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慢慢平復的呼吸声中,青年沉默着不肯开口,空气中那份紧绷而针锋相对的气息却淡去了。
含着水色的眼定定看着自己。
是地狱没有的阳光的顏色,金灿,明澈,暂歇了内蕴的刃光而柔和了不少,宛如才镀染上地面的晨曦,又像是刚刚开放的雏菊。
“为什么是我?”
他轻声问道,“你从前并不是这样——那时候,我感觉得到你的厌恶和鄙视。”
“因为我完整了。”
祂于是也轻声回答,“而随着我的完整,你印在了我的心里。”
一护大约明白了一点。
吞噬了白哉,这个魔王完整了神魂,却也……留下了白哉对自己的爱意和执念么?
可是为什么?
白哉只是个人类啊!为什么吞噬了他的灵魂,就能令黑暗之主完整?
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护隐约有所猜测,然而太过可怕也太过可悲,他下意识地不愿去深想。
“多久?”
他固执地凝视着面前魔王深而流溢着几许温情,几乎不像当初那个凶暴的恶魔了的眼,“会是多久?只是吞噬而留下的后遗症不是吗?你作为神明,难道不可以清除?”
希望的流光在眼底燃起,这份希望……却是出于摆脱自己的渴望。
当然是不快的。
但祂早明白这个人的固执,于是已经不会为此生气。
“不是后遗症,一护,是本能。”
因为是融合而非吞噬,这份执念,因着分身全心全意的爱意,就宛如本能一般印在了神魂之上。
这是弱点,作为黑暗之主应该克服的弱点,可是在拥抱了这个人,体验到了拥抱他带来的幸福和美好、怜爱和心痛之后,便也成了黑暗之主灵魂中的珍贵了。
知晓答案给予这个人的打击,他抚慰般吻了吻那双含着希望的眼,“直到永远。”
光华便不出所料骤然黯淡下去了,便似暮星隐没在天际。
“我不信,我只是个人类而已,就算迷恋,会有多久?我会老,会死……”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你的灵魂上烙下了我的名字,不管生前,死后,你都永远属于我。”
黯淡了,却没有完全绝望,青年抿紧了唇,呈含着坚定的线条,“谁知道呢。”
时光那么漫长,无论是人还是神魔,心的变幻那么莫测,没有什么能永远不变。
“你不相信。”
“我不会信的。”
果然是黑崎一护啊!黑暗之主吻了吻那双再次闪烁出坚毅之色,随着情绪而明亮或黯淡,变幻得比世间任何宝石都美丽的眼,“那就让时间来证明。”
说着,他再度吻了下去,堵住了那张泛着百尝不腻的甘美的嘴唇。
深埋在青年体内压根不曾消减的硬度也再度抽动起来,于是很快,如愿看到青年在身下发出惊喘,翻腾着,扭拧了细韧的腰,而眼底水色波盪,爱欲的花色在粼粼水光深处如约绽开。
“唔……唔嗯嗯……”
“一护……”
或许是之前主动带来的羞惭还残留着,青年这回没有满身是刺地抗拒或者故意激怒,他沉默地承受了所有的对待,只努力压抑着呻吟和回应,却也在忍耐不住叫出声来的时候,露出了迷乱沉溺的动人神情。
于是祂也不再逼迫,温柔地抱他,挑逗着他的感官给他欢愉的体验,沉迷在结合而生的欢愉浪涛深处。
似长还短,一夜便这般流逝。
眼眸涣散,一护浑身无力陷在柔软床褥中,觉得自己快要被揉碎,掏空,榨成晒乾了的咸菜。
哪怕被抱着去了漫着水雾的阔大浴池中清洗了一番去了满身的粘腻,也倦得睁不开眼睛,而全身酸痛得要命,被使用过度的那处更是肿胀得厉害,深处还残留着被巨大火热的硬物激烈顶撞摩擦的感觉,疼痛而甜美。
好累……
不要再来了……想睡……
男人卧在身侧,轻搂着他,“一护,你该回去了。”
还可以回去?!
