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九,洗手间危情
最后是护士捂着眼睛,在门口“咳咳”了两声,素问一听到有人,腾地一下就从陆铮怀里挣出来,面红耳赤的缩在被子里。
护士也觉得分外尴尬,尤其看着陆铮时,小脸红彤彤的,她低着头,不好意思的说:“307房的,有人来探病。”然后回头,冲门外站得远远的顾淮安一指:“那个当兵的,你可以进来了。”
说完又瞪了顾淮安一眼,这么感人的偶像剧场面啊,居然让她当电灯泡。
顾淮安嘿嘿笑着,大踏步坐进病房来。
陆铮一看来人,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顾队——?!”
语气里有惊讶,有惊喜。
顾淮安迎面用力的给了陆铮一拳:“小样儿,在家黏糊不够,黏糊到医院来了。”
陆铮呵呵笑着,也回了顾淮安一拳,二人你来我往,笑声不断。顾淮安看到神情自然磊落的陆铮,心中也充满了安定。他最优秀的兵,噢,不,已经不是他的兵了,终于摆脱了人生中最大的浩劫,迎来了新生。相信离开部队,他在其他领域一样可以取得成功。
他再一次张开手臂,紧紧的拥抱陆铮,由衷的用男人间的方式表达无言的情感。
陆铮反手用力的拍打着顾淮安的肩背,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段事件后,脸红耳赤的聂素问看不下去了,上前掰开他们,佯装介意的说:“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也不怕我吃醋!”
“哈哈哈……”病房里回荡着爽朗的笑声。
过了一会,陆铮问:“顾队,你怎么来了?”
上回在车站送别时,顾淮安说过等孩子出生会回北京看望他们,可这才分别不到一个月。狼牙的训练生活不算轻松,尤其是身为队长的顾淮安,没有任务的话绝对不会闲着特地跑过来。
顾淮安咧嘴哈哈笑:“我来看看弟妹,顺便办点事。”
素问不留情面的戳破他:“反过来说才对吧?”
顾淮安还是笑。陆铮撞了撞他肩膀:“这次又什么事?”话一出口,立刻觉得不妥,他已经不是狼牙的一员了。
“对不起,我习惯性的就问出口了。”
顾淮安拍拍他肩膀,表示他懂。
顾淮安坐了一会,聊的都是陆铮还在部队时候的事,素问也插不上嘴,反而感觉自己在这,他们好像都聊不痛快,于是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想休息了,让陆铮陪顾淮安下去转转。
医院草坪上,顾淮安掏出烟给陆铮点上,陆铮本来想拒绝,看到部队的红壳特供,想到演习获胜的那天晚上狂欢夜里,一群狼牙战士凑在一起对烟,无法无天的喝酒侃大山的场景,心中一动,便接了过来。
顾淮安抽得很快,又急又猛,像是心中有事。
陆铮瞅他一眼:“这次任务很棘手?”
顾淮安用脚尖蹭了蹭地上的烟蒂,笑:“还说放下了,我看你关心得紧。”
陆铮默然。在素问面前他只能表现得释然不在乎,可他骗不了自己,他做梦都想着在狼牙那些热血沸腾的岁月,每天伴随着枪炮汗水的训练,和歹徒斗智斗勇。忽然宁静下来,他好像还不能适应,每天早晨五点还是准时睁眼,如果不写下去跑个五公里就浑身不自在似的。
顾淮安懂他的心思,安慰他:“人之常情,刚退伍的老兵都有这感受。部队就是你第二个家,离了家哪有不想念的?大家也都念着你,这是大伙儿托我给你带来的。”
顾淮安交给他一个牛皮纸袋,陆铮打开一看,都是他留在部队宿舍抽屉里的,有射击笔记,和他第一次打枪的85狙小口径子弹,宿舍楼下枫树到秋天落下的叶子做成的书签,以及一本被全寝传阅过的《战争通史》。
陆铮心中不断下沉……
那些刻意被遗忘的往事,仿佛一阵狂风,呼啦吹过他耳际,他甚至听到了他们在格斗场上的吼叫声,厮杀声。
“其实我这次来,是配合缉毒大队进行后续的收尾工作。之前的行动你也参加过,而且……这次的目标,跟你还都有点关系。我倒不必刻意隐瞒你。”
陆铮拿下嘴里的烟,怔了怔。
顾淮安把夹在腋下的文件袋解开,抽出一沓照片。
