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定神, 反而向她笑说:“我没事, 就是……一时没想到, 有些震惊罢了。”
“总之这是过去的事了,别太为了这些自乱阵脚,”杨仪吁了口气:“你来了正好,我先前才跟小黎说,要送胥烈到定北城,既然你来了,你便带他回去吧。”
薛放道:“你呢?”
“我……”她低头:“我去留县。”
“那不必说了。”薛放的心一窒:“我当然是陪你一起去。”
“你不用去,”杨仪低声道:“定北城那边儿缺不了主帅,俞监军还在祖王城,如今又加上胥烈的事,你不能抛下军务正事,去……”
“不打紧,北原才折损大将,一时恢复不过来,未必敢有动作。我得陪着你。”薛放哪里肯答应,毅然地把其他的事情甩开:“你难道不愿意我陪着?”
杨仪抬头,她的眼角又红了:“我当然愿意,但……”
“别说了,”薛放将杨仪揽入怀中,轻轻地抚她的背:“那就不用想别的。横竖我心里有数,你放心。”
当即做了安排,薛放让黎渊跟戚峰两人,押送胥烈前往定北城,有戚峰在,就算定北城有什么异变,那也能稳住大局。
他又格外叮嘱了黎渊几句话。黎渊虽然不想这么快跟杨仪分开,但也知道她去留县……见了杨登,这种生离死别的事情,无人能够宽慰,有薛放跟着,自然比别人都强。
于是大家分道而行,薛放带了斧头,陪着杨仪,赶往留县。
神鹿小城众人听闻永安侯要离开,皆都不舍。
启程这日,满城百姓不顾严寒,纷纷相送。
李校尉带了士兵,跟随队伍出了南城门。
望着他们一行人远去,李大人久久不愿离开,叹道:“盼了这么多年,总算有真盼头了。”
旁边的士兵问道:“您说的是什么?”
李校尉长长地吁了口气,笑道:“还有什么,你看不出这北境要换天?我们也总算能扬眉吐气了。”
他抬头看看天空,虽是酷寒之时,但湛蓝晴空,只有远处雪山上,堆叠着层层白云。
戚峰跟黎渊两人,押解胥烈往定北城而行。
胥烈在中途醒了,发现自己在车上,可杨仪不在……他不用问,便猜到杨仪兴许是去了留县。
他虽然看似什么都不关心,但却非常清楚目下的局势。
杨仪之前只是因为他,被绊在了神鹿城,这会儿薛放到了,她是一定要去留县的,那里毕竟有她的父亲,最后一面。
想了片刻,不免想到先前薛放问自己的话,胥烈不禁冷哼了声:“卑鄙狠毒的薛家人,永安侯真是……哼。”
颠簸了半日,终于进了定北城,戚峰去见老关以及定北城守将们,黎渊则带人送了胥烈进兵备司安置。
胥烈不由地问黎渊:“薛十七陪着永安侯去留县了?”
黎渊并不理会他。
胥烈笑道:“何必小气,难道还在生我的气?”他打量向周围:“他叫你费心费事地把我带到这里来,是想做什么?我还以为他该杀人灭口了呢。”
黎渊道:“他为什么要杀人灭口?”
胥烈哼道:“自然是因为他们薛家干了见不得人的事。”
黎渊走到门口,正向外打量,闻言道:“是吗?那真可惜,他大概是忘了告诉叫我杀你这件事。”
胥烈嗤之以鼻。
黎渊这会儿望着院子里,忽然抬手招了招。
有人跑到跟前:“黎大侠,有什么吩咐?”
胥烈在里头听着,是个少年的声音,嫩生生的,稍微有一点熟悉。
黎渊道:“里头的这个人是谁你可知道?”
那少年道:“我、我听说了,是那个沙狐!上次在京内,趁着鼠疫的时候,他差点害了我娘、还有付叔!还想杀我!”
黎渊道:“是啊,就是他。”
胥烈在内听的分明,不由哑然失笑。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这少年大概就是那时候在京内南外城付逍的“儿子”。
当时他们为躲避搜寻的官兵,灯下黑地潜入付逍家里,捉住了屏娘……而这个小子,他并未照面过。
毕竟当时晓风在隔壁自己家中,只是他的一名手下挟持了晓风而已。
当时胥烈本来想杀了晓风,只不过……又怕激怒了薛十七,万一给他穷追不舍起来,反而坏事。
又何必在这生死关头,为了个小孩儿赌命呢。
一念之间,便没有叫属下动手。
他只是想不到,晓风竟然会来到定北城……对了,付逍原本就是军中的人,晓风多半是跟着付逍一起来的。
不过,这小小年纪,跑到定北城,又能怎样?倘若北原大军压境,还不知是铁蹄下的血肉?
