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张大佬家门口,见到了先一步抵达的李师姐和朱师兄。
李晓冰坐在楼梯台阶上,低着头,掉着眼泪不说话。
小亮亮是不哭了,小手伸出去温柔地帮妈妈擦眼泪。
见到儿子这样,想到鲁老师夸她儿子是个最乖巧的孩子,李晓冰哇一下差点儿嚎啕大哭,两手紧抱住儿子:“亮亮,奶奶走了,她走了,你要永远记住最疼你的鲁奶奶知道不?”
朱会苍眼镜后的两只眼睛全红的,不敢摘下眼镜,也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透过敞开的屋门,可以看到其实里头的抢救工作早就结束了,护士在埋头清点抢救用完的物品好和医生对数。
早有人哭晕了过去,是于父,躺在自己儿子的怀里一动不动的。其他人可以想象到他的自责该有多大。
于学贤的面色铁青着,双眼盯着那头的申友焕他们。
老公要照顾公公,姜明珠代替老公和公公追着抢救医生问:“你说,是不是你们干的好事?”
“我们干什么事了?我们来到的时候,病人心脏停跳很久了。”出车的陈医生被泼了头脏水,自然很委屈,不乐意道。
心肺复苏有黄金时间,超过这个时间人死透了,医生不是神仙怎么可能复活病人。就因为如此,由于去世的病人是鲁老师,他们到了以后尽力而为再根据抢救程序抢救了一阵。只要是医学人都知道这种抢救毫无意义,是属于尽人道主义没有任何科学意义的。
“你们明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姜明珠气到双脚在地板上猛跺了,“你们明明知道老师的心脏不好,为什么不提前给老师的心脏做预防措施?老师又不是第一次有这个症状——”
“谁说我们没有——”陈医生张开嘴要再辩论。
“不用跟她说了。”申友焕拦住下属再和对方吵。
上面的声音传到楼下。
楼下的人群再次爆了:“老师去世了吗?”
“他们没有再继续抢救老师吗?”
“他们才抢救了多长时间。”
“不要说了。你们知道的,心肺复苏再按下去除了把病人遗体的肋骨全按断,没有其它作用。”
“你在说什么,那是老师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了!”
医学人和普通人没两样,不止表现在同样有七情六欲,也表现在遇到问题时各人的反应不一。
谢婉莹找到了站在屋门边的张书平同学。
背靠在白墙上,张书平手里抓着那份说好给奶奶带回来的报纸,两只眼如同一只茫然的小鸟望着对面窗外的天空,灵魂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书平。”
肩膀被轻拍了两下,张书平转过头,望到了谢老师。
“你做的很好了。”谢婉莹对学生说。
张书平空洞的目光里突然闪现出羸亮:谢老师早知道了吗?知道小叔对他说的,书平,我们现在作为医生能为我妈妈你奶奶做的事可能只剩下这个了,让她有尊严地离开。
后续走来的曹勇,站在她身边,跟着她一块把手搭在张书平的肩膀上安慰。
屋里屋外其他人听见她的声音,方意识到人来了。
哎,申友焕叹一声好似很无奈地揉揉自己的额头:瞒谁都好,反正别想瞒过小师妹是了。
楼梯道不断再传来脚步声,赶到的人陆续上楼来查探情况。
傅昕恒和常家伟出现在门口。
常家伟见人就问:“陶智杰呢?不是说他来的最早吗?”
陶师兄是来的最早。端了盆水,戴上手套在给病人的遗体擦脸擦手。
看见这一幕,常家伟想着哪儿不对劲,疑问说:“儿子孙子呢?这不是儿子孙子做的事吗?”