“杨宗贤已经被你击毙,但是这个贩毒集团并没有瓦解。谭晓林还活着,只不过下落不明。我们和缅方的警方已经取得联系,证实缅甸境内的毒品交易还在进行,我们怀疑他们在国内还有大买家。你在报告里提到过一个叫郝海云的男人,之前他并不在我们的目标范围里,不过现在我们开始怀疑他。从刑警大队调出的档案里,还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
陆铮闭上眼睛,眼前全是在凭祥庄园中,素问挽着郝海云的画面。在行动之前,他们完全没料到会有这样一号人物掺进来,现在,他也对郝海云充满了好奇。
“这只贩毒集团在内地有一整套成熟的产销链条。他们把从缅甸进货的高纯度毒品自己稀释掺杂后销售,然后把赚来的黑钱投到上市公司洗干净,用来购买军火或者挥霍。从毒贩那边不好下手,所以我们打算先调查为他们洗钱的公司。经过筛选,最后我们锁定了这个目标——”顾淮安顿了顿,别有深意的看了陆铮一眼,“你一定想象不到,为他们洗钱的这个人是谁。”
他把照片拿出来,放在阳光下,萧溶的面孔在光线的折射下纤毫毕现。
陆铮定定的看着那张照片,就像每一次研究罪犯照片时一样。但他从未想过,他儿时的玩伴,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他皱着眉头,紧盯着那张照片,良久,重复了一遍:“你是说……他在帮毒贩……洗钱?”
“只是怀疑。暂时还没有证据。”顾淮安抽回了照片,面色严肃的看着陆铮,“不过他的可疑度最高。如果你有什么消息能提供的话,那就最好。”
陆铮抿着嘴没有说话,顾淮安看了他一眼:“我想你分得清是非的。”
陆铮点点头:“我知道。我们虽然一起长大,但是坦白的说,我并不了解他。就像今天你来之前,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帮人洗黑钱。”
他们都是出生在大院的孩子,天之骄子,尤其是萧溶,虽然平时行为放荡了点,但作奸犯科的事,他不会做。他为什么要洗钱?他缺钱吗?
这让陆铮疑惑。但他也相信,顾淮安不会凭空捏造。
顾淮安看了看他,摇摇头:“还有件事,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郝海云这个人,我们也派人调查过他,不查不知道,这可是个老混子了,他在北京市某区警察局的案底,有这么高。”顾淮安拉开两手的距离,比了比,“这么多年,警方一直在派人暗中盯着他,就是一直拿不到他犯罪的证据。这家伙狡猾的很,手下小弟也多,根本犯不着亲自出手,这次他出现在西南边境,恐怕也不是巧合。喏,这都是几年来跟踪他的警察拍的。”
顾淮安把一叠照片展开,指着其中一张说:“这是三年前拍的,喏,弟妹……好像认识他。”
顾淮安说完抬头看了看陆铮的表情。
陆铮没说话,把手里的烟放进嘴里狠狠吸了一口。
照片里是三年前的聂素问没错,正是他们刚认识那会,她还瘦巴巴的,一头长直发清汤挂面的垂在脸侧,没有现在的成熟妩媚,也没有现在开朗活泼。陆铮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像只骄傲的天鹅,浑身都是硬骨头,照片里她的表情也是有点冷清高傲的,仿佛对什么都不屑一顾,细得竹竿样的小腿下面,趿着一双夹脚拖,松松垮垮的t恤,短裤,脸色也不太好,黄黄的营养不良似的,百无聊赖的盯着街边某处。
相比之下,她身旁的男人就显得醒目的多。那时候的郝海云比现在年轻一点,穿一身黑,长款的黑色皮风衣在镜头光圈下反射着暗哑的幽光,粗而硬的短发根根倒竖着,双手随行的插在兜里,侧着头,低垂的下巴,正看着身侧的女孩,目光里,是一种与他冷硬的穿着完全不符的柔软。
很……温柔。
陆铮想了半天,只想到这个词来形容照片里郝海云的眼神。
并不是他太敏感,也许是照片抓拍的角度,连顾淮安看到时,也产生了一种矛盾的错觉,所以才会犹豫再三来找陆铮。
当初警队的人洗出这张照片时,都是把聂素问当作郝海云的女人,一同列入监控范围的。
可惜谁也没想到,这丫头干净得跟一张白纸似的,郝海云带她去的地方,不是夜市路边摊就是学校小店,夜总会交易场所这种,一次没带她去过。后来这丫头不知怎么就去上了电影学院,郝海云也再没去找过她,警方又跟了一阵后,才徒劳无功的把聂素问从名单上划去。
半晌,陆铮搓了搓脑门,眼睛里一片模糊的光:“你想我怎么帮你?”
