轮廓。
他能理解彭瑜不肯把办公室转租的心理。这栋楼曾令张民辉非常引以为豪。
彭瑜打了电话来,催问这栋楼转售的进度,“月底肯定能过户吗?”张弛告诉她,对方还一直拖着没有签合约。“又要改条件?之前都谈好的。这些人太没信用了!”张弛说:“他们知道你急着卖,肯定还会临时砍价。”彭瑜明显有些焦躁,“如果就三五百万的话,砍就砍吧,不要再拖下去了。”
张弛坐在沙发里,冷静地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最后不一定能签成约。”
“价格都这么低了,还要刁难,他们到底是不是真心买?不想买,又拖着我们干什么,好玩吗?”
“想想别的办法吧。”
“都这个关头了,能有别的什么办法?”彭瑜慢慢说,“你是说你大舅吗?出价太低了,就算我答应,别的股东也不会答应的。”她声音放低了,“我后来想了想,上回那个项目,给你大舅的价格的确太低了,我想你大舅是不是私下给了老杨好处,老杨那个人可精了。”这事她只是心里琢磨,说出口了又觉得不好,“算了算了,又没有根据。你大舅好像也没有要买的意思。”
张弛说:“保利想要续约,顺便把这几层一起租下来,我想租给他们。”
“不许租。给的那点钱,还不够给员工遣散费的。而且我答应对方了,整栋楼要清空交割的。如果实在签不了约,再考虑续租的事。”
“早点考虑。空置率太高了,银行贷款都贷不下来。如果租客信誉好,不用在乎租金低。”
彭瑜有点犹豫,“我已经回绝他们了。”
张弛知道彭瑜这个人脾气急,而且好面子。他说:“那我去跟他们谈。这事你别管了。” 他打开门,叫保洁进来,把过期的礼盒和干枯的植物都丢了出去。
第四十九章
搬进新仓库后利马窦三人在马跃他爸的餐馆聚了次餐,算作庆祝。秦栋林这家伙平时总是一脸高深莫测之状,两瓶啤酒下肚后,也开始吹起了牛皮,煞有介事地对利马窦的发展前景做了一番指点。后来他严肃表示,公司应当男女平等,同工同酬,自己也该领取不少于一千块的兼职工资。“靠,”马跃掰着指头算了算,每个月新增的租金和人工,两万都打不住。他感觉自己今晚要失眠了。“说不准哪天公司倒闭,我还得身负巨额债务,太刺激了,我有点体会到赌博的滋味了。”
“你别是不敢干了吧?”
“敢,怎么不敢?”马跃热血上头,虽然忙活了大半年,仍然兜里比脸面干净,但他相信自己即将迎来事业的腾飞,“这年头,欠钱的才是大爷!不敢花钱,注定也赚不到钱。不过,你们都领工资了,我也得领。”
窦方忙说:“别忘了还要给我涨工资。”
马跃拍拍胸口,没问题,“只要下个月不亏,就给你涨。”
秦栋林立马主张:原来口头答应给他的股份,也得正式签约。
“必须啊,明天就签。”
众人勾肩搭背,皆大欢喜。结果马跃一句话,窦方心情顿时跌入了谷底。“对了,邢佳说也想加入咱们,来利马窦上班。”
窦方懵了一会,真诚发问:“她来负责什么?送货还是打包?”
“那些活给阿姨干就行了。她负责商业推广,她挺擅长这个的。”
秦栋林只关心一件事,“长得漂亮吗?”
“她可是我们班班花。”
“那我欢迎,美女多多益善。”
窦方勉强点了头,“免费来实习的话,我也没有意见。”
“肯定没法免费哈,我说好了给她三千块钱工资。”
窦方怒瞪着他,“凭什么?我才两千,我不是cfo吗?”
马跃挠了挠头,他意识到气氛有点紧张,但要是回去再跟邢佳改口,那也太跌面子了。他只好硬着头皮,“她本来也比你学历高嘛,如果出去找工作,工资不会比这个低。她也就是对创业感兴趣,才来加入我们,想体验一下的。再说了,她还没有股份呢,就是个打工的,你是老板哈。我还一直没工资呢。”
“你真答应她了?”
“答应了啊,过几天就来上班。”
窦方失望透顶,她冷冷地说:“马跃,你就是个大傻逼!”把啤酒瓶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走了。
在回程中马跃给她打了个电话,还想解释解释邢佳这事,窦方斩钉截铁,“她要来,我就退出。你前面拖欠我的工资全部要结算给我,我还去找老潘,把我的股份卖给他。”麻利地把电话挂了。
回到家,半晌之后,窦方打起精神,用手机刷了一会求职招聘网站,上头全是美发助理、餐馆服务员之类的职位。印象中前段时间乔有红还给她发了条信息,可窦方当时没搭理她。窦方忙把信息翻出来,见乔有红问她:方方,最近忙什么呢?她没急着回复,又浏览了乔有红的朋友圈,里头是理发店老板娘各种做作的自拍。理发店里重新装修过了,挺上档次,还发个招工启事,工资两千五,包吃包住。对比她那时候,现在乔有红大方得堪比活菩萨。
窦方心里有点泛酸,她假装不在意地回复乔有红:“没忙什么。姐,有轩轩照片吗?想他了。”加一个调皮吐舌头的表情。任何一个做母亲的人听到这个要求都会心花怒放。瞬间对话框十几张属于乔浩轩的丑照片刷了屏。窦方却一张点开的欲望都没有,她敷衍地回复了一条信息,“哇塞太帅了!”然后叹口气,放下手机去洗澡。
第二天窦方索性没去上班,一觉睡到了中午。听到外头哐哐的敲门,窦方莫名其妙,跑去打开门,看见外头一群陌生男女,领头那个穿着皱巴巴的西装,正拿了钥匙要开门,“有人?”他往里探了探头,又打量窦方,“哦,你是马姐侄子的?s?同学?是侄子还是外甥来着?”窦方没吭声,也没让开。“打扰打扰,我们领人来看看房子。”中介自说自话,带着三四号人闯了进来。窦方眼睁睁看着他们开始翻箱倒柜,还有个中年女人进卧室转了一圈,又推开洗手间的门,猛按了几下马桶,水声哗哗巨响。“马桶太旧了。”她挑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