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宁易见过二位姑娘。”
宁芷避开了她的问题,却也不失礼数地应诺了。只是那姑娘不高兴了,他这分明等于没说,于是她厉声道:“你是谁?我怎么不曾在府上见过你?”
宁芷见躲不过去,只得道:“在下是平公子找来的,是关于接待东庆国使臣一事被请来府上小住几日的,过些日子就会离开。”
“哦,原来是那个平日里就知道胡闹的七哥啊,这事我看大夫人就不应该交给他去办,他一天会什么?无非就是吟诗作对,逛逛怡红院罢了,哪里懂得这些。”
一旁的姑娘用手推了推她,冲她摇了摇头,然后含着如沐春风的笑意看向宁芷:“我这位妹妹就爱说笑,敢问公子是哪里人士?”
“我乃原物君府上的谋士。至于哪里?之前不过是一名散客罢了。不谈也罢。”
“哼,七哥也真是的,又跟原物君鬼混在一起,那个靠着爬楚王裤腰带的男人想想就让人不齿,他也真是的,不知道我们司马家跟花家交好啊,还整日往燕家那跑什么跑。”小丫头一双眼睛大大的,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一般,但说出的话却是刻薄的很。宁芷不禁对她有几分反感,但也没说出什么,只是举起手,拱了拱,作揖告退了。只是才走几步就被其中一名女子拦身叫住。
“公子请留步。”
宁芷转过身,不知她叫她留步所谓何事。
“不知公子平日里都用什么洗脸?可是有什么保养秘技,为何这肌肤如此细腻,就连我一向自允皮肤尚且不错的人都自叹弗如,跟公子比起来,倒真是差得远了。”
“姑娘真是说笑了,姑娘肤若凝脂,岂是我一个大丈夫所能及得上的。”说完便不做丝毫停顿一般走回了那间偏房,回房后,宁芷不禁深深思索起来,她这张脸因为涂抹了遮容粉,在东庆时平日里又低调惯了,还从未有人在她的姿容上说过些什么,却不想来到南楚这片大地上扮成男子后,反而经常被提及,想着想着,她走到铜镜前,细细打量起自己。
白皙的肌肤,红艳艳的嘴唇。柳眉弯弯,看着既婉约又妖娆。真是矛盾的词语呵,但偏生就在宁芷身上这般恰当。
她这张脸在女子中,看着也只是秀气而已,却不想扮成男子后却多了一分说不出的魅惑,对,就是魅惑,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韵味,这韵味或许来自她本是女儿身的娇柔,也或许来自她骨子中的傲气,再混合上此时扮成男子所需要的英武之气和俊秀,整个人说不出的洒脱飘逸,倒也难怪这般多人在她的姿容上做评点。
宁芷就这样在司马家待了三日,第四天清晨,天才蒙蒙亮,司马平就推门走了进来。
宁芷当时正坐在床榻上吞纳吐息,被陡然传来的开门声一惊,她脸带着怒意,这人进门怎么也不知道敲门,真是好生没礼数,但想归想,她表面上却是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离东庆使臣团来没有几日了,你可想出什么办法没?”
宁芷不语。
“怎么你不是说你有本事让原物君的威望超过花离笙吗,既然这儿你都能办到,这点小事你竟然想不出来?”司马平的语气很是不快,里里外外明显透着怒意了。若是芷再不想出个办法来,恐怕他可就要不管她是不是原物君的谋士了,那手中的拳头似要挥过来了,看来这霸王平日里没少欺负人。
“有,自然是有的,不知公子急什么?”
