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没有甜的味道,小鲛人第一次吃到甜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精彩得像烟火。
他们肯定也没有见过烟花,释月觉得海底最像烟花的东西,就是那些荧光的水母和海葵了,再者就是飘在浅海上,看着阳光和月光在水中被折成无数个碎片。
不过这种光芒都不是烟花那种转瞬即逝的,忽而绚烂忽而湮灭。
鲛人里会人语的不多,他们的语言就是夜晚飘散在喙珠湾的那种吟唱,只是发声会更加圆润简洁。
释月跟着他们学了一些,小鲛人也跟她学了说话和喵喵叫。
他们说要带释月去看烟花。
小鲛人说的烟花是一些会发光的水藻,很神奇,风平浪静的时候一片沉寂,但水面一旦有了波动,起了浪头,那些水藻就会发出光芒,通常都是蓝色的,偶尔也会是绿色。
这些水藻的发光程度并不固定,有璀璨有时微弱,弱的时候淡淡的,像一阵阵荧蓝的雾,璀璨的时候又像漫天的蓝星星都掉进了海里。
释月仰面躺在海上,小鲛人两只三只蜷在她的臂弯里,用不怎么长的鱼尾一下下拍打着水面,扬起一朵朵闪烁的水花。
随着水流渐渐飘回鲛人水域,释月和小鲛人们沉了进去,为走捷径,很没礼貌的穿梭在一个个水洞之间,也不管是否打搅。
可眼下这水洞里住着的大鲛人都不见了,释月心里疑惑,几条小鲛人也紧张起来,甩着尾巴跟着释月。
直到回了沙海,见那些大鲛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紧,释月心里有个念头,急忙游了过去。
大鲛人给她让开了一条路,就见洁白柔软的沙地上躺着一个她日思夜想的人,只是他身边并没有个红头发的小家伙。
应该是怕方稷玄醒过来的时候会出意外,大鲛人们给他弄了一个水牢,方稷玄身上只盖了一条鳞光闪闪的鲛纱,合眼躺在沙地上。
释月缓缓在方稷玄身侧坐下,伸手,然后揪住他的腮帮子捏啊捏。
方稷玄没醒。
释月转脸看众鲛。
众鲛摇头,从前也没方稷玄这种连着肉身一起进沙海的,谁知道醒过来会是个什么样。
通常来说,从沙海里出来的魂魄都是崭新的,没有前尘往事,没有纠葛亏欠。
释月又掐了几下,还是没动静,目光下移,瞧见方稷玄胸口处多了一粒小小的红痣。
这颗痣虽然小,但颜色非常浓郁,简直像是用血烧出来的。
“把那个小混蛋弄出来。”
释月错愕地看过去,就见方稷玄虚睁着眼对她笑,伸手抚她的面庞,另一只手又戳了戳自己的心口。
“吵死了,没一刻消停的。”方稷玄仿佛睡了个很长很长,但又很不安稳的梦。
梦里一直有个红头发的小男孩气鼓鼓的抱着胳膊坐在那,叫他快一点醒过来,娘又带着小鲛人去哪哪玩了,没他的份!
释月一下子不知该怎么做,就轻轻摸了摸那粒血红的小痣。
方稷玄正揉自己发痛的脸呢,见状道:“刚才弄醒我怎么连拧带掐的?”
释月不语,只俯下身亲了他一下,听见身后众鲛纷纷发出惊叹。
大鲛人以为他们要交欢,就一个个拽着自家崽回去了。
释月和方稷玄看着水藻水草如绿色的幔帐般一重又一重的遮掩上,一时间很是无语。
这里难道不是墓园吗?再怎么急不可耐,也不至于在这里享鱼水之欢!
释月叹了口气,道:“我又不清楚你醒过来的时候还是不是你,如果不记得我了,我可懒得搭理你。”
方稷玄听得出她这轻松语调下的担忧,笑道:“都说了那小混蛋成天念念叨叨念念叨叨,沙海另一面属于冥府灵域,是魂魄诞生和重塑的地方,我偶有迷失,但也都被它拽回来了。”
方稷玄魂魄虽然有损,但小呆的魂魄是完好的,可它又在方稷玄的身体里,不会像释月那般被隔绝出去。
小呆在灵域里相当于给方稷玄做了指路明灯,是他的安魂香。
释月想起自己那时候企图抓住冲向方稷玄的小呆时,在他足踝上留了一圈银环,她稍稍感觉了一下,发觉那个银环还在,顺着银环真的就把小呆拽出来了。
那是一团小小的火苗,出现在这深海之下,即便有释月的灵力包裹还是显得那么可怜,瑟瑟发抖。
方稷玄看着释月掌心的一捧火苗就是说不出话来,以小呆在他脑海里叽叽喳喳,聒噪乱叫的那个精气神,他根本没想到小呆的灵力消耗至此,居然又回到他们刚把它从坑里带出来的状态了。
水下太不适合小呆修炼,释月和方稷玄留下一堆火红温暖的光球之后,有些匆忙地离去了。
小鲛人很舍不得,但看着那小小一团火苗,也知道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
“下回来的时候,他就能跟你们玩了。”释月微微笑着说。
人间此时又是冬。
释月和方稷玄从冥府拿了杀令,从各地城隍那里拿状纸,成了巡游仙将。
不过他们并不要什么仙阶,也不要什么赏赐,只是想给小呆多弄点‘补品’。
很快,小火苗成了小只,小只又成了小呆。
进补也不能太过,一边吃还要一边循序渐进的修炼消解。
释月和方稷玄攒了两匣子的灵珠、灵核让小呆慢慢吃,便把杀令交了回去。
整日打打杀杀都不是他俩所喜爱的,方稷玄是厌恶,释月是更喜欢看别人打。
“阿娘阿爹,咱们接下来去哪啊?”
