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柳银雪眯起了眼睛。
楼允忍着没吭声, 楼逸用力地揪起他的耳朵,嘿嘿地笑:“不叫是吧?母妃,把柳银雪的手指跺一根下来给楼允当礼物,让他拿回去好好欣赏他心上人的断……”
“汪……汪……”
柳银雪浑身僵硬,夜风割在她的脸上,好像有一股寒气在往她的心尖蹿, 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窖, 指尖发颤。
不远处的那个男人,他半跪在地上,也不知道到底伤到了哪里, 竟是站都难以站起来,他被楼逸揪着耳朵, 顺从楼逸的心意学着狗叫, 一声又一声,她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 他从来孤高自傲,脊背刚挺,从未有过半丝弯曲, 何曾如此?
“楼允, 你疯了?”
楼允沉沉地闭了闭眼睛,他可以忍受任何折磨,却不愿这份屈辱被柳银雪看见,不愿他被人踩进泥里的脊背被柳银雪看见。
他不敢去看柳银雪的眼睛,嘶哑道:“我没事, 你不用管我。”
楼逸抽出腰间的匕首,猛地刺入楼允的后肩,鲜血溅到楼逸的脸上,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看起来就像个血淋淋的魔鬼,看得柳银雪心惊胆战。
“楼允,你疯了,反击啊!”柳银雪叫道。
楼允淡淡地笑,他倒是想反击,可惜你在他的手上啊,楼逸已经是个亡命徒,可你在他手里,我总不敢拿你去赌。
楼逸紧紧握住匕首的把手,用力地一搅动,撕心裂肺的剧痛蔓延全身,楼允整个身板都在哆嗦,她忍着剧痛,始终未吭一声。
他道:“我已身受重伤,拦不住你们,大船就在港口,你放了银雪,赶紧走吧。”
楼逸抽出匕首,一脚将楼允踢翻在地。
楼允的大脑有瞬间的天旋地转,恍惚间,他好像看见楼逸手持匕首朝他刺来,可是耳边想起尖锐的声音,那声音划破黑暗的夜空,直入他的耳膜。
“楼逸,你敢杀他,我就死在你面前,没有我,我看你如何安然走出大梁!”
楼逸的匕首在仅仅距离他颈脖上方一寸的地方堪堪停住,他缓缓站起身来,一脚踩在楼允的脸上,咬牙切齿道:“你倒是有个好王妃。”
他收回脚,朝萧贵妃挥手道:“母妃,我们上船。”
楼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满身是伤,浑身已经已经被鲜血浸透,楼逸和萧贵妃在侍卫的保护下强行将柳银雪押上了大船,船帆放下,楼逸冰冷地笑了笑,转身进入了船舱。
下一刻,楼允跃入海水之中。
剧烈的疼痛浸入骨髓,他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他只是想着柳银雪,若是就让柳银雪被楼逸这么带走,她面临的只怕就会是人间炼狱,他已经伤过她一次,决不能容忍她再受到伤害,这世上谁都不可以伤害她,谁都不可以。
他奋力地游到船底,从船底爬上甲板,他动作极为小心谨慎,没有弄出哪怕一点声响,他脱下湿漉漉的衣服,将后背上的血洞死死地缠起来,防止血液外流过重,拧干湿衣服的水,这才轻手轻脚地往船舱摸索,幸而现在是晚上,容易隐匿行迹,否则,只怕他已然被发现了。
船舱门口守着两个侍卫,楼允无声无息地割了他们的脖子,摸进船舱。
柳银雪被绑在木椅上,双手被捆着,萧贵妃就坐在她的对面,楼逸站在她的旁边,有黑衣的侍卫端了吃食上来,都是鸡蛋馒头之类,柳银雪很饿,却丝毫没有胃口。
楼逸一口吃下半个馒头,凝着柳银雪惨白的脸:“你是不是还在等着楼允来救你?”
柳银雪目光清淡地望着他,沉默不语。
“你别做梦了,他不会来的,他后背被我插了一刀,膝盖骨也被我踢碎了,脸被我踩烂了大半,鼻梁骨多半已经断了,还有胸肺多处重伤,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跳入大海里来救你了,海里可都是盐水,任谁都受不住,”楼逸冷冰地笑,“他武功再强,也是个人,是人就有极限,他不可能扛得住的。”
柳银雪无所谓,她只盼着楼允帮他扳倒楼逸,却从未想过要让楼允在危急时刻豁出性命来救她,她从未对楼允怀有那样的期待。
没有希望,自然就不会失望。
上船前,楼允能为她做到那样的份上,已经远超乎她的预料,他不来,她只会觉得理所当然,况且,他还受了重伤,他就是想来,也来不了。
她深吸口气,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你是逃不掉的,今日来追你们的是楼允,所以你们才能利用我让楼允放你们走,但明日追上来的势必就是皇上的人,皇上不会像楼允那样顾及我的安危,到时候一旦被禁军围住,你们仍旧是逃无可逃。”
“水路本就比陆路更快,禁军想要围住我们,也得追得上我们才行,”萧贵妃道,“我们顺着水路往上,直入北境,自有我们的生路。”
“想去投靠在北境边关镇守的萧戎?”柳银雪冷嘲,“你们谋逆,皇上定不会容萧戎,你们逃到北境,是想破罐子破摔,自立为王?你们这叛国倒是判得挺彻底的。”
“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啊,父皇易储之心昭然若揭,本宫若不反,等成王登上皇上,本宫和母妃就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与其被成王和皇后压着,倒不如拼上最后一口气,成功了,本宫就是天下之主,母妃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若是败了,也有退路。”
“你觉得北境就是你们的退路?未免也太过天真了,”柳银雪摇头,“北境才多少兵马?不过大梁兵马的十分之一,皇上轻轻松松就能派兵摆……”
柳银雪的话音忽然一顿,眉眼冷厉下来:“你们想与西北犬戎人为伍?”
