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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瞬间明白了,父亲不是不杀她,而是不屑杀。
  “还有一点,做事不要赶尽杀绝,要有一点妇人之仁,给别人留条生路。”
  赵彦洛把拐杖往地上重重一戳,另一只手覆上去。
  “给别人留条生路,或许也是给自己留条生路,给你的子孙后代留了一条生路。”
  这些话,没有人与他说过。
  他的先生,他的皇祖父都教他心要狠,手要辣,谁都不能相信。
  兄弟不能相信,枕边人不能相信,天下人更是不能相信,便是亲爹亲娘都要防上三分。
  赵亦时眼眶狠狠一酸,凄凄道:“父亲为什么不早点和我说这些话?”
  赵彦洛望他良久,“朕的话,你何曾听进去过半句?”
  刹那间,赵亦时的表情难以形容。
  娘打小就和他说——
  儿子,你可千万别学你爹,你看看你爹那畏畏缩缩的样子,能成什么大事,整天就知道吃吃吃!
  儿子,你要乖乖的听娘的话,娘和你几个舅舅,拼着一死都要把你送上那个位置,你离你那个没出息的爹远一点。
  刚开始,他还觉得父亲可怜。
  这样的话听得多了,他渐渐的也嫌弃上了。
  是的,他从来没有正眼瞧得起过眼前的男人,更别说用心去听一听他说的话,品一品他话里的深意。
  每一次拐杖敲上来,他都以为这个瘸子,是在嫉妒他在先帝前的得宠,嫉妒他的相貌,还有他一双健全的腿。
  却不曾想,他是在教子。
  第948章 兵权
  不对!
  赵亦时忽然想到了季陵川的那一次。
  父亲狠狠抽了他几杖,因为愤怒,他连五官都扭曲了。
  “季陵川贪腐这么多的银子,他借的是谁的势,仗的是谁的胆?张家吗?”
  “我一而再,再而三告诫你们,人不要太贪,心不要太黑,你们一个个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季陵川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我不向皇帝求情,是因为无脸可求。”
  “你是在保你母亲,保你的母族,保你自己太孙的地位。”
  父亲的这些话是在提醒他——
  季家太贪了;
  张家太贪了;
  你的母亲,太贪了;
  你要想办法压一压,否则我们父子都要被他们连累去!
  还是那一句,为什么不早提醒呢?
  别的话,他可能听不进半句,可事关母亲,张家,季家……他总会留个心眼的。
  还是说……
  父亲的心里,也有一杆天平。
  一端放着他,另一端呢?
  会是谁?
  赵亦时的心思急转直下。
  此刻他才意识到一点,自己为了那几个人,不管不顾的进京来,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皇太孙是先帝封的,先帝不在了,父亲就是天下的主人,他操纵着自己未来的命运。
  想到这里,赵亦时立刻就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
  他扑通跪倒在地,“父亲,我错了,求您宽恕我,以后您的话,我都会听,都会放在心上。”
  赵彦洛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摇了摇头,“太子啊,为时已晚,来人!”
  贴身内传孙进忠匆匆跑进来,“陛下!”
  “太子无诏私自回京,犯下大错,罚他交出手上三卫,看守皇陵三年。”
  “父亲!”
  赵亦时大吼一声,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眼里都是惊恐之色。
  这是把他的兵权都给卸了啊!
  赵彦洛恍若未闻,疲倦的摆摆手,“太子退下吧,回皇陵好好闭门思过。”
  赵亦时整个人仿佛被雷打了,石雕一样动也不动。
  这么些年宵衣旰食,呕心沥血,机关算尽才换来的一切,就被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给夺走了。
  父亲是临时起意,还是蓄谋已久?
  三年呐。
  一千零九十五天。
  四九城会变成什么样?
  时局会变成什么样?
  宫里会变成什么样?
  人心又会变成什么样?
  何止骨头缝里冒出寒意,赵亦时就连头发丝,都冷得在颤栗。
  他闭上眼睛,强行压抑住心底涌上来的某些东西,深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眼睛时,他眼中无波无浪,黑沉的如深井一般。
  赵亦时身子往下伏倒在地,“儿臣领旨,儿臣告退。”
  说罢,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恭恭敬敬的再次向皇帝行了一礼,最后才转身离去。
  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背影显得很孤独,又似带着一点坚决。
  无人知道,刚刚他强行压抑住的某些东西,此刻却再一次从心底涌上来,以至于他像深井一般的眼眸里,满是冰寒之意。
  赵彦洛却一阵恍惚,仿佛又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他痴痴望着,却永远追不上的一个背影。
  那时候他多大,四岁,还是五岁?
  父亲每年岁末奉诏回京,他是长子,弟弟赵彦晋还没有生下来,父亲带着母亲和他一道回京。
  京里什么都好,就一样不好,那些皇室里的孩子都会欺负他,叫他瘸子。
  他那时候因为腿瘸,做什么都会慢别人半拍,他们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北龟。
  除夕夜,家宴还没有散,孩子们坐不住了,跑去殿外玩。
  等天黑了,内侍们还放烟花爆竹,哄着小主子玩。
  他也想看,巴巴的跟出去,先是被人故意绊了一跤,又被人在后颈里塞了一把雪碴子。
  他不敢告诉父母,又害怕这些人,只能找没人的地方躲着这帮没王法的。
  走着走着,他碰到了一人。
  是当朝太子,身形修修长长,一脸温润如玉,按辈分,他得唤一声“大伯。”
  欺负他的人当中,也有他们家的。
  他脸一扭,眼睛望向别处,委屈的撇撇嘴,哼,你们做大人的也不管管。
  太子应该是听到了他的那声“哼”,在他面前停下来,微微含笑。
  “你笑啥?”他恼了。
  太子没说话,掏出帕子替他擦擦脸,擦擦手,还掸了掸他衣裳上的脏。
  “以后被人欺负了,就告诉我,大伯替你出头。”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哭。
  父亲和母亲都没有替他出头,只让他乖一点,在京里别惹事。
  “他们都骂我北龟。”
  太子一怔。
  “哎啊,北龟就是北地的乌龟,他们嫌弃我是个瘸子,走路慢。”
  说着,他眼泪就哗哗流了下来。
  太子又笑了。
  这一笑,他哭得更凶了,京里的人,当真一个个都没良心啊。
  就在这时,太子蹲了下来。
  “慢有什么不好?你躲在别人身后,可以好好看看每个人走路的样子。”
  “我为什么要看别人走路啊?”
  “你可以分辨出他们每个人的性子啊。”
  太子声音是那样的温柔,不紧不慢的。
  “你看啊,走路快的人,性子也急,那他做事也会很急;走路含胸的人,一看就不是很自信;肩往下塌的人,那肯定心里有事啊。”
  “那不快不慢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