嘴里鼓鼓囊囊塞满糖的小家伙低头看看假寐的两人,把自己往中间一趴,托脸望着那明亮圆满的一轮海上月。
孤舟一叶,蓝海星光。
第69章 梅干菜烤饼
◎这饼虽然大一点,但皮也很薄,显得肉馅更厚,一烤出汁水,浸得饼皮微微◎
三月, 正是江临春鲜上市时。
释月和方稷玄此番来到江临,不似先前那般寻了个落脚处,只如游人一般, 只顺着画舫恣意漂流。
画舫体大, 需得大河江流才能航行, 所以只停在满南苏城外的码头上。
满南苏是江临最富庶之地,商贾云集车水马龙, 城里城外的寻常百姓穿戴也比别处看起来要体面讲究。
生在水乡, 种桑养蚕, 纺纱织布,总比只有土里刨食一条路要好。
他们一家三口生得点眼,从画舫上一下来, 就吸引了众多的目光。
男子冷峻高大, 提着两只竹编箱笼, 女子灵秀逼人, 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打头冲出去的小娃娃更是白胖壮实,肉嘟嘟脸也藏不住五官的标致。
看起来才五六岁的样子, 初来乍到竟是半点也不怕生, 三下两下蹦出去。
这么点大的孩子最淘气也最让人操心, 码头上挤得人头攒动,一眨眼就瞧不见了。
几家商行正在装货, 力夫们打着赤膊忙得满身大汗,不远处的凉棚下头站着好些管事, 也坐着几个老板。
小呆嗅着梅干菜烤饼的香气一路跑过来, 喜团团的一张脸, 看得格外叫人觉得心里亮堂。
凉棚底下, 有位姑娘独占了一张茶桌, 她好奇地多看了两眼,见那男孩衣着讲究,就是头发不怎么顺服,炸炸的,在阳光一照,竟是火红一团的。
这孩子在家里肯定很受宠,随随便便就摸出一角银子来,见卖烤饼的破不开,就说自己要包圆这一炉。
“呦,小少爷,您可吃得下吗?”
“多加肉!”小呆肉乎乎的小手一挥,觉得人家多这一句问。
小摊上的烤饼本来是小小的那种,皮很薄,一烤就酥得不行。
得了阔少爷银子的小摊贩自然肯塞馅,又给包了一张很大烤饼,有小呆脸那么大。
小摊贩还没来得及喊一声烫,小呆已经吃上了。
这饼虽然大一点,但皮也很薄,显得肉馅更厚,一烤出汁水,浸得饼皮微微湿润,脆中又多一点发韧的口感。
啃了两张饼子,小呆瞥见角落里还有卖熟水饮子的,就又跑去了,像只小鹅一样东跑西跑,却是不见身后有什么大人跟着。
码头这地界龙蛇混杂,拍花子也多,要是在码头上丢了,随便塞进哪箱货里头,船一开可就找不着了。
所以凉棚里的姑娘一直留意着小呆,可此时管事的拿来一张货单要她验看,等看过了,再一抬头,小呆已经不见了。
那姑娘左看看,右看看,管事的也跟着她左顾右盼,纳闷地问:“当家的,您这是看什么呢?”
话刚问出口,就见姑娘愣住了,忽然站了起来,眼神发直的朝凉棚外的人群走去。
“诶?当家的,当家的。”
那姑娘一望过来的时候释月就觉察到了,更别提她的目光那样热烈。
“释娘子,方郎君。”
多年前张巷边举家来到江临,让乔金粟在这汪绿水里养了多时,如今再看她,真觉得岁月如梭。
小女孩长成一个漂漂亮亮的大姑娘了,羞怯的眉眼越发舒展精明,但也沾染着几分温润清丽的水乡风情。
来不及寒暄几句,乔金粟笑容一凝,道:“方才那个头发有些泛红的男孩可是你们的孩子?生得同方郎君很像。”
见释月和方稷玄笑着点头,并不着急的样子,乔金粟倒是替他们急上了。
“我刚还瞧见他去买饮子,人呢?人呢?李管事,你快叫上几个人找去,快些快些。”
乔金粟显然看过不少惨剧,可释月和方稷玄却不见半点急色。
忽然,喧闹杂乱的人声中传来一声惨叫。
方稷玄有些无语,低声同释月抱怨,“刚上岸,这么快又有事情?什么惹祸精转世?”
释月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就见小呆拖拽着一个昏到的男子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见释月冲他眨眼,赶紧做出有些费劲的样子来。
“爹!娘!他劈我后脖颈子!连劈了我三下!”
劈了三下还没把他劈晕过去,那拍花子都有些摸不准了,就见那娃娃摸着脖子鼓着脸看他,看着傻里傻气,愣头愣脑的,可忽然就是一个暴起,狠狠给了那拍花子一下,倒把他给劈得人事不知了。
“这人就是个拍花子!”乔金粟摆摆手,让手下把人送到衙门去,牵了小呆的手问,“你可真机灵啊,叫什么名字?”
小呆一哼小鼻子,一挺小肚子,“叫炎霄。”
熊熊火焰照九霄。
有了个人形,总得有个人名,总不能一直叫小呆,小东西,小家伙。
乔金粟已经长大成人,但想起年幼时同释月在一块的日子,总觉得坠满了奇异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