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小鸟”露出震惊的目光。
……好多的人啊!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边,茶楼、酒肆、作坊、当铺数不胜数,鳞次栉比、彩旗招展,还有支着摊铺的商贩直接沿街吆喝叫卖,街上各色服饰的来往行人摩肩擦踵、络绎不绝,头戴银钗的女娘跟同伴欢声笑语,捎着刚在脂粉铺子淘来的新货,头顶剃光留着命辫儿的孩童被父亲抱在怀里,吃着手指,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宴秋被郁慈揣在怀里,也好奇又震撼地看着这个世界。
这跟它方才在飞剑上俯视到的人间,又是另外完全不同的感受。
原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坊市,就有这么多的人族,这么多的生灵。
他们在此安居乐业,吃茶、喝酒、读书、看戏、做生意……辛勤劳作,却也生机勃勃。
郁慈抱着他旁若无人地往前走,即使他已收敛修为和周身的气机,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和威严冷漠的眼神,还是让过往的行人一边纷纷自动回避,一边悄悄投来好奇的目光。
好俊俏的郎君,好……呃,好圆的鸟。
因为行人并未拥挤,也幸运地让宴秋没被挤成鸟饼。
最终,他们在一个平平无奇、散发着热气的摊位前停下。
见到客人,老板热情地招呼:“热乎乎甜滋滋的汤圆!两文钱一大碗!要来碗汤圆吗小哥!”
汤圆!
宴秋的小爪爪瞬间扒紧郁慈的衣袖,圆滚滚的眼睛睁得老大。
“来两碗。”
老板笑眯眯地为他们盛汤圆,看这位小哥养的鸟灵动可爱,还特地给他们多打了几颗花生和莲子。
那只海碗,比江宴秋整个身体还大。
未免它一失足掉进去酿成丢尽整个凤族脸面的惨案,郁慈亲自用勺子舀出来吹凉再喂它。
用小小的金红色的喙咬破糯米粉做的外皮,吃到里头黑芝麻馅儿的宴秋:“……”
瞳孔地震!
这是什么绝世美味!
它差点变成流泪鸟鸟头,旁人看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天天投喂仙露仙果泥的宝镜宝尘是怎么苛待它的。
呜呜呜。
小小一只啾,吃到头都抬不起来。
昆仑君见状,未曾言语,眼尾却染上笑意,慢条斯理、一颗颗地把整整两碗汤圆都喂给了它。
……
吃饱喝足,宴秋小小地打了个嗝。
它圆滚滚的身体吃进有自己那么多的汤圆,撑得愈发圆润,艰难得翅膀尖都动不了。
始作俑者帮它擦擦嘴,又捧回怀里,轻轻隔着羽毛揉着它的小肚子帮啾消食。
宴秋不由感叹:“要是以后我不当凤凰,说不定会去当厨子。”
这话要是宝镜听了,指不定要噗嗤一笑:“小殿下,什么叫‘以后不当凤凰’——你本来就是凤凰呀。”
可郁慈闻言,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我等着,当你的第一个食客。”!
第155章
从凡间赶回凤凰台时,已是暮色四合,星野低垂。
皎洁的月光如流水盈盈一地,宴秋还沉浸在今日凡间一游中无法自拔,一声高亢的“小殿下——!”把它吓了个哆嗦。
……糟了,临走前忘了跟宝镜他们说一声了。
.金红色的鸟团子乖乖趴在软垫上,宝镜和宝尘一左一右,都是满脸焦急后怕,围着他一顿叨叨。
“小殿下!就算要下界游玩,为何不与我们知会一声?您知不知道,这一整天我们把整个凤凰台都差点掀个底朝天,都快急死了!”
宴秋心虚地啾道:“……我都一千五百岁了,又不是小孩子,能出什么大事。”
宝镜一整天脑海中闪回过“小殿下被误认成胖鸡仔被凡人逮住这样那样”的一百种恐怖画面,青绿色的尾羽都吓掉了几根,立即反驳:“您尚未化形,本体又还如此稚嫩,若是被有人之人捉了去可怎么办!”
“……这不是还有昆仑君与我一同么。”见势不妙,宴秋立即卖队友把郁慈搬出来:“如今放眼四海,还有谁是昆仑君的对手,有他与我一同,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宝镜:“……”
她被堵得没话说了。
这世上,若是遇到连昆仑君都搞不定的人,那宴秋这还没化形的小凤凰更逃不远了。
宝尘柔声道:“小殿下,宝镜与我也只是太担心你,您招呼都不打一声就下界,我们只得在这儿自己吓唬自己。”
宴秋低下头乖乖认错:“……知道了,可是我从没去凡间看过,要不是恰巧昆仑君在此,可能往后的几百年,可能也没什么机会下去看看了。”
它这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宝镜又顿时心软,瞬间反思自己刚刚是不是说得太过了。
他们小殿下乖巧又懂事,为了净化魔气这么多年来从未离开过凤凰台半步,也从未看到过外面的世界……想到这里,她顿时把宴秋抱进怀里好一通安慰,瞪了宝尘一眼道:“小殿下已经够懂事了,不过是下界游玩一番,你这么凶做什么。”
宝尘:“……”
想到这里,宝镜看向郁慈的目光十分感激:“昆仑君,小殿下这么多年来一直被拘在凤凰台,身边也一直没有同龄的朋友,一直很是寂寞……它并非有意缠着您玩闹,在下看得出,小殿下其实很喜欢您。”
郁慈“嗯”了一声,面色如常:“无妨,我也与宴秋一见如故,是我主动带他下界的。”
软垫上的宴秋偷偷瞅了他一眼,给了昆仑君一个“你很上道嘛”的眼神。
唔……宝镜宝尘这关好不容易是过去了。
——嘿,它摩拳擦掌,下次去哪里玩好呢!
