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杳无人烟的街道上却并不寧静。
雨声潺潺不断,彷彿没停歇的一刻般。
寒凉的空气伴随着雨花拂来,匐伏在她的嫩颊上。
瑟缩了下,她手忙脚乱打开伞子,便抱紧怀中纸袋走进萧萧雨幕,任由湿冷的空气牢牢包围她。
粉唇翕张,所吁出的热气,化成缕缕白烟迷濛了她的视线。
她眼儿微仰,遥望如泼墨般的天际……究竟要待到何时才放晴?倘若明天是晴天就好了……明天是他的生日。
天生往上翘的粉唇微微往上扬,她深切希望他能够在晴天里度过生日。
雨水滴滴嗒嗒,她踩踩踏踏,走过湿漉漉的街道,终于回到家里去。
是花了比平日还要长的时间没错,但还是赶得及在踏入二十日前回到家。
盯着家门,她咽下紧张才掏出门匙插入,小心翼翼地扭开门把,轻轻推开门,而迎接她的是一片漆黑。
她窃手窃脚,在尽可能不製造声音的情况下,鑽进房子。他……睡了吗?
那真是一个大好时机!她要先把礼物藏在一个他看不见的位置,然后给他一个惊喜——说起来,她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一个礼拜前就买了礼物,请美丽帮忙代为托管,而她则赶在交收前藉词打发他离开。
纵然中途出了点小意外,她也料想不到美丽会和他撞个正着嘛……不过根据美丽的说法,他应该没发现到这份礼物的……所以计划应如她料想般进行。
总之,计划没泡汤就行了。
在她正思索着该把礼物收在哪之际,一把极为阴沉的嗓音自对角处传来。
「你回来了?」
「沁泓?!」她闻言惊叫,手脚自发性把纸袋收到身后去,娃音带颤,箇中心虚不经意透过嗓音洩漏出来。「那个……你不是睡了吗?」
「……你很希望我睡了吗?」
是她错觉吗?怎么她老是觉得这种说法怪怪的……难道说他发现了她的小秘密?怎可能呀?她的计划应该是天衣无缝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啦……」
片刻的静默过后,陌生的淡薄嗓音才幽幽响起。「……是这样吗?」
也不管他有否瞧见,她拚命点头称是,就怕他会生疑追问,间接令小计划曝光。「嗯、嗯!」可她的回应只换来令人紧张陌名的沉默。
再来的是不晓得是问句,抑或是感叹的话。「……傍晚的课这么长呀。」他的语调平板没起伏,故此她根本听不出他话中的语气,仅急着找说词释疑。
「那是因为教授硬拉着我说话,我走不得啦,被炮轰了很久才能闪人……我见那时都很晚了,所以吃了晚饭才回来……」她尷尬地吃吃笑,挠挠后脑才续言:「怎知道吃完晚饭后,外面就下起大雨来,我等了很久都没公车……」
出乎意料之外,他没追问,仅虚应了声。「嗯。」
尔后,又是一刻冗长熬人的静默。
是裙袋传来的震动提示把她从紧张的情绪中扯回来,十二时了,现在是他的生日——现下是送礼物的良机——
深吸口气,在她储足勇气准备开口之际,听起来有点飘摇的淡薄嗓音,循着冷空气而至。「你累吗?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她慢了半拍才回神,婉言争取发言权。「其实,我也有话想跟你说……」
此话一出,黑暗中霎时没了声音。
某种不祥的预感自心底升腾,如病毒般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致使她不住唤他,确认他犹在。「沁泓?」
而他亦如她所愿应声。「……那你先说。」
她再深吸口气,才故作镇静开口:「那个……我可以先开灯吗?」
「嗯。」
啪的一声,室内大放光明,大厅里的一切尽收眼底,熟悉的傢俱、摆设如常安份待在原处,可……角落处却多了一名两臂抱膝蜷缩而坐的银发男子——
这回,她愣了至少三四拍才回过神来,满面担忧的走到他面前。
「沁泓,你怎么坐在地上的……是不是见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事情而已。」他垂瞳淡述,颓然单手撑地而立,长躯上仍穿着外出便服,尚未替换,而靴子仍套在脚上。他是刚回来吗?
