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帅是六哥的主公,六哥何出此言?”萧玲珑亲自在杨再兴身边轻手轻脚的收拾,一边小声的试探问道。
“前日杨某带五千兄弟去金营劫营,死伤尽绝,杨某几乎单骑逃回。”杨再兴说道,“当时,曹成尚且对楚天涯怒目而瞪,为自己兄弟之死而伤感愤怒。可是今天——你看看他!当他知道楚天涯大胜女真、即将权倾天下入朝受赏之时,就完全变了一张脸,满副的阿臾奉诚,恨不能趴下去|舔了楚天涯的脚板,哪里还有半分英雄气概?杨某,真是失望之极!!”
“话也不能这么说。”萧玲珑轻声的道,“我们本就是义军同盟,一损俱荣一荣俱荣。曹成,并没有过分之举啊?”
“还不过分?”杨再兴大怒,“楚天涯得势了,他巴结讨好,我没意见。但是——他居然会因为日前的冲撞之事,向楚天涯赔罪,就是虚伪无情!难道楚天涯成功了那四千兄弟就是该死?活该为了他曹成的一己荣华而送命?我深为此等见利忘义之小人而不耻!——还有,他居然把杨某和数万跟随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江淮兄弟,一起送给楚天涯,就为了换取他的荣华富贵!此等刻薄寡恩、无情无义之辈,杨某真是有眼无珠,才跟随于他!”
“哎……”萧玲珑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默默无语的倒了一杯酒,又送到了杨再兴面前。
盛怒之中的杨再兴反而一愣,“郡主因何叹息?”
“我是叹息,六哥仍像当初一般,重情重义。”萧玲珑轻声道,“七星寨里出来的人,果然都是性情中人。我想,薛三哥、白四哥还有汤盎,包括与你有隙的焦二哥和已故的关大哥,无时不刻不在盼着六哥早日回家……以往我们在七星寨的时候,几时因为利益之事而伤过感情?”
杨再兴再次怔了一怔,默默无语的接过萧玲珑给他倒的酒,一口饮下。眼神之中,充满了怀念的神采。
萧玲珑继续轻声的说道:“六哥,当初就算二哥与你有些过节,那也是因为你二人同样都是傲气凌云,性情冲突所致。你二人之间并无深仇大深,不是么?说到底,二哥也是一条重情重义的好汉,比之曹成,何比强了千万倍?日前二哥为了护送许翰进京成就大事,在城外与数倍于己的金国铁骑激战,负了重伤生死未卜。现在我们都是为了抗金护国,二哥付出的努力、做出的牺牲,不比任何人少。六哥,你是坦坦荡荡的真英雄、伟男儿,难道还要因为一点私人的恩怨耿耿于怀,记恨二哥吗?”
“这……”一席话,说到了杨再兴的心坎里。
多年的老兄弟,杨再兴的心里何尝不清楚焦文通的为人?当时之所以出走,就是因为一时意气,看不惯傲气凌人的焦文通挤兑关山、霸占山寨权柄。现在,那些事情都已经是过眼云烟,关山已故,所有人都在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在努力。
前几天,杨再兴得闻焦文通力抗金贼身负重伤很有可能没了性命,心里还很不是滋味。虽然在他心里一直把焦文通当作仇人,可是如果焦文通真的死了,他还真的没有感觉到多少快意。
相反的,还有一点……失落!
“无仇,不成父子。”萧玲珑轻声的道,“当初是二哥把我从女真人的手上救回山寨的。从那时候起,我就把他当作我的父兄一般。六哥,论年齿你也与我不相上下,在二哥的眼里,你也就跟我一样的,既是兄弟也是儿子。二哥的性情是傲了一点、脾气是大了一点,可他绝无坏心……比之曹成这样的势利小人,何止强了千万倍啊!
“郡主,杨某知道你想说什么……”杨再兴重重的吁叹了一声,“说实话,至从离开太行的第一天起,我无时不刻不在想念七星寨、想念大哥和你们,也想念那个让我生了一肚子闷气的焦二哥!回想起来,当时是我太过冲动了,一时意气用事,居然就背叛了我们的生死情义,出走山寨。后来回了故里,得知曹成在江淮一带聚啸声势浩大。原本杨某并不想背弃七星寨另外择侍曹成为主。但是……曹成旁敲侧击以我老母为诱饵并暗怀要挟,杨某,才被迫从之!”
“原来如此!”萧玲珑恍然大悟,“我就说了,以杨大哥为人,怎么会选择曹成那样的肖小之辈为主?这天底下除了已经故去的河东大红袍关山,就只剩下一个人值得杨大哥为之效命了!”
杨再兴的眼睛微微一眯,“是他么?”
萧玲珑认真的点头,“杨大哥,请你看着我的眼睛。他说过,一个人的嘴巴会说谎,但眼睛绝对不会说谎——请你相信我,楚天涯,绝对值得你为他付出一切!”
“一切?”