一语惊醒其他梦中人。
现场的干儿子、孙子马上活动起来了。
回来的张大佬急忙推开人群,暴喊:“谁抢我的活儿!”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混战中。
之后数天,所有人像蔫掉的花朵,一蹶不振。
紧接是老师的葬礼如期举行。
自清晨起,遗体告别仪式日,人们络绎不绝来到殡仪馆大厅与老师做最后的告别。
这回谢婉莹同班上同学们以及任老师一块来到殡仪馆。
来时,见车一辆又一辆停满殡仪馆门口。
班上堪称首都医学圈情报王的赵兆伟同学有声有色转述家里人的话:“我爷爷说,整个首都里的专家教授都要来。”
是整个首都医学圈里的大佬都要来。这样的场面是可想得到,鲁老师是首都医学圈里的药学泰斗,是张玉清老师的遗孀,光这两个身份,平日里结交的好友无不是圈中大佬们。
据称,除了首都圈,全国各地的医学人距离首都近的以及刚好在首都的只要能来都要来。与老师交情极好的朋友,更是提早订好机票火车票不辞万里匆匆来到这里,饱含泪水与挚友做最后道别。
哭声,哀伤,弥漫在殡仪馆内外的空气中。配合当天浓浓的雾气,天上地上一片灰色,是叫人觉得老天爷一样在悲伤不已。
岳班长带着两名同学,把他们班集体购买的花圈放到了门口指定摆放的位置上。
一眼望过去,门口的花圈花束是排不到尽头似的,花圈上的挽联全是缅怀的黑底白色诗句,似在述说对已逝之人道不尽说不绝无法发泄的相思。
四处,人们一片片叹息、巨大的悲怆情绪、与无法置信,在上空交叉融汇:
“本以为她可以再活多一段日子的,未曾听说她会撒手人间如此之快。再者,老师平生为人是乐观主义者,是谁都想不到她怎会如此舍得这么快离开我们——”
说明多数人的感受是,老师死的太突然了。
进入到瞻仰逝者的礼堂内,大家不约而同的庄严肃静起来,眼里噙着的泪花不敢滴下来。是因为都知道鲁老师爱笑,不喜欢见人哭。
由于老师的遗体不出意外遵照其生前的遗愿,捐赠给了她工作了一生的国协医学院。瞻仰台上只余下摆放老师的遗照。
照片里的老师,容貌一如既往冠戴学术大佬的严谨风,眼角处含着微笑,配合相框周围摆放的洁白如玉的百合花,看起来老师是在花丛中一直笑看大家。
百合代表母爱的光辉。
众人再回忆,大家记忆里的鲁老师是无论在家里或是在工作场所或是在亲朋好友中,均如母亲一般照顾着所有年轻后辈们。
据说,这张照片是鲁老师留在这人世间唯一的孙子张书平挑选的。可见奶奶是什么样的为人形象是牢牢铭刻在张书平心里了。
一想到这张家最终只余下这一滴血脉,来到的人更是悲哉心头上愤怒不已,想着这死神太过分,俨然专门是对着一生为医为世人谋生的张家人往死里虐。
来瞻仰的大佬们与老师家属说话,确切地说是与张大佬说话,一个个低声表示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助一定要沟通。
张大佬严肃地说道:“我的侄子,当然是我会照看他一辈子的。”
这样的事儿,是他爸妈张老师鲁老师都无需对他多说一句的。他张大佬有这个能力并且肯定责无旁贷照顾好侄子。
跪在家属最前列的张书平,全身披麻戴孝,一边聆听小叔和他人的交谈,年轻的面容肃穆到有些刻板。
张太太早在接到噩耗时火速带两个儿子归国,时而给老公的侄子递下水喝,安慰安慰,自己的儿子肯定顾不上。
张大佬两个年纪小的双胞胎儿子是跟张大佬一样的皮性,今天一反常态不能不乖。两个低垂的脑袋显示出皮孩子的心情此刻同是哀伤到不得了。
两孩子默默地擦眼泪中,心里知晓:很好很好的奶奶走了以后,没人能再帮他们在父亲面前说话了呢。
跟随任老师进去告别的同学们见到此情此景。潘世华同学先受不住,跑出去了。这个场面令他想起了自己的爷爷,需要找个地方安静地哭一阵。
