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告诉了我此人的详细信息。
青州叛乱三郡中,有一富庶豪强居于睿山,一家之长姓许,乃是随先祖皇帝时期的开国元勋。此人帮皇帝聚拢青州、幽州和冀州一地的世家颇有功劳。后来,先祖皇帝许以富贵,卸除兵权,提拔许多士子文人。虽未进入朝廷中枢,但积威尤甚,刘曜提到,此家族某二房主支分家后一后代曾嫁女到谢家为妇,有姻亲关系。
不过,这些地方家族之间沾亲带故实属正常。
死者是许家主家三子,姓许名敬,死时还未及冠因而未有表字。
清晨,皇帝离去。不久后,阿利克西欧斯前来见我。
“先前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吗?如何了?”我详细询问。
“交给我们信任的人办,肯定没有问题。只是你真的要这样……继续搅和下去吗?”阿利克西欧斯再次忧心忡忡的望着我。
“不为别的,就为争口气。不论你信不信,我都要做下去。”我说,“我们已经牵涉其中了。”
最近,民间流传着一段“冠雀衔鱼,飞栖堂前”的美传。人人纷纷说,皇帝英明神武,素有贤德,上天便帮皇帝寻找贤能治国之士来辅佐皇帝。
皇帝派人寻找这个留下美名的才子,听说此人正是杨伯起。
此时,杨伯起已经受朝中一位大将军邓芝的举荐走上仕途,因着在东莱郡刚刚上任便有了一番作为,便有人对他夸赞有加。
皇帝对此人再熟悉不过。除了与他有关的梁衡、梁陈等人以外,杨震曾经的师父也曾是前任皇帝的恩师,换而言之,杨震是注定要走向仕途的有大才之人。
“咣当”一声,茶盏落在桌上,皇帝面色不虞。
“不知为何,我对此人一直没什么好感。”皇帝说,“不过是心机深沉,善于钻营之辈!邓芝……谢允…王朗……这些人是反了天了!”
大将军邓芝,举荐杨震的人,如今正在北方与乌桓、鲜卑作战。王朗,担任太仆,他的族兄王密被杨震举荐为荆州昌邑县长,正是如今杨震的下属之一。
谢允,与上述两人没什么明面上的关系,但因屡次找皇帝要军费而让皇帝不喜,甚至连邓芝都一并怀疑起来。
“朝廷任命,自然是过了你的目,得到你的首肯了。”我说,“再怎么,也不会背着皇帝定下。”
皇帝揉了揉眉心:“朕…朕是说过,因几个郡郡守被杀,有几位刺史的空缺至今未曾有合适中意之人,交由太傅来办……务必保证朝廷一日不停摆,尽快恢复秩序。他也过问了朕,名单朕看了,只是当时太忙,也没想到会遇到今天这事…!”
“陛下,我所看到,杨震是有真才实学的。”我说,“比起那些为官不正的人来讲,他从未贪过一分一厘,所用所得皆是惯例。先前东莱郡的平籴、赈灾筹集都办的不错,他还开了办数个新学堂,请自己的学生授课,集思广益推广新的农具。”
“他这个官是给谁当得?!就叫他声名远扬,朕就是坏人!?”小皇帝压抑着怒气。
“的确,这样做又不打陛下的旗号,有收买人心之嫌。”我淡淡道,“或许是没注意吧。因为此人收养孤儿弃儿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许多年下来,应该是早已养成了习惯,并觉得没什么不妥。”
“这倒是未曾听说。”刘曜有些吃惊。
“陛下想想,梁陈自小便跟着他父亲杨宝。那山阴农庄收养了许多孤儿,梁陈便是其中之一。”我说道,“杨震曾言,学堂内学习优异者便可为他雇佣,有好一些的,当上了账房和管事。”
这等好事,在如今这个世道世所罕见。教化万民的功劳本来就不属于这些人,但若是以不忍见百姓惨死,收拢流民,收养遗孤的名义,自愿出钱,官府倒是乐见其成。
“由此可见,此人财力真是不一般。”我评价道。
皇帝一时不说话了,低眉垂眼的思索着什么。
“陛下可知道学堂里都学些什么吗?”我说,“学堂主学算学、还会教授番邦语言。只是这出了山阴农庄,便不让透露。”
