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摆一摆手:“没有啊,你先回去坐, 吃饭呢,先别闹。等太医来了再说。”
苏凌神色认真:“我没闹。”他就是开心。
可他到底是再也无心用膳, 紧张而又期待。
张太医背着药箱匆忙赶过来,正要施礼, 就被皇帝拦住。
“去给皇后娘娘请脉。”苏凌轻声道。
这时程寻已经用过晚膳, 残羹冷炙皆被撤下。她屏气凝神,任由张太医为她诊脉。
张太医的手指刚搭在她手腕上,她的心就被猛地提了起来,下意识看向苏凌。
苏凌也正朝她看过来,他冲她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无声道:“不要紧张……”
他这般神情泰然安慰着她, 可他快速跳动的心脏已经出卖了他。——他也很紧张。
他想, 他到底还是希望他们能有个孩子的,不拘男女,先有个也好。最好能集中他们两人的优点,他一定会好好对待他们的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 张太医慢慢收回手指,满面微笑:“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喜脉。”
听闻是喜脉,程寻轻舒了一口气,转身冲苏凌灿然一笑:“你听到没有?是喜脉啊。”
苏凌轻轻“嗯”了一声,眉梢眼角的笑意遮掩不住。
他要当爹了!他和呦呦有孩子了。
张太医只做不曾看见帝后互动,他尽职尽责说了一些注意事项。
苏凌侧耳认真听着,待张太医说完后,他问:“用安胎药么?要不要开个安胎的方子?”
“不不不……”张太医连连摆手,“皇后娘娘胎像很稳,安胎的药可以不喝。安胎药这东西,喝多了,反而不好。”
程寻点点头:“嗯,原来如此。”
她还以为,只要怀孕,就需要喝安胎药呢。
苏凌又问:“还有其他需要注意的么?”
张太医想了想,略一踌躇,又道:“怀孕的前三个月和后三个月,最好不要有房事。”
他说的一本正经,程寻却不由地脸颊微红。她稍微偏了头,佯做不曾听到。
苏凌也有些尴尬,他轻咳一声:“嗯,知道。没别的了?”
“要每日请脉。”张太医又道,“可以补身体,但要有分寸……”
程寻一一记下。
张太医告辞离开后,程寻还有些恍惚,她看着苏凌:“真的,有孩子了?”
苏凌唇角轻扬,重重点了点头。
此时并无外人,苏凌上前轻抚呦呦腹部,低声道:“摸不到……”
程寻一把拍落他的手,嗔道:“别闹,这才刚怀孕,你要是能摸到,就有鬼了。”
苏凌手背微痛,反而笑吟吟的:“呦呦,你说咱们孩子取什么名字好?”
“……”程寻沉默了一瞬,“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你就想到取名字了?”
“有备无患,早准备早好。”苏凌一脸的理所当然。
“……”程寻瞧他一眼,“那你慢慢想。”
之前有人催促他们孩子的事情,苏凌表现的丝毫不急的模样。可是今日程寻才知道,他大概是真的很想有个孩子。从刚得到消息开始,他就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中。
晚间休息时,他小心翼翼,动也不敢动。她略微翻一下身,他都要问一句:“怎么?饿了?渴了……”
程寻斜了他一眼,幽幽叹一口气:“没有,你这么紧张,影响得我也睡不着。”
“我……”苏凌有些不安,低声道,“真影响到你了?”
程寻有些好气,又有些想笑:“苏凌,你再这样,真会影响我的啊。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她轻轻摸了摸他脸颊,话语中隐约带些委屈:“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在你心里,没有孩子分量重。”
苏凌怔了一瞬,才明白她的意思。他捉住她的手,声音很轻:“不是,呦呦。我很高兴,有些忘形。咱们的孩子,咱们的。”
“我知道。”程寻与他十指相扣,“其实,我也高兴。”
苏凌凑过去,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一下:“我会做一个好父亲的。”
程寻微愣,继而有绵绵密密的心疼涌上来。他没有一个好父亲,可是他会努力做一个好父亲。
她紧紧抱住了他:“嗯。”
她柔软的身子忽然贴了上来,熟悉的馨香萦绕鼻端。
苏凌身体发烫,隐约有几分僵硬。他心说,不能行房,不能行房。不能行房时还同床,真是一种折磨。
他在暗夜里咬了咬牙,忽然问了一句:“呦呦,你会背清心咒么?”
“啊?”程寻忽然意识到他身体的异样,翻个身离他远远的,小声道,“你可别忘了张太医的话。”
“没忘。”苏凌的声音听着有几分闷。
程寻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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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早朝时,朝中大臣很明显感觉到皇帝似是心情不错。但具体是什么原因,众人还不晓得。大家分析一番,寻思着多半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殿试。
皇上即将多一批可用之人,又怎会不开心?