想法刚成形,凉薄的男嗓自头顶飘过,打断她的思路。「你想说什么?」
事有分缓急轻重,她将满腔狐疑抑下,把全副心思放在送礼物这环上头。
她故作神秘一笑,才双手奉上那藏在身后的纸袋。「沁泓,生日快乐!」
跟着,她清楚瞧见原是表情淡薄的俊容熔满震惊,不过那抹震惊只停留不够半分鐘就不知所踪了,取而代之是她熟悉的温柔,可当中却掺杂着一种难以理解的复杂情绪。
的确是难以理解,难以理解何解胸口会为之一窒。
四目交投了晌久,他才抽回视线,伸手接过她的纸袋。「……谢谢。」
要知道这个年头送礼的比收礼的还要来得激动,故收礼的还未有更进一步的行动,她这个送礼就在旁催促了,还要用那种满心期盼的目光瞅着对方看。
「赶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他睇了她兴奋的娃娃脸一眼,才依循她的意思开始拆礼物的环节。
自纸袋掏出牛皮纸盒,他又望了表情雀跃的她一眼,才缓慢地打开纸盒。
跃入眼帘的是一对银灰色的军靴。
在靴子暴露于空气中那一瞬,笑意凝滞在俊容上。「……军靴吗?」
她全然被喜悦冲昏头脑,压根儿没察觉到对方的异样,还追问个不停。「沁泓,你喜欢吗?我可是选了很久——」
「……」他不发一言,眸光依然投放在那双靴子上头。
「沁泓?」她目光含惑,柔唤,却得不到回应。
在她正思索着应否再开口唤他之际,只见优美的唇弯出半弧,夹带揶揄的凉薄嗓音暴起。「我道你呀,是不是错把送给别人的礼物拿来送我?」
她慄然一惊,阵脚大乱。这……
「沁泓,你在说什么?我是专程买来送你的……」她慌忙解释,可声音却在他的眸光底下变得越来越小,小到几乎消失于两唇间,得猛吸气才能顺利将栓塞于胸腔的恐惧溢出。「你不喜欢吗?」
他神情复杂,薄唇略显艰难地吐出话来。「……你认为我喜欢吗?」
她心下一凛,暗吸口气,颤着唇开腔:「你不是很喜欢吗……我见你几乎每天都在穿——」
还未把话说完,发言权便惨被夺去,又是那把颇为清冷的男性嗓音。
「我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来着?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我……」
近似平述的语调,却教她心惊,她得花上不少力气才能勉强发出声音来。
「沁泓,你在说什么?」
苦涩的笑孤加深了几分,他涩声说道:「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说错了……我应该这样说,喜欢的人是姓弘的那位才是吧。」
闻言,她又是一惊,终于发现不对劲之处。「你看到我跟他在一起……」
「……」他默言不语,可看她的蓝眼却少了点温度。
他误会了,很深的那种……要怎样才能让他释疑?她忽感有口难言,只能笨拙地将实情托出:「我只是凑巧碰着他,他凑巧是那个时间上语文课——」
可话还未说完,就惨遭打断。「行了,我不想知道你找他做什么,你不需要向我报告。」他言词冷硬,拒听之意溢于言表。
这下是狼来了吗……
她当下方寸大乱,但仍晓得是哪里出问题,拚命找法子补救。「沁泓,那……要是你不喜欢这份礼物的话,那我买别的好了……你想要什么?」
但只换得他的坚拒。「不需要。我想要的,你没法给我。」
她一时语窒,粉唇抖了两三回,才能逸出声音来。「这……很贵的吗?」
「……」
他的沉默令她心焦,她歇力平息他的怒气,却只落得言词被打断的窘境。
「那我多做几份兼职储钱,我相信只要再花一点时间就可以买到——」
每一句冰冷的回绝,每一个冷绝的眼神,都在汲取她心上的温度。
「不用了,其实你不用刻意讨好我。」
她感到越来越冷,那种由心而发的冷,几乎要冻结她的手脚。「这……」
为什么他要这样说?为什么他会这样想她?「我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接着,她听见一声极为冗长的叹气声。
仰目,只见他唇上的笑意早已失去踪影,眸光不再像先前一样难以直视,直到现在,她终于看清楚他的面容,与及那极为疲惫的神色。「沁泓……」
不只表情,就连他的嗓音也带着浓浓疲惫。「罢了,我不想再拗了……」