看着跑出去的潘同学,谢婉莹联想起潘同学对她说过的话,回头再望向照片里鲁老师微笑的脸,眼里的光默然流动着。
人群按照秩序依次进入与逝者告别,再退出到外面空地里。大多数人哀伤难忍,站在葬礼大厅门外久久不愿意离开。
人来人往的宾客中,谢婉莹看见了陆续抵达的国协老师们师兄师姐们。
谭老师的作风是快,来得比他们班更早,参加完告别仪式后赶着回医院工作。
今天并不是休息日啊。
高师兄逗留了会儿不得不走。
当领导的沈景晖比较抽得出空,在现场和其他人包括家属交流阵再说。
普外二的人来了,普外一的人更是会来。应说整个国协没有一个科室的人会落下不来的,内科外科后勤科室人人皆到。
她的发小吴丽璇跟着殷医生及泌尿外科的人来了。
发现她在,吴丽璇走来与她说话。此时麻醉科的人到了以后,大师姐柳静云走来与她们两个站一起。如消化内科、神经外科、心胸外科等科室集体到达的,由各科主任亲自带队。
能见到,曹师兄自然是贯来的仪容整洁衣装得体,黄师兄面色紧张到成木板。最叫人惊讶的是,平常不爱穿西装打领带的宋医生规规矩矩地穿了套上好的黑色西服,瞬间懒猫变再正经不过的黑猫,是极为罕见的一幕。
足以可见鲁老师最大的魔力在于能让所有学生见到她即爱上她。好比随任师兄回国的姚医生左医生,与鲁老师打交道的日子并不长,但那天在机场初听见噩耗时一样被炸懵了。
左医生今天在角落里偷偷和姚医生抱怨着:“他们知道,没告诉我们。”
那是,早就有传闻说之前任师兄有提前回国一段时间,在某岛帮张大佬替鲁老师看病怎会不知鲁老师的病情有多严重。
据此吴丽璇的眼光偷偷望着她们两个女医生,有话要问但是不敢大声问。
其他国协人在院子里议论的声越来越大,俨然是全回过味来那天为何病人会骤然去世。
“老师本来就有心脏病。张华耀和国陟是故意的对不对,他们故意不给老师治心脏?”
“以张华耀作为心脏科权威的本事,他想彻底治好老师的心脏病能不容易吗?”
“他为什么不治?”
“因为老师骨转移全身扩散了吗?”
是这样吗?吴丽璇的目光里吞着口水望向当医生的发小。
谢婉莹先给不是学医的发小解释清楚,这绝不是故意让人死。
简单来说,张大佬选择了一种技术性的临终关怀。
对于那些已经毫无法子能治好病的绝症病人,有时候治疗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会成为病人死前备受折磨的一种痛苦。于是医学开始更关注病人死亡前的人生末期生活质量而不是一昧只讲求治病,在病人的要求之下做舒缓治疗而不再采取积极疗法,叫做临终关怀。可以说,临终关怀是医学一种科学精神的体现。
骨转移全身扩散后的病人是很痛苦的,会来不及等到被癌症夺去性命会先痛到天天生不如死,到最终各种止痛药都无效。因此有的病人甚至不辞千里到国外寻求合法的安乐死。
鲁老师作为医学大佬早从一开始就想到自己可能有这样的一天,不想治,不想让自己变成和自己老公死之前那样被病魔折磨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个与病魔抗争抗争大半辈子的医学人,死在病魔手里死到如此毫无尊严,不如早点死去。
为此光第一次手术众人均劝了鲁老师许久。
所以与其说是张大佬的抉择,不如说更可能是鲁老师自己的意愿和对儿子的委托。
不彻底治疗病人的心脏病,尊重病人的心愿,不让病人再承受手术的风险和痛苦,采取姑息疗法,最终让病人在睡梦中安详自然去世,同时避免了生不如死的癌症末期人生。这是张大佬这个心脏科医学大佬儿子唯一能帮母亲做的事。
从这点而言,张大佬并没有对病人做错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