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是碍于洛蝶的催逼,强撑着让自己去翻看,了解,记忆。
但是今时今日,杨仪的心情早就不同往日。
重新洗了手,杨仪用一种敬畏而极其虔诚的眼神,仔细地看着面前的脑仁。
她极其小心地,用最轻的力道,把整颗脑仁自颅骨中取出,下方颜色更浅的一段,仿佛连着后颈的脊椎,秦仵作得了示意,帮她切断。
杨仪将那颗极其矜贵、独一无二的东西取了出来。
从表面看,并瞧不出什么。
秦仵作呆呆地,不知杨仪将何以为继。
杨仪请他取了干净的托盘,将脑仁放在上面。
又要一把长而薄且利的刀刃。
秦仵作屏住呼吸。
虽然他知道这是一个死人的器官,就跟他先前处理过的心肝脾肺肾是一样的,但……五脏六腑常见,取脑仁,他还是第一次。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
而杨仪显然知道。
她做的都是惊世骇俗的举止。
杨仪用刀,把那颗完整的脑仁从中间慢慢地切开。
就如同切一块豆腐般小心。
秦仵作差点没惊呼出来。
“这样,才能看的更清楚些。”杨仪不疾不徐地给他解释,声音轻而无波。
此刻,抛下所有的复杂情绪,她又恢复了之前那“冷血屠夫”的风范。
薛放不在,不得目睹,秦仵作代替他目睹,老仵作觉着自己的心有点受不了。
杨仪把切开一半儿的脑仁取了起来:“您看,这里头是这样的,要是单从外间看,是看不出来的。”
她的样子,好像是拿着个什么常见的物件,正在跟人介绍此是何物。
秦仵作只能紧闭了嘴,以点头示意自己听见了。
杨仪垂眸细看,跟她记忆中的差不多,甚至跟她画的那张图也差不多。
从上往下:最上面的上脑,略白的中脑,后脑,颜色略灰的下脑,最下面的小脑。
杨仪看着看着,目光落在脑仁的中间处。
当初跟着洛蝶的时候,她只想应付交差,洛蝶显然对于这个也知之甚少,所以没有逼她仔细查看。
此刻才又意识到,原来脑仁中间,构造更加复杂。
杨仪定睛:“这些是什么……好像不太对。”
就在脑仁中间,有一点形状似椭圆,有点如同……像是果仁、杏仁般的东西。
它的颜色有点怪,跟周围看着正常的脑仁颜色大不同:“秦仵作。”
杨仪没法独自判断,只能叫了一声秦仵作:“您看看这个……它是不是……”
杨仪看脑仁的时候,秦仵作多半都在看她,若非亲眼目睹,老仵作实在难以想象,这样一个清秀好看的大家小姐,竟然捧着半颗人脑,看的是十分入神。
听了杨仪唤自己,秦仵作上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望着那颗小小的仿佛是杏仁般的东西:“这好像是肿了?”
他虽不是大夫,但一眼就看了出来。
“肿……”杨仪屏息。
秦仵作却又道:“不过我之前没见过这个,只是觉着像是肿了,你看……它好像都顶着上头的脑了。”
“对,你说的对!它已经都挤压着上脑了,”杨仪心中发颤,极快一想,道:“王六……”
一想到王六的尸首已经给掩埋,这个天气就算挖出来,只怕也看不出什么了。
可惜。
杨仪心念转动:“泗儿的尸首可在?验房里可还有别的尸首?”
秦仵作打了个寒战,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在后面停尸间里,除了泗儿的,还有两具……怎么了?”