「沁泓……」
他略显痛苦地闔眼又张,带嘎的低沉嗓音旋即响起。「我希望我们的关係到此为止,这个家人身份我做得很累……」
洛小漩闻言大受打击,险些失去言语能力,发颤的唇试了好几回,才能吐出声音来,那呢喃似的声音极轻,彷能融入空气般。「很累……」
尚未自震惊中抽身,带嘎的低沉嗓音復响。「明天起,我会返回宿舍。」
此话一出,洛小漩猛然醒过来,慌得不知所措,直觉伸手抓着他的褸袖,深怕他会甩袖离去,再一次离开她。「不,沁泓,不可以这样子……」
她着急非常,歇力找说词劝服他,拚命挽留他那颗欲离的心。「你是不是气我把照顾小泓泓的责任卸到你身上去?我以后会餵牠的,我真是会的……」
可他并未因此而动容,态度强硬依然。「跟这个没关係……」
「这……」她当下方寸大乱,急得言词凌乱、眼花乱转。「沁泓,你不相信我吗?我真是会照顾牠……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真的……」
夹带哭腔的童嗓惹人爱怜,却未能软化他的态度。「没用的……」
「为什么……」她颤着唇问,见他抿唇不愿回答她的模样,她更害怕,得暗暗吸气,才能把话道出唇际。「沁泓,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你不高兴?」
她嗓音在抖,指尖在抖,连心脏都在抖。「你跟我说,我可以改的……」她放低姿态,纵令他有片刻犹豫,仍未能挽留去意坚决的他。「没用的……」
咽下涌至喉际的酸涩,她强逼自己用镇静的嗓音追问,可出来的声音却零碎不堪,散落于四周。「……为什么?」
他沉痛地闔眼又掀,疲累地开腔:「……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生性乐观的她逕行将他的话当作是还有商确的馀地,慌忙追问,盼能想出应对方案挽留他。「那是什么问题?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来想法子解决……」
可他却一盘冷水照头淋,毫无预警的。「解决不了。」
察觉到那是问题癥结所在,她非但没打退堂鼓,反而坚持要取得答案。「你不说出来,怎知道解决不了?」
「解决不了……」
她未有放弃,细细吸气再问:「为什么?」
这回,他选择沉默,张着那双沉寂的蓝眼瞅着她看。
顷刻间,时间彷彿凝滞不前。
对望晌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听起来有点飘摇的嗓音。「为什么?」
垂下长睫,他又吁了口气,箇中的疲惫感比先前更甚。
她察觉到他的疲惫,也察觉到熟悉的不安正在心底深处疯狂滋长。
接着,她听见他过于疲惫的嗓音。「……对着你,我觉得很累。」
这……她张唇欲语,可声音却哽在喉间,未能溢出唇际,仅能任由强烈的恐惧不安侵蚀身体里每一个细胞。她令他觉得累吗?
她得费劲吸气,才能溢出声音来。「沁泓,你觉得我是在拖累你吗?」
他没正面回答,只是嘎着嗓子,诉说他的疲累。「我很累了……」
一次又一次,用那倦极的声音诉说着他的疲累。「真是很累了……」
她应该要开口说些话,可最终什么都没说,被动地让他一次又一次在她心上刺刀,被动地看着他不待她作出回应,就单方面宣佈结束彼此之间的关係。
「我不想继续下去了……所以一切到此为止吧。」
抖着的五指宛如抓着救命用的浮木似的,她把他的袖口抓得紧,紧得险些将布料掐进掌心里。她要跟他说声对不起……可唇张开了,声音却发不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原来连当家人都觉累吗?原来……爸比说得对……
……她果然会拖累他的。这是报应吗?就因为她当年不听爸比的话……
感觉到他又想开口说些什么来着,她惊慌失措,赶在他说出更伤人的言词前,松开掌心里的布料,狼疮夺门而去,遗下他在那片沉寂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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