“谁说我急了,我一点都不急。”司马平被她带着一丝嘲弄的目光盯得很不舒服,遂大声道,只是这无疑是欲盖弥彰。
“既然不急,那还催在下干什么呢,在下若是有什么好的意见,自是会禀告公子的。”
“不管我急不急,你今儿都得给我説。”司马平彻底恼了,大声吼道。
“其实公子真的莫须过于忧虑,曲卿臣并不是在意这些之人,你大可以大大方方地接待,不论是按照东庆的礼仪,还是按照南楚的风俗,只要是显出足够的诚意和尊重便可。”宁芷正色道。
“呵,瞧着你这语气,好似跟那赫赫有名的东庆战神,四大公子之一的曲卿臣很熟似的,我要真像你说的那么做了,结果他发起怒来,本公子我不是吃不完兜着走了。”
“主意我是给了,至于接不接受那就是公子的事了,宁易不过区区一个布衣寒族,自是不比这世家大户的司马公子见多识广了。”宁芷不动声色地把他抬的高高的。让他既无法说什么反驳,却又心头不快。最后他哼了一声,甩袖子而去。
宁芷在这司马家府邸待着也着实无聊,反正无人关注她这么一个小人物,她决定今日出去见见那罗胖子,于是她出了司马府,走到繁华的街市时,状似无意地吹起了手中的笛子,那笛音曼妙轻盈,不多时,便穿过层层人群,传到了正在吃猪头肉的罗胖子耳中。
“嘿嘿,张九胖子我不跟你扯谈了。我家财神来了。嘿嘿。”说着又大吃了两口手中的猪头肉才颠颠地起身向着宁芷的方向而去。
“呵,这胖子,真是的,看着浑身是肉,没想到着急起来,速度倒也是惊人的,这身轻如燕似的步伐。看不出来啊。”张九猝了一口。继续埋头吃了起来。
罗胖子快步移到宁芷面前,其间没有丝毫停顿。他笑笑呵呵的胖脸一颤一颤的。“嘿嘿,俺可算等到你了,俺等了好些天了,就不知姑娘什么时候找我呢?”
“话说,你不是一向自允消息灵通吗,那我让你帮我打听个事,我听司马平说,东庆的曲卿臣要出访南楚,所谓何事?”
“司马平?姑娘不是在燕府吗?怎么跟司马平扯上关系了,要说那原物君虽然为人骨子里傲慢,但平日里待人却还是不错的,但这司马平可就不是,整个人骄纵惯了,十分的霸王。”
“我早就领教过了,确实那性子……”宁芷摇了摇头,“我现在在司马府,不过一切都安好,没什么大碍,倒是我刚刚提及的事情你可听到一些消息?”
“嗯,这几日可没少听,你知道的,这市井之间可没什么秘密,听说这次曲卿臣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大庆国的公主一起来的,说是要跟楚国联姻,这真实奇了怪了,东庆跟南楚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关系不好不差,怎么突然就跑来一个公主要和亲呢。”罗胖子困惑道。
“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什么吗?”
“别的?”罗胖子想了,一双豆大的小眼睛突然睁得溜圆溜圆的。
“哦,对了,还有……”
“还有什么?”
“我听说是要跟南陵花家联姻,对,是这么说的。”
“那有没有说是南陵花家的哪位公子?”
“这俺就不知道了,这类消息八层很是保密,肯定不会让我这等小人物听到的。”
宁芷白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这市井之间才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吗。”
“这……这个……”罗胖子不要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大肚子,“别取笑俺了,倒是姑娘今日出来找俺可有什么事吩咐……”
“我确实正有一事……”宁芷说到这儿,整个人就愣住了,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不远处一名蓝色衣衫,手那羽扇的男子,那不是蓝允吧。
想到这儿,她迅速向四周望去,既然蓝允此时已在这里,那曲卿卿臣定时离得不会远。“我有事,改日再联系你。”见到蓝允要离去,宁芷忙在后面跟上。但跟踪了一天,也没发现曲卿臣的身影,只有蓝允一人站在翠亭园的旁边,那羽扇也不知何时被打开了,上面那“去你大爷”几个字,又换了一种字体,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钟爱这几个字。
一直到深夜,天边出现了朵朵乌云,寂寥的月光透过层层乌云映照下来。趁着天黑,宁芷一路尾随蓝允来到了一座恢弘的建筑前。她眼睁睁地看着蓝云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左右负责守卫的侍从,恭敬地向他点头哈腰。
宁芷灵巧地翻过了一层高墙,落到了茗香楼的外花园处。此时还不到一天的尽头,茗香楼之后的三四个院落还都灯火通明,处处歌舞笙箫,好不热闹。宁芷在观望时不禁好奇心大起,她静静地蛰伏在那里,像是暗夜的精灵。
只是当她看到走进来的人时,着实愣了一下。
“怎么会是他?”
13再遇曲卿臣
“怎么会是他?”