一护一惊睁开了眼,就看到男人饜足的脸,褪去了索取时的贪婪和兇猛,这张轮廓清丽的容顏显得恬然洁凈,宛如寧静的月虚悬青空。
“你来到地狱的是灵魂,肉身还在人间,天明了,自然是要回去的。”
“灵魂?可我……”
一护惊疑地抬起手,这是魂魄的状态么?在视觉中却凝实不虚,所有感官完全没有半点不同。
“当然,吸附了地狱的灵子,而组成了灵子态的身体,跟人间的身体其实是没有区别的。感觉也一样。”魔王解释,“不过疲惫在你回到人间身体之后会消失。”
他轻抚着一护的发丝,“一护,这不是威胁,而是告知——别做什么傻事想要摆脱我,如果弄没了人间的肉身,你就会来到地狱再不能离开,会失去我不曾剥夺的,白昼的自由。明白了吗?”
他抚摸发丝的手很轻柔,宽大,厚实的触感哪怕隔着发丝也传递得清楚,那份束缚感,压迫感让人窒息,一护怔怔看着他,在手掌微微压紧的时候点了点头,“明白了。”
“很好。”
魔王凑近吻了吻肿胀未消的嘴唇,热度和着刺痛烙印得极为鲜明,“晚上再见。”
然后眼前的一切朦胧了起来,缓缓远去,消褪,宛如绘在幕布上的画黯淡在了时光之中,最终消失不见。
“啊!”
一护猛地坐起。
刺目的光让他眼睛发痛,却贪婪凝视着不肯移开。
这是……阳光……人间的阳光!
我回来了?!
他猛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快步走到窗前用力拉开了半掩的帘幕,顿时,洁白的晨光笼罩下的建筑赫然在目——位于山巔的驱魔师总部,那熟悉的一座座小楼,屋舍,训练场,优美的树木和花草,纵横的道路,来往的人群,以及山脚下绵延开去的城市,已经在晨光中苏醒,裊裊升起了炊烟……
真回来了,回到了人间。
柔和流风中是露水的气息,花木的气息,早餐的香味,烟火的味道,还有模糊不清的人的声音……
人间的味道。
眼眶驀地就酸涩了。
一护用力捂住脸,一瞬间涌上心头的竟然是无尽的庆幸。
庆幸居然还能回来,庆幸魔王竟然不曾将自己的人生完全剥夺,还允许自己继续生存在人间,庆幸漫长到仿似没有尽头的夜晚之后,还能看到,触到,拥有这熟悉的一切……
魔王的仁慈。
然后一护才注意到,跟入睡前一般完好的睡袍下的身体并不似之前的疲惫酸痛,而是饱睡过后充满力量的感觉,后蕾虽然还有些肿痛麻痹之感,却也轻得多了,并不妨碍行动,精神上居然也不是被折腾一夜之后的倦怠,正好相反,那种精力满溢而清醒敏捷的状态,简直好得让人惊奇。
那么,只要夜晚做好防御工作,驱魔师的职责还是不会受到影响。
太好了!
那个魔王……他是体贴着自己的心情,才做了这种安排么?
一护愣怔了半天,复杂的心情最终沉淀了下来。
迷惑沉下,而恨意浮上。
想用这种恩惠让我感激?
明明是从这里夺走的东西再施捨一点回来,哪里值得感激了?我的自由,不本该就是我自己的么?
不顾意愿的强佔,难道会因为稍许的温柔对待就改变了本质不成?
想到自己在魔王的玩弄下堪称淫荡的反应,以及之后被摆弄出各种姿势,在交合中一次次高潮的耻辱经歷,一护死死咬紧了牙关,咬得牙齿都要出血。
不,这种命运,绝不接受!
无论如何,得想办法摆脱这种噁心的束缚才行!
一护没有多做耽搁地找到了浦原。
前因后果解释清楚之后,室内陷入了凝滞。
“虽然在黑暗之主回归那一天就知道了,但现在还是不太明白啊,召唤恶魔的人不少,为何偏偏他一召唤就是黑暗之主呢?这绝不会是巧合,”压了压帽子,浦原苦笑中又有困惑,“可朽木确实并不强大,他的灵魂……究竟有何特殊之处呢?”
