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声音将他紧紧包裹,让他无处可逃。一阵昏眩感袭来,吴玉书身体有些打晃,一只手扶住前额,一只手得借住桌沿才能稳住自己的身形。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家中的,只是潜意识地往自家的方向走,走到家里后也是满脑子的事堵得他心口发闷,又哪里理会得吴玉蓉的问话。
扶着桌沿,吴玉书软软地坐倒在桌边的扶椅上,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前方,面色里透着一抹绝望的灰色。
“哥,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也在为云漪担心啊?哥,我真的好担心她,你说皇帝会不会砍云漪的头?哥,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云漪,她可是我的恩人哪。”
吴玉蓉看出吴玉书有些不对,但她只以为吴玉书同她一样只是担心江云漪的安危。根本不会想到吴玉书现在心中有多震撼。
絮絮叨叨地说着,在她心里吴玉书现在的不对劲比起即将人头落地的江云漪实在不算事。
她的哥哥她知道,所以她根本不用担心吴玉书会出什么事儿。因为不管出什么事儿,吴玉书总能自己解决。
就好比她自作主张与叶欢和离带着闺女来投奔他,他也二话不说站在她这边,对叶欢来接她回家的事理也不理。
有这样的哥哥是她的幸运,而这么多年她也一直依赖着哥哥对她的宠,也习惯了哥哥对她的百般包容。
“不,不是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是这样的!我得把真相说出来,要不然,要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吴玉书心中乱极了,可他知道若是他不说出真相,那不管是云家还是江云漪都会因为这件事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他要怎么说呢,他又要如何才能让人相信他说的才是真相,那个什么方锦娘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有些痛苦的抱住头,吴玉书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是他垂着头,吴玉蓉根本没有瞧见。
“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说的是你有没有办法救云漪,你说什么真相,什么不安,难不成你做了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么?”
吴玉蓉一片茫然,她自知道江云漪和云家扯上关系之后就一直在担忧,也一直在等吴玉书下朝好一起想办法,看能不能帮到江云漪。
可是她说了半天的话才发现吴玉书根本没在听,她完全在自说自画。而且吴玉书的样子好奇怪,让吴玉蓉不由担心起来。
伸手贴着额头,也没发现吴玉书有发烧的症状,可吴玉书面色苍白,神色惶惶的样子却一点也作不得假。
“哥,你这是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么?”
看着吴玉书直愣愣的眼神,越来越青的面色,吴玉蓉才知方才她到底有多疏略自己的哥哥。
江云漪只是她的朋友,可吴玉书可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怎么可以尽关心别人,却不在意吴玉书呢。
“我没事,玉蓉,我,我……,你刚才说什么?”
吴玉书看着妹妹慌乱的模样才惊觉自己一直沉浸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听到吴玉蓉说过什么。
不管他的心有多慌有多乱,吴玉蓉是他唯一的妹妹,他也不能只顾自己不顾她的感受。
他只是被这件事吓到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他根本不知道当年母亲偷偷换掉的孩子竟会是堂堂的公主。
现在方锦娘指认云老夫人偷换孩子是想瞒天过海,还是利用那个孩子策划谋反大事。
这,这怎么可能呢!当年母亲到底知不知道她换掉的那个孩子是个公主?如果母亲明知换掉的那个孩子是公主,那这样的罪名他要如何去替母亲承受?
吴玉蓉生性单纯,他又不能跟她商量。但这个事他若不说出来,云家就有可能被满抄斩,他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么。
“我,我没说什么,哥,你真的没事么?”
吴玉蓉看着自己的哥哥这个样子突然不想再跟他说江云漪的事儿,没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哥哥重要。
吴玉书这个样子分明是心事重重,他最应该关心的不是别人的生死,而是她的哥哥能否平安健康。
她的哥哥只是一个小官,江云漪人脉甚广,背后的靠山一个比一个大,又哪里需要他们兄妹为她操心。
是她没看清自己的能力,也没看清吴玉书的难处,才会这般分不清看不清。她这个样子根本帮不了江云漪,还会给自己的哥哥带来困扰。
“玉蓉,你是不是在为江姑娘担心?”
吴玉书刚才是有些魂游天外,但他也能猜出外头因云家和公主府的事闹到了什么地步。
吴玉蓉自来京找她之后,基本一有时间就会去公主府拜访江云漪。她定然会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
他刚才百般纠结的亦不过是因为心中有愧,若当年母亲不是因为一时的贪念答应了沈老夫人的请求,云家又怎么会这么惨!