这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场科举,虽然中间曾经出现过女子科考这样的插曲,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还在几场大比上。十年寒窗,只看今朝。
程瑞自己对殿试并不算很上心,不过还是要认真准备。
当知道一甲里,除了他尚未及冠,其他两位,一个三十九,一个四十一时,他就觉得,他大约就是探花了。
历来似乎有个默认的规矩,一甲这三人中,探花总要是年轻俊秀的那一个。他暗暗比较了一下三人的外貌,心里基本已经有数了。
果真,当报喜的人敲锣打鼓到程家,拉长了腔“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时,程瑞毫不意外。他很淡然,吩咐端砚打赏。
程二爷程浩哈哈一笑,连声称好。待报喜的人离去后,他对程瑞道:“不错,你们这一辈里,只有你是进士及第。你大哥是进士出身,你二哥没参加会试……”
他心中欢喜,三个男丁,要属他养的这个,最出色。
程瑞神态恭谨,默默听着。
“我让你母亲去和赵家再商量一下,早些把亲事办了。”程浩笑道,“要双喜临门才热闹。”
“是。”程瑞低声道。
反正,总是要娶亲的。早娶晚娶,区别不大。
正说着,温家那边忽然有人来报讯,说是少奶奶生下一个小公子,母子平安。
程浩愣了愣,继而抚掌大笑:“哈哈哈,这才是真正的双喜临门。”
程瑞也笑了:“好。”端娘顺利生下孩子,在温家的日子想必能更顺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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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结果出来,朝野内外,茶馆酒肆等地都不免要议论一段时日,崇德书院也不例外。
相比于年纪比他们两倍还多的状元榜眼,他们对年轻英俊的探花郎更感兴趣一些。
“这位程探花,好像跟咱们书院还有关系啊……”
“是啊,崇德书院第一任山长,是他曾祖父。”
“那岂不是跟咱们山长是本家?”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何止是本家。他是山长被过继出去的亲儿子!程皇后知道吧?程探花是她胞兄。哎呀,程皇后读书也厉害。这读书厉害的,都到他们家去了……”
……
周令月听着同窗学子议论纷纷,心中莫名激动。她想,她以后一定要更刻苦一些,下次也考科举。
她一定要做出名堂来。
而此时,与她同一个学舍的好友木芙蓉还在木家守孝。
继父木老爷子终是离世了,临终前,他要姐弟俩好好相处,互相照顾。末了,又单独对她说:“芙蓉……不要怪我……长青是我儿子……也是你弟弟……”
木芙蓉泣不成声,她的这个继父虽然对木长青和她的一些事情置之不理,可他毕竟当了她十几年的继父,也照顾过她。
继父离世,木芙蓉为其守孝,不好再回书院读书。不过,大约是继父不在了的缘故,木长青看起来还不算疯,对她也还算规矩。
可将来怎么样?她一点都说不准。等三年孝满,她都要将近二十岁了。难道这一生,就要这样了吗?
木芙蓉茫茫然看着天空,心想,她需要做些什么,她不能一直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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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瑞成了进士,赵氏心情好转,身体也比平时好了许多。她挑了吉日,回娘家与嫂嫂商量婚期,终是定在了五月。
不过,程赵两家的婚事,到底是没有如期举行。
五月初,天气已经有些热了,程寻摇着团扇同苏凌说话:“你可又要过生日了。”
“嗯?”苏凌挑一挑眉。
“我今年可不想送你……”程寻话未说完,就见一内监匆忙进来,冲他们行礼,面带焦急之色。
“何事?”苏凌皱眉。
内监急道:“太上皇,有些不大好了……”
“嗯?”苏凌眼皮微动。“太上皇有些不大好了”这种话,他去年冬天听的次数不少。他深吸一口气,对呦呦道:“我去看看,你就在这儿待着,不用担心。”
程寻只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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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这次是真的不大好了。这个年轻时相貌不错的男子,此时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苏凌站在他床前,难得认真端详着自己的父亲。
小时候,他还在北和宫,对从未谋面的父皇恐惧之余,还有些期待。然而十五岁那年,父亲第一次向他举起了剑。再后来,为了姚氏,父皇和他之间有过一段时间的温情。父皇认下他,立他为太子,他想做的,父皇几乎都不反对。
那时,他的父亲对他态度温和到几近纵容。他还天真地以为,这就是父子情了,可能父皇不只是为了姚氏,也带着对他补偿的心思……可惜随着姚氏的离去,一切都又成了幻影。
这三年间,苏凌很少踏足西苑,他内心深处甚至觉得,如果父皇死在姚氏之前,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