黑暗之主说祂完整了,所以……白哉,难道是黑暗之主在人间的转世吗?或者至少是一部分魂魄的转世?
一护没有将这个猜测说出来,只是问道,“要除掉我身上的烙印,驱魔师的力量……你觉得有用吗?”
“上次你告诉我驱魔师的力量都来自于黑暗之主之后,我做了一些验证,虽然教廷一直瞒得严实,但我还是搞到了一些圣水和圣物的碎片,事实证明,驱魔师的力量跟光明之力是相互克制的,我们使用的,的确是来自黑暗的力量。”
浦原凝思着摇摇头,“虽然同源,但质量上的差别,就决定了统治和被统治的关係,想要凭藉驱魔师的力量除掉烙印,大概是做不到的。”
“我也这么想。”一护神色很是平静,显然浦原的回答跟他的看法没有差别,“那么,如果是性质相反,相剋的力量呢?”
“您是指教廷?”
“教廷的力量来自光明神。光明和黑暗天生就是敌人。”
“如果光明神亲自出手,或许有可能帮您清除烙印,然而教廷也只是光明神赐予人间的力量而已,相当于末梢,末梢对本源,谁胜谁负不难想到。”浦原连连摇头。
“我明白,但总得试一试。”
“可您想过没有?绝对相异的的力量的衝突,会对烙印了黑暗之主之名的您造成什么伤害?或许,会死,或许,是比肉体的死亡更加糟糕的结局。”
“那又怎么样?”
一护在浦原的注视下露出一个让他心惊肉跳的笑容,肆意而明亮,“我敢赌,也不怕。”
比肉体死亡更糟糕的,大概就是灵魂的消亡了吧。
可那又有什么要紧?
比较起灵魂永世为恶魔所束缚,乾脆魂飞魄散难道不是更好的结局吗?
况且还有成功的可能性。
无论如何,可以一赌。
“帮我联系教廷吧,购买也好,交换也好,暂借也好,我需要圣水,大量的,以及驱魔的圣物。”
“……您这样,叫我怎么能放心呢?”浦原苦笑。
“不用想太多,瞻前顾后,就什么也做不到了。”
指尖抚上颈项,那里,昨夜曾经被魔王反覆吮吸而留下了鲜红的吻痕,回到人间的肉身之后,吻痕就看不见了,然而酥麻刺痛的感觉却依然留在了皮肤之上,一碰,就感觉到彷彿有细细电流掠过。
只是一夜而已,就已经被翻弄出多少丑态,已经……无法抵御那慾望的侵袭,而屈从在了魔王的身下,那漫长的未来,还有多少耻辱在前方等待着呢?
决不能容许,哪怕是死,抑或魂飞魄散。
眼底掠过决然,一护声音略冷,而强硬,“这是命令!”
收集圣水不可能一蹴而就,浦原应命之后,一护就去了处理日常的一些事务。
“会长,早啊!”
副官雏森桃笑眯眯的,小脸红扑扑漾着桃花般的顏色,眼眸流转,容光焕发。
沉浸在恋爱之中的少女特有的情态,令人见了就为她欢喜。
“怎么?心情很好的样子?”
“嗯……今晚冬狮郎说去看歌剧呢!”雏森兴高采烈地分享,“是夜鶯女士的《花都追想》,很棒的故事哦!”
“那很好,票很难得的,可见冬狮郎对你很用心。”
“嘻嘻嘻!”
少女幸福的笑容中,一护心口驀地刺痛。
爱情,幸福,这些人类只要努力和幸运就可以得到的事物,白哉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曾经多努力啊。
哪怕力量不足,也从未放弃过,一直一直坚持着,在驱魔师总部这个复杂的环境里,他面对的有善意,也有恶意,有鼓励,更有因为自己的庇护和本身的弱小而来的冷嘲热讽,嫉妒和不屑,白哉面对着自身的弱小和外界的轻视,走着希望渺茫的路途,而一直坚定不曾改变……他的心,其实很坚强,或许,比黑崎一护更坚强吧。
一护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白哉从前的境遇和心情。
黑崎一护不过是佔了天赋好的优势罢了,如果天生也跟白哉一样弱小……
还能这般骄傲得理所当然吗?