“姐姐竟然知晓的如此清楚?”皇帝面色沉郁,“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陛下有玉玺在身,陛下的事我是无法清楚了。”我无奈道,“另外,我这探查的能力必须与我所知有所关联。”
“朕发现这几日你总是扯出与这个杨伯起有关的事来。朕明明叫你调查的另有其它。”皇帝露出狐狸精般的笑容。
“拔起萝卜带起泥,查一件事便发现与之相关的线索,而后便越查越多。这也非我所能控制。”我哼了一声,“陛下若是不愿意,我便不做了。”
皇帝靠了过来,抱着我温柔开口:“哪有不愿意,只是怕太依赖姐姐,叫自己脑子越来越愚钝了。都是朕的错。”
行吧,算你识相。
为了表示对我的信任和与我的亲密,自然是好一番缠绵。一国之君在无他人知晓的地方也乐得小意讨好,亲自服侍,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美色当前,没什么可犹豫的。
皇帝从我这里得到消息,总要证实几番,确认了再来询问。
从我榻上爬下,将一切线索都收好,走时叫人多给我加几盆炭火。
“陛下尽快,入了冬,百姓日子不好过,”我说,“就怕有人借机闹事,又要张口找朝廷要钱。”
“朕知道,姐姐不用担心。”他回头吻了吻我的额头,“姐姐才是……何时能为朕生个孩子。”
“不入宫闱,不为宫妃,又有外男进出,怎能叫人信服孩子是陛下的。”我淡淡道。
“明明是你自己不乐意,”他说,“你要乐意,我立即叫梁衡去办。”
“只怕到时候叫龙器进门便干不得了,陛下可惜的很。”我说。
“唉……你这要我如何是好。”
他突然惆怅起来,也不再自称为“朕”。
我有些怔然,把眼底的异色压了下去,轻轻拍打了一下他的手臂。
“陛下去吧。一时无法解决之事,便往后放一放也好。”我说。
“虽然如此,即便这孩子无名无份,我也愿意保他一生富贵平安。”皇帝没走,坐了下来在我身边。
“多了孩子就是一份牵挂。”我随口道。
“姐姐没喝过什么避子汤药,我也这么努力了,怎么会至今没个动静……”刘曜一边开口,一边仔细观察我的表情。
……这,自然是不能让你看见。
不然不是要闹吗?
“果然,你有秘密…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他叹了口气,露出难过神色。
“陛下也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都有,”我说,“有了秘密才会有安全感。”
“好…朕会试着去理解的。”他说。
这话说的体谅人,以他皇帝的身份能说出这种话算得上惊世骇俗了。
一开始,不过是因为想调查这个让他挂心的一笔钱。听说那矿山还是朝廷未发掘的,再晚下去,怕是要被私人开采尽了。而且这样一个重要的事,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出,足以证明占有者是抱着以死对抗的决心要私占,恐怕参与者都递了投名状,谁敢泄露就灭了谁。
既然开矿,便是牵扯到货币了。无论金矿银矿,皆是一笔巨大财富。
若是铜矿,不严加看管,就怕有人私自铸钱。
我那日一打照面给的他那几枚铜钱,便是这个意思。
恐怕不仅私自铸钱,还对钱内金属含量的配比进行了更改。
那几枚五铢钱,是我让阿利克西欧斯跑了几趟,从不同地区买来的。其特殊之处,便是重量颜色和印字都有着细微的差别。
刘曜何其聪明,一看便知。
他可不是对民生经济细枝末节一无所知的蠢人,在我将几枚钱币交给他时,便猜测出了个大概。
我提了几条账目与行商有关,便是告诉他,这些钱币正随着商人流通。商人精明,对钱币的质量最为敏感。能流通这种货币的商人,联系消息持有者失联的时间,八成也是相关人员了。
若是短时间内市场大量涌入货币,很容易造成通货膨胀。情况严峻就会引起朝廷注意。