宁芷躲在树丛下面,望着前面,颇为好奇地看着面前的几名男子,其中一名就是北燕国赫赫有名的草原之鹰,左贤王赫连苍隼。而另一边亭亭而立的女子是她之前从未谋见过的。宁芷几次想要看清女子的样貌,却都因为角度问题,看不大真切女子的样貌。除了这两个人之外就只有蓝允立在屋中。
宁芷默默地扫视着屋里,不对,不只是只有这三个人,屋子中还有一名男子,像是猫一样悄无声息地伏在桌岸脚下,而他似乎也习惯了这样。
几个人站在同一屋檐下却并未有什么交谈,就那样静默着,半晌,曲卿臣便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一身玄衣,浑身上下无丝毫配饰,看起来异常简单,他整个人就那样立在那里,缓步而出,他身后的影子都沐在晨光之中,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的静谧美好,伴随着这月色,融入到了这暗夜之中。
宁芷想到了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时也是在这样的月色下,只是那时,他还很年轻,而她还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女。她把少女那些绮丽美好的东西全部都付诸到了他身上,还记得那日大雨濛濛,那晚的月亮也如同今夜一样又大又圆。
是的,又大又圆,她喜欢这样直白的形容,虽然没有那些文人们所用的文绉绉的词语来得文雅高尚,但听起来却格外生动,她第一次拽着他的袖子时,他低下身子,把配剑放在身边抚摸着她的头,当时在她看来,那动作就是这样的生动。
小小的宁芷手紧握成拳,在大雨中有泪水不停滴落,她看着雨水滴落到地上激起一圈圈涟漪,就像是她在汪洋大海中漂啊漂啊漂的。
在那之前,她就随着娘亲整日漂泊,每每看到人家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说着回家,她就会很沮丧,她握着娘亲递给她的吃的,仰着小小的头,问:“娘亲,为什么他们都有家,而我就没有呢,芷儿什么时候也能有家……还有……爹,我爹他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很英俊?”
“你这古灵精怪的,什么时候学会英俊这个词了。”娘亲总喜欢宠溺地拧着她的小鼻子,然后叹口气,眼神悠远地望着窗外,望着窗外的远处,她总是喜欢望着一个方向,总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望着,每一次都心事重重,她知道,定是跟爹有关的,所以后来她就很少再提及那个所谓的爹了,再到后来,她稍微大了一些,也懂得了一些道理。她开始质问娘亲,为什么爹爹这么久了也不来找他们,是不是不要他们了。娘亲总是支支吾吾地说着不是,但说着说着那些话,似乎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么可能说服她呢?所以宁芷从小就坚信,她爹是不要他们了。但是她想不明白,像娘亲这样的绝世美人,怎么就有男人会不爱呢。她记得她打从生下来懂事起就不断有各色衣着高贵,气度不凡的男子来找娘亲,哪一个人眼中无不是流露着爱慕,可娘亲看到他们总是冷冰冰的样子,那样子就如同九幽山上的寒冰。
后来,娘亲教她吞纳吐息,对她说只有这样才能活得久一些。她问娘亲是不是她得了什么病,娘亲摇摇头笑着对她说,人生不过就那几十年的光景,学了这个后,体质会慢慢变得强壮起来,到时候就能活得更久了。
那个时候,她每天早早地按照娘亲要求地去做一番,然后吃娘亲手烧的饭,到了晌午头再跟着娘上山去摘那红红的野果子吃。
每日虽然过得清贫,但却也算得上开心,因为有娘在身边,可是随着她渐渐大了,出落的越来越像娘了,每次遇到同龄的小男孩,总是喜欢围着她。有一次在大街上,一个小穿着华贵的小少爷抓着她的手说要娶她做媳妇,她吓哭了,还好有人帮她解了围,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曲卿臣,那个时候的曲卿臣也不是很大,只是可能因为从小习武的原因看着比同龄年的少年要高很多。他吓跑了那个纨绔子弟,蹲下身子擦掉了她脸上的泪。并把她送回了跟娘亲临时搭建的草屋。
那日娘亲得知她一个人偷偷跑到街上时可是气坏了,她知道她是担心她出事,于是皱了皱小鼻子,委屈巴拉地看着她说再也不敢了。当时娘特意在家里烧了一些好菜,请曲卿臣吃,他起初是拒绝,后来不知怎么就答应了。再后来,她总是在危急时会遇到他,或许是他们格外有缘分,一来二去地,他成了他们家的常客。