“对,一切!”萧玲珑深吸了一口气,面带微笑,“我不仅为他放弃了曾经心爱的男人,也放弃了复国的奢想,甚至放弃了做为一名皇族郡主的尊严,也曾经差点,为他放弃了我的生命!”
杨再兴双眉紧皱眼神冷咧,“那他,给了你什么?”
“给了我,想要的一切。”萧玲珑淡淡的道,“远比一切都要尊贵的,一切!”
杨再兴眉梢扬起,惊诧的看着萧玲珑。
“或许你会说,我是他的女人,理当为他说话。”萧玲珑略微一笑,“还记得我说过的么,洛阳有一位你应该去拜见的老人家。他的话,比我更有说服力!”
“好!”杨再兴顿时如同醍醐灌顶,拍腿而起大步就走,“杨某这就飞马去洛阳!”
“等等!你不与曹帅辞别了么?”
“让他见鬼去吧!!”
第269章 一将难求
完颜宗望端坐在桌前,桌上有酒有肉,大马金刀,双目有神。
仿佛他现在仍是金国的不败战神,麾下仍有数十万驰骋天下所向无敌的女真铁骑。
两名大宋禁军小卒抬着一盒东西进来,瞟了一眼完颜宗望,马上惊怯的转开眼神。然后不声不响的将桌上冷却的酒食取走,换上了新做的热汽腾腾的好酒好肉。
“叫楚天涯来见我!”完颜宗望冷不叮的冒出这一句。
不轻不重,不愠不火,但不怒而威,仿佛有一股有令人无可抗拒的魔力。
两名小卒面面相觑很是一愣。这是被俘几天以来,完颜宗望说的第一句话;此外,他居然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
“出去。”完颜宗望一摆手,如同使唤自己的侍仆。然后抓起羊肉,开始大嚼。
两名小卒既惊且怒,但又不敢发作,默默退了出来。
正巧遇到宗泽朝这边走来。
“他可曾饮食了?”宗泽问道。
小卒忙道:“回宗爷爷话,他终于肯吃东西了,还说了一句话,说的汉话,说什么……‘叫楚天涯来见我’!”
“哦?”宗泽眉头微拧,然后抚髯微笑,“有意思。你们退下吧!”
“是!”
宗泽缓步踱到门口站定,看着里面绝食几天后正在狼吞虎咽的完颜宗望。
完颜宗望瞟了宗泽一眼,漫不经心,依旧大啃大嚼。
宗泽象征性的敲了一下门,然后走了进去,在完颜宗望面前站定。
“久违了,二太子。”
“我不认识你。出去。”完颜宗望嘴里包着酒肉,没好气的冷冷道。
“东京围城战时,与你交手的正是老夫,开封知府,宗泽。”宗泽不惊不怒,淡然道,“如今你已经是阶下之囚,有何可说?”
“宗泽?好像听说过。”完颜宗望满不在乎的说了一句,然后扔了一块羊骨头在桌上敲得叮咚响,“南国京城的看门犬嘛!”
“是,没错。”宗泽一点也不生气,反而笑吟吟的,“老夫,就是东京的一条看门恶犬,专咬来犯的不肖之徒!”
“早该把你炖了!”完颜宗望杀气溢溢的冷冷瞟了宗泽一眼,“省得你小人得志,在此狺狺狂吠!”
“二太子果然博学多才,不仅将汉话说得如此流利,还颇知典故成语。”宗泽反而笑了,“老夫此来,是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不知二太子,想听哪个?”
“一起说。”完颜宗望老大不耐烦,“我没空跟你们这些南国的腐儒穷费唇舌!”
“可以。”宗泽淡定无比,“好消息就是,得知二太子兵败被擒之后,金国皇帝吴乞买急忙派了特使南下,欲以河北三镇近千里土地与宗翰退兵、交还河东为条件,换还二太子。”
“呸!”完颜宗望有点恼羞成怒,“这算什么狗屁好消息?因为我一人,而废国家之大事!”
“坏消息就是……”宗泽眉宇略微一沉,冷冷一笑,“此事金国皇帝纵然是提出了,我大宋未必会同意——须由洛阳王定夺!”
“洛阳王?”完颜宗望一时没反应过来,蓦然一怔,“你是说,楚天涯?”
“是!”
“很好,叫他来见我!”完颜宗泽瞪亮了眼睛,急切快语道。
宗泽笑了,“宗望,我敬你一声‘二太子’,你以为你当真还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国元帅么?现在你只是一个阶下之囚。洛阳王万金之尊,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哼……尔等腐儒,永远不会懂!”完颜宗望冷笑不迭,“我敢打赌,楚天涯一定也很想来见一见我,你信不信?”
“老夫不信!”宗泽斩钉截铁道,“对于手下败将,洛阳王没理由来正看你一眼!”
“宗府,你最好是相信。”突然一个声音从门后传来。
宗泽与完颜宗望同时惊讶的往后一看,是许翰。
“许相怎么来了?”