胥烈撇着嘴。
正在这时,只听黎渊道:“在薛督军回来之前,这个人得好好看着,不容有失。只不过他受了重伤,命是永安侯救回来的,一时倒也不至于兴风作浪,你也帮忙看着点儿。”
只听晓风道:“黎大侠,你放心吧,我一定把他看的紧紧的!他要敢逃,我就杀了他!正好也能给我娘报仇了。”
“有志气。”黎渊似乎笑了声,道:“你要提防别叫他伤了你就好了,他的武功虽然现在暂时不能用,但脑袋可好使的很,又诡计多端,说的话很会蛊惑人……你可要小心,别上当了。”
晓风道:“我知道呢,所以他才叫沙狐。我才不会听他说什么,我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胥烈在内听着,愈发的不屑一顾。
只听黎渊道:“这我就放心了。对了,江公公他们在那儿熬药,待会儿你送一碗药来给他喝。”
晓风道:“叫我给他送药?”似乎有点不乐意。
黎渊道:“暂时别叫他死了,等薛督军回来再发落。毕竟俞监军现在还在他们手里,这个人还可以试着看看把俞监军换回来。”
“原来是这样,”晓风嘟囔道:“我听赵大人说,那个北原的皇后很厉害,本来他们已经答应放俞监军了,可又给她扣住,真可恶!北原的人都这样坏,连女人也一样!”
胥烈听见,眼神一暗。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却容不得别人说自己姐姐的坏话。
脚步声响,像是那孩子走了进来,胥烈趴在榻上,冷冷地看了过去。
今日的阳光灿烂,室内的光线也十分明亮,把晓风的脸映的极清楚。
他的五官鲜明,肤色极白,头发微微卷。
胥烈愣住,呆呆地望着进内的少年,不知为什么,他的心跳突然变快。
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晓风,然后,不出意外地,他看见了晓风双眸中的淡蓝。
要不是不能动,胥烈此刻已经跳了起来。
“你……你……”胥烈死死地盯着晓风,试图起身。
晓风被他吓了一跳,忙后退数步,戒备地:“你干什么!”他伸手摸向腰间,那里,有付逍给他的一把小匕首,虽不大,却锋利。
胥烈上气不接下气,又咳嗽几声,重新趴倒。
晓风见他没有动,才稍微放心。
定神,晓风道:“哼,我还以为你想干什么呢,告诉你,你不要试图如何……再这么吓人,我就戳你两刀!”
胥烈心头震颤,不知怎地,有一股寒气儿在体内盘旋,当然不是因为晓风的恐吓之语。
“你是……”他终于问出来:“你是谁?”
晓风瞪大了眼睛,蓝色的眼睛里却是恨意:“我叫晓风,你之前差点害死我娘亲!还想杀我的!你都不知道?”
胥烈的脑袋都有些乱了:“你、就是那个晓风?”
“还有哪个晓风。”晓风愤愤道:“你这坏蛋,最好老实点!”
胥烈听见自己的心怦怦大跳,眼睛仍在晓风脸上逡巡。
望着小少年的脸,记忆中那玉雪可爱的孩童的样貌,突然浮现!
痴痴惊怔中,却见少年身后,黎渊抱着双臂站在门口,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祖王城。
雪山峰顶的金色灿影,正不动声色地开始蔓延。
俞星臣看着身旁的女子:“之前,娘娘听了我的故事,不由分说,认为是金环告诉我的。”
胥皇后淡淡一笑:“是啊,若不是金环跟你泄露,你又如何能说的一毫不差。”
俞星臣道:“实不相瞒,这些都只是我的推论。”
胥皇后皱眉,蓝色的眼珠盯着俞星臣看了半晌:“俞监军,你果真高明,怪不得先前在巡检司的时候屡破奇案。”
“我有个不情之请。”
胥皇后疑惑:“哦?”
俞星臣道:“我已经跟皇后娘娘说了半个故事,如今斗胆想请娘娘,亲口给我讲一遍你的故事。”
皇后的脸色比雪山更冷:“你是不是觉着……你是人之将死,故而就可以肆意妄为了?”
俞星臣呵地笑了:“那……娘娘不如就当作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告诉我那个故事,让我也可瞑目。”
胥皇后听了这话,似笑非笑。
缓缓走开几步,却并不是往路上,而是往两侧雪中。
脚下咯吱咯吱,发出几声响。
俞星臣见状,便跟前两步。
两个人仿佛立在茫茫雪原之中。胥皇后看向远方:“你的故事没有说错。两个本来不可能遇见的人,一见钟情。”
她本来不会跟任何人说起这隐秘。
但面前这个人,显然不同。
俞星臣有一种会让人跟他推心置腹的能力……当然更重要的是,胥皇后觉着,对一个将死之人倾诉心底隐秘,倒也无妨。
当初,北原跟定北城两下相持。
胥宝沁跟胥烈尚且年少气盛,他们两个假扮行商之人,就是在大周,北原以及鄂极国等都游走行商的博特人,带了些货物,在定北城外的偏隅小镇上,名为买卖,实则是“玩闹”,并观察定北军的情形。
那日,胥烈因为无聊,竟带了两个人,跑到林海之中打猎,谁知竟遇到了一只饿极了的花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