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甘因身体的缘故,不得随意外出,便带了斧头去看慧娘。
斧头唤豆子,豆子也不动,只是恹恹地趴在门口。
小甘道:“豆子怎么了?”
斧头道:“大概是因为仪姑娘不许它跟着,它生气了。早上的时候我用力拉着才没让它跑出去。”
小甘叹了口气:“连豆子也这样。何况是我们。”
两人来到慧娘房中,小甘先问她觉着如何。
杨仪在临行之前,格外交代了小甘,让她把慧娘照看妥当,之前也已经挑了个伶俐的丫头近身伺候着慧娘。
慧娘只说好多了,但她的脸色却仍是有些难看。
小甘毕竟学过医,打量了会儿,总觉着不太对劲,便道:“江公公为了给永安侯补身子,特意从京内带了好些补品,永安侯临行前,让我取些燕窝虫草等给你用,我之前吩咐他们熬了,待会儿送一碗来。”
慧娘震惊不已:“燕窝虫草……给我?不不,姑娘,别给我弄那些,白糟蹋了!”
小甘笑道:“是永安侯交代的,我只是遵命行事,你吃了,能快些好,就不辜负她了,哪里就白糟蹋了呢。”
慧娘的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不是……姑娘,我、我这身子……我福薄,受不起那些好东西,你留着给永安侯吧。”
小甘才要安抚她,忽然吸吸鼻子:“什么味儿?”
她有了身孕后,对气味格外敏感,闻着倒像是药气,但又有点怪。
慧娘勉强一笑道:“这屋里气味腌臜,姑娘还是别在这里了。”
小甘确实有点受不住,她的体质好,虽然有孕,但极少犯恶做吐之类,此刻突如其来地有点难受,便起身道:“你先歇着,我回头再来。”
慧娘道:“姑娘,好姑娘,不用在我身上用心,不值得……”
小甘只当她是客套话,摆摆手,先出去了。
那伺候慧娘的丫鬟跟着出外,问道:“姑娘你还好么?”
小甘迎着风,深深呼吸,总算舒坦了些,她定了定神道:“慧娘子按时吃药、吃饭么?”
丫鬟道:“是呢。都是按时用的。”
小甘道:“吃的多少?偏好什么胃口?”
丫鬟想了想:“她并不挑拣,也不见她偏爱吃什么,吃的倒不算很多。”
“药……”小甘顿了顿:“药……喝的如何?”她本来是想问慧娘子喝了药后有没有反应之类。
丫鬟道:“慧娘子喝药也痛快,每次给了她药,虽起初嫌热,但一会儿看的时候,已经喝光了。我还诧异呢,她喝的好快。”
小甘听了这句,心头咯噔了声。转头望着丫鬟:“你的意思是,你没有亲眼看见她喝药?”
丫鬟微怔,继而惶恐:“我、我确实没有在跟前,因为每次慧娘子都说要凉一凉,我自然不能紧盯着,就去做别的了。姑娘,下次我盯着就是了。”
小甘眉头深锁,想了想,摇头道:“不,你不用盯着。”
眼见到了中午,丫鬟又捧了药来给慧娘喝,慧娘依旧说是热,叫丫鬟自去先忙,喝完了叫她。
丫头答应着出了门,慧娘子见她走了,便端了药,看了会儿,便走到那靠墙边儿的大花瓶边,将药汁倒了进去。
她看着空了药碗,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要把碗放回桌上,谁知却见小甘跟那丫鬟站在门口上,正静静地望着自己。
慧娘大惊,手一抖,碗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丫鬟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将碗收拾了去。
慧娘面如土色,不敢抬头。
小甘也不问,只等丫鬟弄完了,她才道:“难道,娘子是觉着,永安侯开的药有毒,是要害你吗?”
“不不!”慧娘赶紧否认:“怎么可能!我若那么想,就是不知好歹的畜生,要天打雷劈了。”
“既然是好的,为什么不喝?你可知道,永安侯临行前最牵挂的就是你的身体,她还怀疑是她医术不精,你才没有起色的。离开前千万叮嘱我,让我好生照看,不行的话,就把去了威远的张太医叫回来给你看。”
“不……”慧娘鼻子一酸,泪顿时涌了出来。
之前小甘想起杨仪说,慧娘的身体没大有起色,杨仪是个没歪心的人,只自责是不是自己诊脉有差,开药不对等等。
可小甘心思活络,问了丫头几句话,立刻发现了不对。
果真抓了个“现行”。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慧娘子咬着唇,啜泣了片刻,终于说道:“我这种人,不配永安侯给我操心,我也不配当决明的娘,活着也是给他丢脸,不如我去了……倒是干净。”
“你这是什么话?!”小甘震惊。
慧娘道:“姑娘,你不知道……”她用帕子捂着脸:“先前我……”
她哽咽了会儿,强忍着:“我早就不想活着了,只是舍不得决明,我若没了,他怎么活?所以死活赖着这口气,幸而遇到了永安侯……她是个绝世的好人,难得决明都喜欢她,我知道决明跟着她一定不差,至少,比有我这样的娘……”
小甘听到这里,便道:“你又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些话要是给决明听见他该多难受?永安侯确实对所有人都很好,但是决明的母亲只有一个啊,就是你呀。”
慧娘捂着脸:“我不配。”
小甘的眼睛红了:“你为什么不配?我知道你先前不得已做的事,你也不用难以启齿。但是永安侯说的话难道你忘了?你只是想养活决明而已,一个当娘的,费尽心思想要让自己的孩子活着,有什么错儿?你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慧娘低着头:“可我做的是见不得人的……”
小甘屏住呼吸,想了想,道:“你知道我是什么出身么?”