他就知道顾淮安不会平白无故给他看这些。
“如果弟妹肯说出来,那当然最好。不过这不是紧要的。郝海云在北京城盘踞了十几年了,一时半会要拔掉这个根也不太可能。”顾淮安释然的笑了两声,拍拍陆铮的肩,“这次来京的主要目标是萧溶。虽然你和他现在没什么来往了,不过你们俩家毕竟住隔壁门儿不是?依你们二十年的交情,他一定不会防范你。最好是能套出什么来……”
顾淮安没有再说下去。有些话不必多说。
陆铮点点头:“……我试试看吧。”
……
……
……
顾淮安从医院离开,回到招待所。当晚陆铮的电话就来了,他接起来,习惯性的轻松问:“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什么消息?”素问本能的反问。
“……弟妹。”顾淮安沉默了一阵。大家都是聪明人,他料到聂素问迟早会问起,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还是用这种方式。
“顾队,”素问催促了一句,“陆铮现在出去了,他把手机留下来给我解闷的。你知道他是怎么沾上毒品的,对吗?难道你希望他就一直这么堕落下去?”
顾淮安一怔。才意识到素问要问的是这件事。
几番权衡后,他终于回答:“陆铮被俘虏的时候,他们拿他试药。这是一种新型毒品,不仅我,研究毒品的专业医师也没见过。”
素问轻轻的“啊”了声,然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做好最充分的准备:“这种毒,很难戒?”
“不是戒不戒的问题,我们暂时连它的危害有多大,都还摸不清楚。”
“……”
在漫长的沉默里,素问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无论什么坏消息,只要陆铮还在她身边,她都可以接受。连听到他的“死讯”时她都挺过了,还有什么迈不过去的?
只要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可担忧,没有什么值得惧怕。
顾淮安似乎在想着措辞,怎样形容这种可怕的毒品更合适:“听陆铮说,这种毒叫‘神仙冰’,它比海洛因更厉害,它让人产生幻觉,让人刺激,兴奋,充满爆发力和破坏力,如果毒瘾得不到持续的满足,有可能产生两种后果……杀人,或者自杀。”
“陆铮的自制力很强,他现在的情况,已经是很乐观的了。”
“也就是说……还会更严重?”
“不知道,我们完全没有先例。戒毒所在积极的给他配置药丸。主治医师建议用铁链将他绑起来,他是个特种兵,一般绳索都绑不住他,为了不让他在毒瘾发作时出去伤人,我们只能给他的药丸里添加少量毒,先暂时满足他的毒瘾。”
素问不可置信的惊叫:“你们这是在让他越陷越深——!”
“我也没办法……难道你希望看到他被铁链绑在暗无天日的戒毒室里,每天发狂发疯,被折磨得不像个人?”顾淮安的声音听着很无力。
“……”素问沉默了。
“对了,你刚才说他出去了,他今天吃过药没?”顾淮安似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没有……”素问握紧话筒,艰难的说出实话,“他答应我要戒毒,把注射器扔了,药都冲进马桶了。”
“……他在哪?出去多久了?”
素问听出他的紧张,也跟着慌了神:“我……他说要帮我拿换洗的衣服,可能回家了吧……顾队,他会不会有事?”
顾淮安忙安慰她:“你先别急。你现在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如果连你也害怕了,会影响陆铮的情绪的。记住,待会他如果回来,你要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失常,也不要不安,镇定点,你们在医院,有什么事,可以第一时间找医生。”
素问稍微放心一点,放下电话,略有点歉意的说了一声:“谢谢你,顾队。”
“没关系。”顾淮安想了想,紧接着问了一句,“弟妹,你们在凭祥庄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素问怔了怔,稳住正准备放下的电话,失神了片刻,才冷静的反问:“陆铮不是都已经写在报告里了?”
离开西南边境后,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已经过去的事情。
对于她来说,那只是一场噩梦,如同过去那个在阴湿晦暗的角落里倔强成长的聂素问一样,那些阴暗不堪的记忆,仿佛受了潮,发了霉,被她嫌弃的扔开。
不去想,凭祥庄园那四季常青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