杨仪道:“如果可以,我想都看一看。”
秦仵作灵魂出窍,开始后悔自己答应回来“帮这个忙”了。
京畿司每天接受京城内的案件,尸首自然是不“缺”,除了泗儿的外,还有两具无名流浪的尸首,并一名杀人抢劫、在追缉之中拒捕被杀的尸首,本来要拉去埋了,一时还没动手。
不过这些尸首的身份,要么是无主,要么是死寇,倒是不必再特意向上呈报,只派人去跟俞星臣说了句,俞巡检说“可”,便行了。
秦仵作只恨自己没有长八只手。
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加上杨仪在旁帮手,两个人很快把泗儿的,以及一具流浪汉的尸首脑仁切了出来。
杨仪小心将他们切开,仔细观察,他们的脑仁中,确实也都有那杏仁般的脑,但都不像是闻北蓟的一样,他们颜色很正常,而且也很规矩,并没有挤压着上脑。
这两人在屋内拼命地取脑,冷不防秦仵作的徒儿在出去大吐的时候,泄露了消息。
此刻京畿司里有些大胆的,都跑来偷看,望见他们发疯一般行事,众人大惊失色,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了秦仵作跟那位大名鼎鼎的仪姑娘,正在取死尸的脑子查看,也不知到底想干什么。
知情的人把这当作一件奇事,说给那不知道的,未免添油加醋。而那些话传来传去,不知不觉就变了味。
起初还有点谱,说是把两三个人的脑子给切开了,慢慢地,两三个就变成六七个,又变成十六七个,到最后,几乎连活人都要被拉去切脑子了。
孟残风孟队正听见风声。
他本着不信邪的心思,跑来亲眼目睹,虽然说没看见十六七个人的脑子,但看见四五具尸首躺在那里,有的脑壳空了,有的还新鲜地露在外头,秦仵作还在拿着锯子,吭哧吭哧地在切另一个脑壳。
喘气与吱嘎齐飞,血点共骨沫一色。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几乎有鬼见愁之称的孟队正,双脚发软,眼前发晕。
若不是副手从旁扶着,几乎晕厥当场。
俞星臣听灵枢打听了消息,摸了摸额头。
他暗自庆幸冯雨岩今日不在,不然的话只怕他又得去挨另一番训斥了。
先前俞星臣迎来送往,处理诸事,忙的团团转,应接不暇,此刻总算能够稍微放松。
他本来该亲自去验房看一眼,但他很了解自己,他看不得那些东西。
光听听就已经够了。
俞星臣定下神来,却想起冯雨岩匆忙离开的事。
他询问灵枢:“冯将军带着薛放到底去干什么了?”
灵枢道:“据说是宫内来人传旨,冯将军就急匆匆地叫了他就去了,到底为了什么却无人知晓,冯将军也不曾交代。”
“旨意,”俞星臣微微蹙眉,思忖,“宫内的旨意虽然常见,但什么旨意,居然还要带着薛十七……”
他拧眉思忖会儿,突然道:“今儿,是不是羁縻州来的狄闻的特使进宫的日子?”
灵枢道:“是,早上听人说了。”
俞星臣动作一停,脸色微微变。
灵枢道:“大人,有什么不妥吗?”
俞星臣双眸暗沉,低低道:“你快去……打听打听,宫内的消息……”
“宫内?”
俞星臣惜字如金:“宫中怕是有事,去吧。”
灵枢拔腿往外走,才出仪门,就见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从外疾步而来。
“陈……”灵枢不由止步,盯着那还有点风尘仆仆的少年,“陈旅帅。”
陈献也看见了灵枢,他淡淡地问道:“闻北蓟在哪里。”
验房的门外,来看热闹的前仆后继,吓跑了一批,又有不信邪的再来。
谁也没有发现,一个身着戎装的少年从院外大步流星进入。
他放眼一打量,径直往此处而来。
把堵在门口的一个人揪住后领,向外一扔。
其他的人震惊的时候,陈献迈步进了门。
他的目光在室内扫过,看见托盘内那些脑子,看见长桌上那些尸首,看到忙碌的秦仵作,看到正在观察且记录的杨仪。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被白布盖着的,闻北蓟的尸身上。
虽然没有看到真容,陈献却仍是迈步向着那尸首走去。
杨仪心无旁骛,直到秦仵作唤她,她才抬头。
这时侯陈献已经走到闻北蓟的尸首旁。
陈十九郎盯着面前被白布遮盖住头脸的人,猛然抬手。
白布被陡然掀起,当空一荡,落在地上。
陈献望着躺在长桌上的闻北蓟,看着他的脸,也看见了他没了一半的脑。
十九郎并没有很惊讶,仅仅是挑了挑眉。
然后,他呵地笑了声,望着闻北蓟道:“我以为我来的够快了,没想到还是晚了呀。”
他还是那种仿佛玩世不恭的表情,好像是吃酒席晚到一步,稍稍觉着遗憾了些似的。
作者有话说:
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搜搜人脑的“杏仁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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