慧娘疑惑。她知道小甘是杨仪的丫鬟,但嫁的是薛督军身边的武官,虽在杨仪跟前是丫鬟,却是正经的武官夫人。如今听小甘说这话,却不懂。
小甘便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慧娘,将家里蒙难,进了教坊,身不由己……乃至跟了杨仪,却又差点自寻短见等等曲折都说了。
慧娘万万想不到,这看着如此可爱可敬的女孩子,竟也有一把血泪的经过。
她呆怔:“姑娘……”
小甘道:“当时我以为我们姑娘不要我的时候,我也是如你这样,毫无活着的意愿,还好天可怜见,把我拉了回来,若当时活不了,哪里会有今日?”
说这话的时候,小甘不由也掉了泪。
她吸吸鼻子,道:“我不惜把自己的这些底细告诉你,就是想让你知道,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有咬牙熬过去,以后……才可能柳暗花明的,有好日子。你明白吗?”
慧娘起初还只是呜咽,听到这里,便不由放声哭了起来。
小甘道:“你就算看在决明份上,看在永安侯一直惦记你的份上,也该好好的。”
慧娘连连点头,痛快哭了一场。
被小甘这一番劝慰,慧娘不再抗拒吃药,如此药食相佐,不出两日,脸色就见了好。
小甘才放心。
姑娘山下。
姜统领指挥众人,在一处高些的山岗上停驻,还没妥当,山贼已经追到。
杨仪领着那些小孩子,让他们躲在草丛中。
决明一直乖乖跟着,杨仪让小孩子们蹲下,他也学着蹲下。
杨仪发现他跟小孩儿们在一起似乎颇为自在。便对决明道:“你看着他们,叫他们不要乱跑可好?”
决明点头。
之前那个受伤的男子被姜统领命人扶了下车,此刻正看向山岗下的情形。
姜斯悄悄对杨仪道:“这个人有些可疑。”
杨仪说道:“他既然是被山贼所伤,至少此刻跟我们是同仇敌忾,回头再说。”
姜统领点头,又叮嘱:“大人,千万别离开我太远。”
杨仪道:“不用管我,想法儿把这些山贼打退了才好,不然……”
她看向那些缩成一团,满脸惊慌的百姓们。
两人说话的时候,那男人望了她一眼,忽然道:“你们可有弓箭?”
姜斯道:“如何?”
男人道:“若有,借我一把。”
姜斯皱眉:“没请教尊姓大名?”
男人看看杨仪,道:“姓仇,人都叫我仇大。”
徐副统领在旁道:“你这名字可不太好听啊。听着这样苦大仇深。”
男人一笑。
杨仪道:“给他吧。”
姜斯吩咐一个士兵取了弓箭给了仇大,其实姜斯所选的这些侍卫,不管是兵器,还是弓箭,都是好手,虽算不上百步穿杨,但绝对比一般士兵高明不少。
不过既然这仇大想要,或许可以看看他的本事。
仇大眯起眼睛盯着路上蜂拥而来的群匪,抬头看看天色,回头又看向那些挤在一起的百姓。
然后他皱眉道:“叫些能动的,去薅一些草,弄一些树枝,最好造几个假人,要快。”
徐明立即命士兵前去吩咐。
姜统领问:“你想用疑兵之计?”
仇大道:“你手下有五十人,每个人最多只有十几支箭,若是箭无虚发,倒是可以把这些贼匪尽数消灭,但我想未必。而且这姑娘山的贼匪,应该是不下五百人,这些人杀不死,还会源源不断再来。所以一定要一击必中,打他们个措手不及,然后才有机会下山离开,不然若是困守这里,一到晚间就糟糕了。除非能够坚持到有援军,不过我想……你们未必有吧。”
此时,身后百姓们已经开始忙碌,而地下的匪贼也发现了他们,正纷纷冲了上来。
这山岗其实不高,不到一刻钟就能登顶,情形紧急。
仇大吩咐:“把你的士兵二十人一队,以弓箭预备,一队发完后,另一队要立刻补上,如此替换射箭,让敌人没有冲上来的机会。”
姜统领心头一凛:“好。”
仇大又道:“要如此做,就要引他们近前,不然射死一队,其他的都跑了,隔得太远,弓箭无效。还有,事先告诉你的人,如果敌人左右夹击,那么二十人队立刻分成四队,依旧分头配合行事,千万不能慌乱。”
姜统领虽武艺高强,但却并不是行伍众人的,他不惧单打独斗,可行军作战实非他擅长,如今听仇大吩咐的有来有去,镇定自若,心才跟着稍定。
姜斯一一吩咐,侍卫们依计行事。
底下匪贼们已经喊叫着向上冲来,越来越近,那猖狂瘆人的叫嚷,宛如野兽,令人心慌。
那些百姓们因听见了声音,绝望之中,有的已经吓得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