若说沈云两家有什么天大的恩怨,亦早在母亲抱走云家小姐时就应该了断了。可为何事隔十七年,沈老夫人还要赶尽杀绝?
是什么样的恨才能延续了十七年也没有消除半分,反而越演越烈?吴玉书知道他的母亲在抱走云家小姐后,看着云家疯狂地寻找时,有多后悔。
可那个时侯母亲根本不肯告诉他,她做了什么事,若不是她临终前嘱托他,并告诉他所有的真相,他又何至在听说云家终于找回闺女而替他们欣喜若狂?
“哥,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要求你太多的。云漪的事儿这么大,你职微言轻又怎么可能帮得了她。看来我只能去护国寺多上上香,请求菩萨保佑她平安渡过这一劫。
你刚刚下朝一定很累,要不你先躺会,我先去跟嫂子说一声,让她给你做点好吃的补一补。我想去看看堂审的结果怎么样了,你不会怪我不照顾你吧?”
吴玉蓉心中很愧疚,见吴玉书消瘦苍白的模样,对于不能时刻在他身边照顾纠结得不得了。
可要她对江云漪坐视不管她又做不到。便是帮不了她,那关注一下堂审结果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你没错,是哥的错。”
吴玉书看着吴玉蓉的样子心里的自责更甚。其实当他知道母亲所说之事的时侯,他有想过找云家的人说个清楚。
可基于种种原因他都选择了沉默。只是在沈老夫人说出江云漪是公主时,他就一直心神不宁。
自从母亲过世他带着妹妹相依为命,也遵从了母亲的意思离开了老家。所以自那时起他们家与沈家便再也没有联系。
他中举之后被调往清风县当县令,妹妹也找以了好归宿,那时他以为他与沈家,与云家都不可能再有交集。
直至他遇上了江云漪,那时他其实是有怀疑的。可又没有证据,更何况江云漪的情况也不符合母亲所说的。
后来因为发妻和妹妹的顽疾,他们与江云漪的往来越来越频繁。他也几次探听过江云家的情况,随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怀疑。
但是随着他们家与江云漪越来越深的接触,江云漪身边出现的那些人,从沈家到云家,从云家再到敬阳王府、永定侯府,紧接着江云漪就进了宫当了食医。
江云漪每前进一步,他的心就越来越沉,直至沈老夫人说出江云漪是当今的公主,他的心就沉入了谷底。
可是他还是不愿去相信自己的猜测,他觉得太离谱,太不可思议,并且太过大胆。
那个少女步步莲华,光华耀眼,但那一步一莲华,都让他有一种她是在迈向死亡之渊的错觉。
吴玉书知道他这种想法很荒谬,可他却无法阻止自己这么想。所以当他知道江云漪成为当朝公主时,他的心就止不住的发冷。
尤其是说出江云漪公主身份的人是沈老夫人后,他越发忍不住地去想,沈老夫人的下一步计划会是什么。
到现在看着云家被抄家,江云漪终于从公主的宝座上跌落下来,他终于知道他一直在担心的是什么。
“怎么会是哥哥的错呢。我都这么大了,总是不懂事,还一直让你操心。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还去关心别人。哥,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这样我怎么长大啊。”
吴玉蓉听得吴玉书这么说不由嘟了嘟嘴。从小到大哥哥就没说过她半句不是,可这个时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听听她的哥哥也能抱怨两句。
却不想他竟然还怪自己做得不够好,这让她又怎么好把他一个人放在这里去顺天府听消息哪。
“玉蓉,你还记得我们的母亲以前是做什么的么?”
吴玉书眼神复杂的看着自己的妹妹。以前吴玉蓉还小,所以他并没有告诉她有关母亲临终前的交待。
现在他心中烦乱,也打不定主意要如何去为云家人辨白,更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
他们吴家一直欠云家一个交待,他的母亲对云家的亏欠这辈子都很难还清。他要是再不站出去为云家作证,那他如何对得起母亲的在天之灵?
“我记得啊,母亲曾经是浣州最有名的产婆。那时侯爹爹早早过世,母亲就是靠着这个养活我们兄妹的。哥,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吴玉蓉发现她的话题被吴玉书越带越远,有些疑惑地看着过来,还挥手让下人端了热茶进来。
这个时侯她还是在家里边照顾吴玉书,边等顺天府那边的消息吧。也不知道这都近晌了嫂子去了哪,到现在都不见人。
“那你还记得母亲接的最后一单生意是谁的么?”