娘亲似乎也很喜欢他,娘亲说,这个男孩不简单,将来肯定有出息。她就问她什么叫“出息”,是不是说鼻子喘气时呼出的气比别人多就叫出息。
娘笑骂了她一句。
再后来,她出去玩,回来的时候发现那茅屋全是火,大火一直蔓延到方圆几里,所有的草木全被这通天的火柱给烧了。她吓坏了,她冲进去开始哭着喊着找娘。不过那时候哪里还有娘亲的身影。
不过还好,娘没事,后来当她一人失魂落魄地坐在那被烧焦的荒地上三天三夜时,她突然被出现的娘拉到一个无人的地方。
那时娘是狼狈不堪的,她身上都是血,但却是活着的。她对她说了很多话,很多她当时听不明白的话,然后给了她几样东西,其中有一样就是她脖子上带着的玉佩。
再后来,她就离开了。从此之后再也没出现过。
宁芷整个人再次被遗弃了,她是一个爹娘都不要了的野孩子。
她开始大哭大号,但后来便怎么也哭不出来了,似乎所有的气力都在这些天用上了。
她晃晃悠悠地游荡在街上,身上、脸上到处都是泥泞,每个人看到她都躲开。有一次,她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去捡别人的剩菜吃,但那店掌柜的们也不乐意,说哪里来的叫花子,赶紧闪一边去。
她被吓到了,但还是不忘抓着那剩下的馒头狠狠地啃着。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日,直到一天下了一场大雨,把她身上的泥泞都冲走了,有个男人见了她的容貌,惊叹不已,当即对她说:“小姑娘,你是不是饿了?”
宁芷点了点头。
“那跟我走吧,跟我走每天有的是好吃的。”
“真的吗?”
“真的。我不骗你。”
那个时候宁芷饿昏了,只要有吃的就行,她点了点头,说:“好。”
那人一脸坏笑地把她抛到了马车上,那上面还有七八个跟她一样穿着破烂的女孩子。
她们都哆哆嗦嗦地扶起靠在一起,宁芷天真地问着她们:“是不是跟她一样去有好吃的地方。”
可是没有人回应她,大家的双眼都是呆滞的,是啊,那么雷同,就如同石雕一般。
宁芷也便不再说话,马车行了几个时辰,在一家很豪华,很奢靡的院子里停了下来。
有个穿着看起来很贵衣裳的老女人摇摇摆摆走了进来。
“怎么就这些?”
“您别看少,但样儿保准好。”
“好吧,让他们都站成排我看看。”
“听到没,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都站好了。疑,我说你怎么还不过去,快,赶紧给我站好。”那人见宁芷单独立在了外边,刚要上去给她一巴掌,却在看到她那张脸时住了手。
“你过来——”他向宁芷招手。宁芷摇了摇头,不肯过去。
“我说让你过来呢。”说着走上前,一把抓住宁芷的小胳膊就拽到了那女人面前。
“你看这模样怎么样?美吧,你看看这眼睛,这眉毛,这嘴,这典型的美人胚子,长大之后准错不了。”
老鸨走上前细细地打量了宁芷一圈,笑着点了点头:“这个确实模样不赖,多少文钱?”
男子比了三根手指头。老鸭走过去掰下他一根手指。
“这未免有些少了了吧,其他我不敢说,但这女娃娃将来长大了定是倾城倾国的主儿,要不是我实在缺钱,我就回家自个养着去,等再大些再让她出来替我赚钱,没准到时候被哪个达官贵族看上了,给我一袋子黄金呢。”男子愤愤有词道。
那老鸨皱了皱眉,伸出手抬起宁芷的下颚,仔仔细细又打量了一番,就冲左右使了个眼神,那男的收了银两忙打开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后老鸨又点了几名女孩一并留了下来。从那之后宁芷就一直留在了那里,那叫阮春阁的地方,据说那里是咸阳最大的销金窟。
再后来,宁芷趁一天别人不在意时,故意在脸上易了容。弄成毁容的样子,老鸨看到之后当即痛打了她一番,也把她给踢出了软香阁。
宁芷很庆幸自己早些年跟娘亲学过易容之术,打那之后,她也按照娘曾嘱咐过她的,挡住阵容,把泥巴涂在脸上,遮挡住原本清秀绝美的面容。
她一个人在外面游荡,差点被一帮盗贼给侮辱时,曲卿臣又出现了,只是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知道她是谁,只不过是刚好撞见了,就救下了,却不想,从那之后,宁芷似打定了主意一般地跟着他。曲卿臣无奈,最后也是看她可怜,那脸上明明想哭,却强装镇定的模样像极了他小的时候,于是他收容了她。
从那时起他们便过起了相依为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