矿山私自开采、私铸铜钱,铜钱掺杂,买卖流通,管理还非常的严格,有一段时间了。竟然让皇帝都没察觉到不对。
这是何等的手段,何等不为人知的庞大势力。
而且就蛰伏在距离洛阳如此之近的地方。
细思极恐。
一个月前。
却说梁陈跟着化为睇通的韩崇一起去了西北,带着少量精兵前去与对方里应外合,一切尚算顺利。
只是睇通一直看不起他,尤其是在知道了梁陈如今的身份后,更是没有好脸色。
他一睁眼一闭眼情况就变了,还得花一段时间去梳理韩子绩和韩崇的记忆。
梁陈被派去当副将,大将军以其经验不足为理由,叫他在军队见习,从军需官做起。
既然与皇帝有这层关系,加上皇帝寄予厚望,那么便派他去要军费,筹措军费。到了当地军屯,也要做为先锋率先带领士兵们屯田,战场上要冲锋陷阵,到了当地还要负责收取代役钱,并拿这个钱去募兵。
只是军屯收割尚需时日,在此之前要全靠朝廷提供军粮。
梁陈接到皇帝亲笔信,信上写,他想方设法为他们这边运送粮草,奈何所需颇多。北方的突袭战情况并不好,恐怕还需要更多的支援。
“朕怀疑北方冀州或有内情,还望皇叔能抽空调查一番。”
总而言之,是看看真的需要,还是谎报军情甚至杀良冒功,亦或者,与北方蛮夷暗中勾结。
他离开这些时日,皇帝似乎很没安全感,疑心病犯得格外严重。
梁陈对信件沉思片刻,将信烧掉,并没有给睇通看的意思。
经我确认,梁陈接到那封信后,抽了空专门跑了一趟北方。但时间不够,又是偷偷行事,进展不算顺利。
他对皇帝倒是忠心,忧皇帝之所忧,虑皇帝之所虑。因而,他按照对刘曜的了解和推测,想试着从更根源的地方解决问题。
本质上,便是朝廷缺钱,每一分都得花在刀刃上。除此以外还要搞更多的钱。
在互相通信数次后,其中一封信的内容,则正中他下怀。
“朕心怀忧愤,常劳思费神,然没有皇叔,朕深感无力。军需一事,朕与太傅、太尉议论多次,皆无法为尔争取更多。朕深晓西域打通之不易,机会千载难逢。若是此番事成,开放互市、通商,或将能大幅缓解朝廷目前窘境。望尔多想办法,务必做成此事。于安定道上,朕不久前派人征粮的队伍,不日便会接调令前往雁门。请尽快派遣军队前去押粮。所遇诸事,尔酌情处置。”
对皇帝的私信,多年以来,梁陈一直都是阅后即焚。此信也不例外,因牵涉更多。
安定道上的征粮队伍,不日便会前往雁门——这是运给大将军邓芝的粮草。皇帝来信,陈明利害,告诉他皇帝想做成西北通商的大事,但朝野上有许多反对之人,在暗中阻挠。
原本能发来的军需因各种原因被克扣,只能以大将军邓芝的名义征粮才能顺利。否则,地方刺史和郡守长官都是各种推脱。
期间艰难险阻都没有提,但对实情了解一二的梁陈却十分清楚。这封信,便是要他想办法自己去运军粮了的意思。
梁陈也正有此意。
戍边的州郡势力强大,皇帝派过去的军队受当地刺史辖制。十几年前还有开国的老臣镇守边关,随着时间流逝,为利益计,说是人心不古也不为过。
烧掉密函,梁陈取出皇帝的印信,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不能给皇帝埋下隐患,若是叫人知道他是皇帝指使,恐怕朝堂上又是一阵麻烦。
有时候真不如将那几个反对皇帝的刺头杀了了事,然而这样做只会弄的人心惶惶,伤了皇帝的名声,绝了文人士子的报效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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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某:不生
阿列克:绿毛龟当多了也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