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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宋伯韬的身体总算有了起色,只是老毛病没法根治,依然受不了刺激。
  张毓敏嫌弃医院条件不好,不听医嘱再观察几日,早早帮宋伯韬办了出院手续。
  “平舒,公司和家里怎么样了?”碍于张毓敏,宋伯韬一直装作无欲无求,但只要人一走开,他就会找机会向我了解情况,如今似乎做好了接受一切的准备。
  我叹了一口气,说了些半真半假的事实,“家里所有的下人,我都遣散了,值钱的东西我也卖了,公司那边我不太清楚,说是停止营业,律师在清算,大概很快就要宣告破产了吧。”
  “爸爸,破产之后房子、公司抵押给他们,我们回无锡乡下吧,书我不念了,我只想好好照顾你和妈妈。”我隐瞒了公司亏空的事。
  “平舒,真是苦了你了,好日子才没过上几天,就被我们连累至此...”宋伯韬对我的话没有起疑,也没有答应回乡下的事。
  余光扫到张毓敏办好手续回来了,我忙摇头对宋伯韬说:“爸,你又说这种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种时候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段时间,魏岩没再找什么麻烦吧?”宋伯韬终于问到了点上。
  “他骗得我们这么惨,还有什么脸待在公司,早逃了。”我并不知道魏岩的近况,随口胡诌道。
  张毓敏过来搭话,“还提他作甚,本来就是下九流出身,讨好了贵人就以为能翻了天了?依我看,他会死得很惨,陈二爷可不是什么善茬,一旦没了利用价值,他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伯韬,我们真的一无所有了,就听平舒的,回老家吧。这上海我看也不安全,上次打进来的日本兵,如今驻守在各区,我看着都害怕,还是早点脱离这个是非之地吧。”张毓敏说的的确很有道理。
  “你们两个,就欺负我一个病人吧!”宋伯韬又好气又好笑,“我哪里是那种拿得起放不下的人?回老家我没意见,只是啊,公司的债务一天不处理完,我总感觉不踏实。”
  张毓敏给了我一个眼神,我忙顺着宋伯韬的话说下去:“是是,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有结果的,爸,咱先回家静观其变吧,有什么的我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对啊,伯韬,时候不早了,我都收拾完了,回家吧。”张毓敏抬了抬手,示意该走了。
  好,我们回家。”宋伯韬握住张毓敏和我的手答应道。
  “拖字诀”总有一天是会露馅的,亏空一事能瞒一时瞒不了一世,到时候,宋伯韬会像我一样选择逃避吗?他是个有责任担当的,保不齐还要凑钱还债,可这一切明明不是他的错,魏岩就不要负一点责任吗?
  看着不知内情的二人,我又心生内疚起来,若不是我执意将魏岩卷进宋家,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说到底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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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宋公馆内能卖的东西,已经都被搬走了,就差给整间房子估价了。
  几个拍卖行拿出的底价相差不小,宋伯韬选了个折中的,只求早日转手。
  公司清算结束,律师发来信函,宣告顺平信托公司正式破产,列出未结算存户之明细、投资亏空等一系列数据。上海社会局随即介入调查,指明公司监事会监督不力,致使经理魏岩假借宋伯韬的名义,挪用资金到个人账户进行投机活动,赔偿事项需在各方协商后,以书面形式出具结果。
  原来,魏岩已经揽下了大半责任,宋伯韬只需要偿还其中的一部分。
  看到这里,我倒是很吃惊,魏岩居然没有把责任全推宋伯韬身上,这是他最后的善心,还是另有所谋?我是吃不透魏岩的,思前想后,还是先还清债款,然后离开上海吧。
  在张毓敏的旁敲侧击下,我很快说服了宋伯韬,然后偷偷跑去提出银行保险柜的银元,买了叁张近日去无锡的火车票。
  临走之时,我们叁还去照相馆拍了一张合影,纪念这曾经的上海时光。其实大家都很清楚,我们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这照片是给自己留个念想的。
  “关上这门,我们就走吧。”宋伯韬阖上宋公馆的大门,恋恋不舍地望着自己原本的家。
  “在这也住了有十年了,今天要走,我倒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了...”张毓敏又何尝想离开这里。
  “爸妈,我们走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乡下房子其实住着也很舒服的。”我其实很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因为这座房子不是凭空得来的,是宋伯韬奋斗半生的证明,如今一切要回归原点,确实让人很难接受。
  “嗯,走吧。”宋伯韬牵住了张毓敏的手,一脸麻木地背过头去。
  按照我的计划,只要坐上火车,我与魏岩,与上海的一切就都会结束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上一次来上海北站,我还是送别友人,没想到这一次,自己也要离开了,这其中的曲折,真是令人不胜唏嘘。
  随着人流的方向,我们顺利地检票入站。看着火车缓缓入站,我紧绷的心松了下来,只要坐上火车,我们就能走得远远的。
  “爸妈,上火车吧,是这节车厢。”我仔细核对车票与车厢。
  “嗯,上车,这站台上警察窜来窜去的,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张毓敏瞥了一眼站台,提着行李上了车。
  “好。”宋伯韬紧随其后。
  我环顾四周,未觉异常,最后上了车。
  坐在靠窗的位置,我托着腮看向外面,只期盼火车早些启动。
  奇怪的是,越来越多的警察聚集到了站台上,像是要大肆搜捕犯人,难道这列火车上,也有共产党吗?