“我来提走完颜宗望。”许翰面带微笑道,“洛阳王有令,将完颜宗望带到他军营里囚禁,由他亲自看押。”
“哦?”宗泽惊讶无比,“完颜宗望是朝廷重犯,这个……”
“宗府放心便是。”许翰轻声微笑道,“王爷定有分寸,又怎么会让你我为难?”
宗泽恍然大悟,连忙点头,“那好,你便带走!”
“这就对了。”许翰笑眯眯的道,“现在我们已经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信不过别人,也得信得过洛阳王啊!”
“嗯……”宗泽轻轻的点头。
许翰凑得近了一些,小声道:“另外王爷有一件小事,想请宗府帮忙。”
“许相请说。”
“王爷想找宗府,要一个人。”
“何人?”
“岳飞!”
……
当天傍晚,岳飞率领一彪骑兵,与朱雀、六合等人一起,押着完颜宗望、护着有伤在身的焦文通,出了东京城,望梧桐原而去。
岳飞不明白,宗泽为何单单点了他的将,让他走这一趟。他心中隐约感觉,这其中必然另有隐情。遥想当初与楚天涯的一些接触,那人似乎对他多有招揽之意。如今他已是功高寰宇名扬天下的洛阳王,虽然还没有正式入朝理政,但当朝两大权臣都遥受他的掌控。
宗泽今日之举动,让岳飞心里暗暗不安——难道是楚天涯想借宗泽之手,将我招致麾下?
“岳某自幼立志报效朝廷、报效官家,又怎能投靠一个野心勃勃枭乱天下的草寇权臣?”岳飞暗自纠结与愤懑,“如此,岳某与侍奉董卓之吕布有何异样?”
“岳飞兄弟!”正当此时,旁边的马车里传出了焦文通的声音。
“焦二哥有何吩咐?”岳飞拍马凑了过去,问道。
至那日疆场一会之后,岳飞与焦文通一见如故。连日来多有接触与相处,更觉意气相投,不知不觉已经成为莫逆忘年之交。
“无甚要紧之事,就是想和兄弟聊一聊。”焦文通躺在马车上,透过车窗面带笑意的与岳飞说道,“焦文通此一阵受伤不轻,尤其是背上吃了几箭,几乎伤及肺腑。我乃用箭之人,背筋受伤定然无法再骑马弯弓。今后,便是个废人了。”
“二哥不必如此颓丧。”岳飞连忙劝道,“但请安心休养,假日时日,二哥又是一条沙场猛虎。到时,小弟还要请二哥多作指摘。”
“不敢。”焦文通略微一笑,“就算焦某能够康复如初,也定然大不如前。我老了,再也不复少年血气之勇,冲锋陷阵之事,已经感觉到力不从心。”
“二哥乃是堂堂的武状元,奈何说出这种丧气之话?”岳飞浓眉微拧,“小弟对你有信心,你定能再复当年之神勇!”
“岂不说这些。”焦文通笑了笑,说道,“其实我只是想问你,在你看来,我家主公为人如何?”
岳飞眉头一紧,陷入了沉默。
焦文通会意的一笑,示意岳飞凑近了一些,然后他低声道:“其实你不说,愚兄也知道。你对我家主公……多有成见,对不对?”
岳飞略微一怔,咬了咬牙,点头。
“兄弟,你就是这般的实诚。我便知道,你说不来谎话。”焦文通呵呵的笑了,“实不相瞒,打从一开始,我也对主公没有半分好感。非但如此,我还曾经与之争斗、夺权,差点还兵戎相见,拼个你死我活。”
岳飞诧异的一扬眉梢,“哦?”
“没骗你,真有其事。”焦文通淡淡的微笑,“我家主公之堀起,也就是金国第一次南侵的前后。在那之前,焦某早已在河东一带扬名立万。不说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至少是无人敢于叫板对抗,连官府也奈何我不得。主公与郡主在青云堡与西山大枭张独眼血战之时,焦某一人一骑镇住数万人马,力挽狂澜——那等时候,焦某如日中天,几时又会把主公那个一介牢头出身的市井小太保,放在眼里?”
岳飞既是惊诧又感兴趣,“如此说来,二哥确是一方豪杰,英雄人物。岳某也甚是奇怪,二哥这样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怎么会对楚天涯这样的一个人,俯首贴耳呢?”
“焦某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开始我就对他心悦诚服了。”焦文通自嘲的笑了一笑,“在遇到主公之前,焦某心中只有两个人半人是值得焦某去尊敬的。一个是先父,一个是我大哥关山,还有半个,就是我的授业恩师郭希真。”
“二哥,果然傲气凌云。”岳飞笑了笑,“久有耳闻,太行神箭焦文通一身傲气,敢与天公比肩。”
“让你见笑了。”焦文通有些吃力的笑道,“在此之前,焦某的确就是如此,眼里容不下沙子、心中放不下方物……鹏举,其实焦某只是想说,你对主公有成见,多半是因为他的来路与出身。如果真正认识了他,你肯定就不会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