还能一边保护着白哉,一边高高在上地轻视着他吗?
以力量决定一切,认定白哉配不上自己,明明知晓他的心情,却从来未曾想过接受或拒绝,而一直恶劣地装作不知的这个自己……
会把白哉逼迫到那种地步,自己犯下的错误,绝不比白哉的来得少啊!
白哉,你怎么就被吞噬了呢?
你不是深爱着我吗?
你难道不会恼怒吗?
如果你还在……哪怕只有一丝丝的意识,看到我被那个魔王淫辱……你难道就不生气吗?不想要……夺回我吗?
如果你能够再出现,我……我一定,不会再拒绝你了啊……
“会长,您……您怎么了?”
雏森的惊呼让一护驀地惊醒,“怎么了?”
“您……哭了……”女孩儿小心翼翼地道,“您不知道吗?”
我哭了?
一护错愕地抬手一摸,竟然在脸颊上摸到了湿意,这时才感觉眼底的酸涩,和脸颊上的凉意。
我居然……哭了……
看着流泪却不自知的青年,女孩儿眼神含着哀怜,“会长,您后悔了吗?”
“……是的,我后悔了。”
一护转开了脸,不想被副手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这么多年,我居然要到现在才知道,我在乎他。”
他低低的声音在室内宛如哀鸣,“在失去他之后。”
“会长……”
“珍惜你拥有的吧,雏森。”
擦去了眼角和脸颊的水意,青年神色平静下来,“别像我。”
不明白自己的心,任性,傲慢,衝动地决定了一切,直到失去才懂得懊悔。
白哉奉上的爱,曾经有那么长的时光可以去珍惜,去回应,却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丝的幸福和满足。
他就那么消失了,遵循自己的心愿,被送走,去迎接悲惨的终局,一生的挣扎和奋斗,都化作了虚无。
如今即使醒悟,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又有什么用呢?
“会长,您……别这样。”
他发梢和眼底的光色那么绚丽,就宛如最明亮而毫无阴霾的阳光一样,骄傲自信的神情才是最适合他的,绝不该是此刻这般浓重的寥落和痛苦啊。
这样的会长,隐忍着,自责着,让人看着就眼底酸涩。
雏森眼睛眨巴眨巴,也想哭了。
为当初的朽木,为现在的会长。
有时候,人或者出于骄傲,或者出于执念,一不小心就错过了彼此,等想要回头的时候,一切已经改变,再找不到通向彼此的路途了。
她突然很想快点见到冬狮郎。
她年少沉稳的恋人,在见到她的时候,碧绿如湖的眼底总会漾起春天般的温柔和夏阳般的热情,让人胸口不自觉就涨满了欢喜。
如果冬狮郎再次求婚……就,答应他好了。
夜晚,已经是深夜了,一护支撑着不愿意睡去。
装作是阅读文献,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大概是没有用的吧,如果这种小伎俩也可以对付的话,那就不是黑暗之主了。
但如果驱魔行动必须在夜晚,难道也会召唤?肉身留在险地,就不怕被吃掉了?还是说魔王可以通过灵魂的连接察觉到这边的处境,视情况而定?
正思量着,一股无法抗拒的睡意突然从脑海深处涌上来,几乎是一瞬间,将他拖入沉眠的暗黑之渊。
不好了……
挣扎着挪了几步就倒在了床上,一护不得不闭上眼睛,陷入了睡眠。
“可恶……”
然后再度睁开眼睛的瞬间,他看到了黑角长尾的黑袍男人,带着浅浅的微笑,墨发下清丽容顏便似寧和月色,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背后,薄薄似白日的辉光洁凈洒落,而无数鲜花在绵延盛开,风过处,千瓣起舞,一缕缕醉人芳香扑鼻而来。
“你来了。”
他上前抓起一护的手,“我刚造的花园,去看看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