  回想起上次顾鸣章侥幸逃脱的事,我料定这次列车长也不会轻易让警察上火车,于是暗自祈祷:火车快开,火车快开。
  命运却总是喜欢与我开玩笑,火车快要发动的时候,魏岩和他清帮的兄弟匆匆赶来。他来做什么,不让我们离开上海吗?我立马压低帽檐,不希望他发现我们的位置。
  “在那,第九节车厢!”窗外警察的声音令我心惊胆战。
  “快快快!”脚步声凌乱,他们都冲去第九节车厢了吗?可千万别来七车厢啊。
  当人们的视线都被外面吸引之时,魏岩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上了火车,然后找到了缩在窗角的我。
  他的人都有枪,整节车厢的人都不敢大声喘气,生怕一个响动惊得对方擦枪走火。
  “平舒,找到你了。”魏岩歪嘴一笑,瞳孔微微扩大,一脸兴奋不已。
  我退到无路可退,强行镇定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魏岩,你做什么!我们都要走了,还整这一出,光天化日还要杀人吗?”张毓敏不敢去看那些拿枪的家伙,盯着魏岩质问道。
  宋伯韬用身子护着我,瞪着眼睛和魏岩对峙,不敢有丝毫大意。
  魏岩整个人都处于亢奋状态,衣服上还沾着不明的血迹,他示意手下人放下枪,似乎做好了谈判的准备。
  “义父,你和夫人要走可以,平舒得留下,留在上海。”魏岩的眼睛紧盯着我不放。
  张毓敏一听不让我走,急了,“凭什么?平舒是一定要跟我们一起走的,房子都卖了,她怎么能一个人留在上海?”
  “魏岩,我留下,让平舒走。”宋伯韬打算用自己换我。
  我自然知道爸妈拼了命也要保护我,可看魏岩这架势,是一定要跟我死磕到底了。
  “我只要平舒。”魏岩果然坚持己见。
  见我们僵持不下,魏岩的人又掏出了枪,把枪头对准了宋伯韬与张毓敏。
  “魏哥,那边警察都完事了,咱们得抓点紧啊。”一个手下瞟了一眼窗外,提醒魏岩道。
  魏岩轻嗤一声,“你们给我放尊重点,这可是我义父,他有一点受伤,我可不会给你们好果子吃的。”
  “魏岩,放平舒走吧,算我求你,那些亏空我留下和你一起还,好不好?”宋伯韬又退一步,说起亏空的事。
  “爸,那些亏空都是魏岩搞出来的,与你何干,不要留下来,我跟他走,你们回无锡去!”我知道这样对峙下去不会有结果,为了爸妈的安全,只能站起身来答应了魏岩。
  魏岩一把将我拉出了座位,扣着我的手道:“平舒,你以为没他宋伯韬的授意,我能做那么多事吗?呵,我背锅可以,你得留在我身边吧,走,我们下车。”
  没等我思考魏岩话里的深意,整个人就被他拽下了车,他到底要我留下来做什么?
  张毓敏哭闹着唤我,被宋伯韬拉着才没探出车窗,一脸舍不得。
  “爸妈,你们先走,我一定回去找你们!”看着火车慢慢开动,我用尽所用的力气向那节车厢喊道。
  “平舒,活着最重要,一定保重!”宋伯韬大声回应我。
  我本还想说些什么回复,却被魏岩一把拉进怀里,他的手紧紧缠在我的腰上,一时半刻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平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去哪?上次,你也是这样抱着告别顾鸣章的吧,我不会让你去找他的,跟我回去。”魏岩蹭着我的颈窝道。
  莫非上次顾鸣章说的另一档人是清帮?原来,魏岩一直在派人跟踪我。
  “放开我,放开我!”越想越糟糕,我挣扎着想要脱身。
  魏岩死死将我按在他怀里,又在我耳边说话,“平舒,你知道,我刚刚做了什么吗?”
  我无力地垂下手,只能暂时示弱,顺着他的话问道:“你…做了什么?”
  “我啊,刚刚杀了陈二爷,你知道我怎么杀的吗?”魏岩笑着露出虎牙,自问自答道:“他自以为得到了宋家的一切,就准备派人处理掉我,可是我不想死啊,就拿着把刀插进了他的胸口,亲手杀了他,那血溅到我脸上还是热的呢!他这样贪得无厌的人,早该知道自己的结果,我动手的时候,可没有一个人来救他,真是活该…平舒,都是他的错,他害了宋家,害了我,也害了你,如今我杀了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我终于知道了魏岩亢奋的原因,他居然杀了人还这么开心,黑色的瞳仁泛着不可置信的光亮,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真是疯子!”我咒骂道。
  “平舒,你别忘了,宋家还要指着疯子替你们还债呢!走,跟我回去。”魏岩松开扣住我腰的手,捏住我的手腕拽着走。
  “痛...痛...你松开啊!”被他手下人看着,我根本找不到脱身之法,只好尽量拖延。这里有不少警察,我发出响声,他们不可能熟视无睹。
  魏岩没有要怜香惜玉的意思,连拉带拽,硬生生将我带离了月台。
  那边的警察似乎抓到了人,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压根没把我的叫嚷放在眼里。
  “陈警长,我和我的人就先告辞了。”魏岩向某警长告别。
  陈警长一脸喜出望外,点头道:“今天我们能抓到共党分子,真是多亏了魏先生的提供的消息啊。”
  “这都是小事,以后我们清帮还要多仰仗陈警长的关照呢!”魏岩熟练地打起了官腔。
  “那是自然,自然。”陈警长命人给魏岩让出来一条道。
  我的算盘又落空了,原来魏岩早打点好了一切,只等抓我了。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不到黄河心不死”,魏岩从来就没有变过,他向来以自己利益为先,除非等价交换,不然不要指望他牺牲奉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