.自从有了昆仑君这么好用的人形御剑神器(……),宴秋一颗啾心飞出千里之外,恨不得每天都缠着郁慈带它下界。
昆仑君向来无有不允。
他们有时去戏楼看戏,有时混在茶馆的来往行商中听人说书,有时干脆在一条巷子从街头吃到巷尾每家都品尝光顾一番,也有时只是坐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天边的火烧云和远处漫无边际的原野,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无所事事地发一整天的呆。
好像要把宴秋过去被拘在凤凰台欠的那些吃喝玩乐一口气补回来。
它被昆仑君简直惯到没边,也不知这么有爱心和耐心的大好人,是怎么被各族传成凶神恶煞的杀神的。
它被郁慈捧在手上,啄着昆仑君喂到嘴边的冰糖葫芦,心下感叹:怪不得师无渡那家伙自从下界见识到一番人间的繁华后就不想回来了,隔三差五往下跑呢。
这么舒服的日子,换它也天天下来。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每晚还得赶回去净化魔气。
太平盛世的光景,世间的魔气总比灾祸之年要少些,不过即便是这样,只有宴秋一只凤凰,每晚还是忙得够呛。
尽管凤凰天生祥瑞克制妖邪,这么些魔气也不会把它怎么样,可当那些魔气流过四肢百骸时,宴秋还是感觉不太舒服。
“老不死的,整日瘫在家里活儿也干不了,还要多费一张嘴,早点死了大家都好过……”
“这小寡妇长得都是勾人,就是气性太烈了,得找个没人的时候拖去地里弄一弄,好好让爷过把瘾……”
“哎,年景不好,二丫那妞子,只换来这么些口粮……”
“这么点好处还想本官冒险替他办事?哼,到时候在圣上面前随便糊弄糊弄得了……”
它皱着眉,好似也将那些负面情绪、埋藏在心底的阴暗念头亲身体验过一遍。
人族……还真是复杂。
有让它无比欣赏、无比同情的时候,也有像这样,让它不怎么喜欢的时候。
终于。
宴秋睁开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一直等候在身旁不离左右的郁慈:“我们明天去哪里玩!”
郁慈却未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它:“净化魔气的过程,很痛苦吗?”
宴秋“唔”了一声,想了想道:“其实也还好。”
这些日子以来,它跟昆仑君在人间游山玩水,不光去过许多繁华的都城,也见识到了不少生活无比困苦、或是遭逢了天灾人祸的人类。
它这才明白,原来世上竟还有人活得这般艰难。
跟他们相比,好像净化魔气的这点痛苦也不算太难忍受。
郁慈却垂眸道:“这些时日以来,我渐渐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我想以‘昆仑’之名,建立一个门派。”
宴秋:“……啊?”
他懵道:“这是干什么的。”
“就是收有天赋的人修为徒,教导他们修道之法,传承自己的衣钵,再由他们继续收徒,代代相传,这群师出同源的人修,就组成了门派。”
宴秋似懂非懂:“哦……那这么做有什么用吗?”
郁慈看了他一眼:“是人族对不住你在先,故而……我想制造出一群修为高深、有共同抱负的人修,由他们代代传承延续,肩负镇压魔气的责任,从此以后,你便自由了。”
宴秋:“……”
他呆愣半晌,怎么也没想到,昆仑君会说出这样一个理由。
他想成立一个名为“昆仑”的宗门……就为了训练出一匹能帮它净化魔气的人族修士?
它哭笑不得,整只啾还有些感动,摆摆翅膀道:“虽然很谢谢你……但是不用啦。”
它认真科普道:“人族跟凤凰不一样,是无法承受魔气入体的那一刻,对经脉和肺腑带来的巨大冲击的,哪怕是修士也不行。轻则经脉逆行遭受重创,重则走火入魔甚至失去性命,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郁慈认真地看着它:“可,我又怎忍心让你此生此世受这苦楚。”
宴秋歪了歪头看着他,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郁慈的手背:“可是我是凤凰,这就是我的责任呀……我现在一点都不觉得每日要净化魔气是件痛苦的事了,因为我知道,干完今日的活儿,就能跟你一起去玩啦。”
说完这番话,它掩饰性地咳了两声,似乎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随意地转移了话题:“咳咳,不过如果光是镇压的话,说不定以后还真有修士能办到,毕竟人族是真的勤奋又聪明……或许从理论上来讲,如果有一半魔物血统的确是可行的……呼,扯远了啾……”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距离昆仑君所谓的“正好路过凤凰台前来拜访一番”,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这半年里,宴秋简直过得比之前的一千多年加起来还要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