吴玉书让吴玉蓉先坐下,并挥退了下人,他想跟吴玉蓉好好谈谈。妹妹是单纯,可她并不笨,他相信她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
不过事隔这么多年,妹妹当年还那么小,当年的事她未必能记起来。可他心中的秘密无人可诉,若连自己的妹妹都不能说,那他还能找谁说呢。
妻子本身就是个局外人,这件事他不能牵扯到她,要不然他又于心何安。至于孩子们,他就更不能说。
他的心急于找一个宣泄口,若不把这事说出来,他不知道他还能坚持多久。他想要是再不说出这事,他早晚会崩溃!
“娘都去世十几年了,我那时才多大啊,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
吴玉蓉听话的坐到吴玉书面前,听他这么问不由抓了抓头,一脸的疑惑不解。哥哥这是准备跟她叙旧还是什么,怎么突然提到这么久以前的事?
不过她还是乖乖地答了,她觉得今天的吴玉书真的很奇怪,也极反常,心里突然就有些担心。
“你不记得我却记得很清楚。母亲接的最后一单生意是从她接了云家的生意没多久,就由沈老夫人接到府中好生地招待着。
直至沈老夫人交待接生的那个妇人生了孩子后,才回的家。母亲当时带了好多的银子回来。她告诉我从今往后她不必再为人接生,也有足够的银子供我们兄妹读书。”
吴玉书渐渐地把所有烦乱的心绪沉淀下来,似回到了十七年前的那一晚。他看见母亲和方锦娘交换孩子的那一幕。
那还清楚地记得那晚母亲跟方锦娘的对话,然后鬼使神差的他没有跟着母亲走,却跟着方锦娘到了云家的祖祠,看着她把那个孩子埋在那处极隐秘的小墓里。
那时他的心跳得好快,很想冲出去救那个被埋掉的孩子。可最终他还是等到方锦娘离开后才冲了出去。
然等他好不容易挖开小墓后,那个孩子却早就断了气。也是那时他才知道这是一个出生之后没活过几个时辰就夭折的孩子。
他虽然不懂接生,但毕竟跟随母亲那么久,一个孩子是何时断的气他还是看得出的。
他只是不明白方锦娘为什么要把那个孩子埋在那里,而不是带着那个孩子进云家。匆匆忙忙地将那个孩子重新埋起来,又细心地把所有的痕迹处理掉,随后就赶回了家。
他在家等了近一个时辰,才看到母亲带着一大包的银子回来,对着他说以后他们家可以不用再仰人鼻息,他和妹妹也能过上好日子。
他当时看着母亲觉得异常陌生,但他却不敢告诉她,他什么都看见了。他很想问问母亲,她到底把云家小姐抱去了哪里。
可看着母亲欣喜他们一家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他终于有银子上私塾,妹妹也可以读点书。他沉默了!
之后母亲出门遇上了山贼受了伤,也似乎察觉到他知道了什么,终在临终前跟她说她这辈子做的那件亏心事。
她听从了沈老夫人的意思将那个妇人的孩子换成了云家小姐,然后从沈老夫人那里拿到了她这辈子见过的最多的银子。
却怎么也不肯告诉他云家小姐被抱去了哪里,那个妇人是什么人,为什么一定要有一个孩子。
“啊?”
吴玉蓉惊呼出声,忙用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她虽然不是很聪明,但她还是听出了吴玉书口中的意思。
母亲当年竟然做出这种事,而他们兄妹之所以能有后来的好日子全是母亲用换孩子的银子换来的?
这,这,这怎么可能呢!吴玉蓉的心砰砰直跳,还没完全来得及消化吴玉书口中所说的事儿。
“我到现在才知道当年沈老夫人命母亲换下孩子的目的不止那么简单,只因母亲抱给方锦娘的那个死婴身份太不同寻常。”
吴玉书说到这里不由一阵后怕,只因沈老夫人太过恶毒。她这是要云家全族的性命哪。
当年云家因为那个孩子失踪疯了一般的找,弄得整个浣州都在担心自己的孩子会不会也在某一天突然不见。
那个时侯他就很想找云家人说清一些情况,可是他后来打听到云家根本没有哪房的夫人有孩子出世。
他没有半点证据,又事关母亲,最后他还是决定带着妹妹离开浣州,从此后他们兄妹二人就过上了相依为命的日子。
“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