北境的兵马当然不足以与大梁为敌,但是若是北境被犬戎人占据,那就不同了,这母子俩还真够狠毒的,就连卖国的手段都如此不同。
柳银雪:“佩服啊。”
她这话落下,忽然有一条血淋淋的手臂飞进来,落在萧贵妃的脚边,萧贵妃吓得尖叫一声,身体不由地朝后倒去,楼逸去拉她,然而,同一时刻,一把软剑架在了楼逸的脖子上。
楼逸瞳孔陡缩。
“你怎么在这里?”楼逸完全不可置信,“你从哪儿上来的?”
楼允浑身湿漉漉的,黑色的衣服紧紧地贴在他的身上,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柳银雪分不清他身上的到底是水还是血亦或者是汗,他看起来很不好,脸色苍白得跟鬼似的,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杀气,他嗓音嘶哑地回答楼逸的话:“自然是从船底爬上来的。”
柳银雪震惊地望着他,她真的觉得楼允疯了。
他如何能入海?又如何还有力气从海里爬上来?他把楼逸的侍卫都杀了?
他是怎么做到的?
楼允朝柳银雪瞥去,见她完好无损,到底松了口气,他朝柳银雪微微笑了笑,温和道:“把眼睛闭上,不该看的不要看。”
柳银雪在顿了半晌之后,鬼使神差地闭上眼睛。
楼允一脚踢在楼逸的身上,锋锐的剑尖飞快地挑断了楼逸的手筋和脚筋,柳银雪的耳边传来楼逸声嘶力竭的嚎叫,可是她却听话地将眼睛闭得死死的。
楼允没有出声,她始终没有睁开。
直到楼允让她睁开眼睛,柳银雪才缓缓将眼睛睁开。
楼逸已经躺在地上不能动弹,萧贵妃被绑在地上,船舱里都是血,呼吸间尽是血腥味,楼允解开绑住柳银雪的绳子,将她带到甲板上。
不远处,已经有船追过来。
楼允浑身是伤,已经有些站不稳,他靠在船舷上,安抚柳银雪道:“你别害怕,我们的人已经追过来了,你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样?还好吗?”她问。
楼允的脸上有五根鲜明的手指印,他鼻青脸肿的,整张脸都变了形,落进柳银雪的眼底,她只觉得内心五味杂陈,一时间滋味复杂,竟然不知道该与他说些什么才好。
楼允点了点头,笑容有点苍白:“还好,死不了。”
摘星楼的船驶近,孟妄言带着人将楼逸和萧贵妃捆起来,苏流韵见楼允满身的伤势,伸手去扶他,楼允不想柳银雪误会,拒绝了苏流韵的搀扶。
柳银雪只好自己上前扶他,然而,她才刚朝楼允伸出手,身高腿长的男子却忽然间在她的面前倒了下去,柳银雪大惊失色,伸手去接,楼允撑着最后一丝力气,半靠在她的身上。
“我以为你不会管我的死活的。”他苦笑了下,哑声说。
柳银雪心情复杂,她想轻轻拍拍楼允的脊背,可想到他后背的伤势,伸出去的手始终没有放下,就在她的犹豫间,楼允脑袋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苏流韵尖叫道:“宗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黑暗,柳银雪在沉鱼轻声的呼喊中睁开眼睛,她人躺在青山院的床上,头顶是她熟悉的床帐,天蓝色的,像是海的颜色。
容妈妈端着刚熬好的药膳进来:“王妃许久不曾进食,太医给开了补气养身的药膳,您快起来吃点吧,别熬坏了身子。”
柳银雪撑着身体坐起来,抚了抚额头,问道:“楼允怎么样了?”
“王爷伤得重,还未醒,”容妈妈道,“毒郎中说,王爷伤到了肺腑,恐怕要养好些日子,不过人很快就会醒来的,您不用担心。”
柳银雪“哦”了声,起床洗漱用早膳。
容妈妈在旁边问道:“您不去外院看看王爷吗?”
“不必了。”
第 126 章
“不必了, 来福和来宝自会好生照顾他,我去了,也是多余,”柳银雪声音温吞,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家里人还好吗?可有派人送消息过来?”
“老爷和夫人都没事, 您不用担心, 成王昨夜就稳住了局势,听说皇上也已经醒来,太子和萧贵妃都已被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皇上派人抄了左相府,左相也已入狱了, ”容妈妈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禀告给柳银雪听, “太子妃刚生完孩子,如今人暂时被幽禁在东宫里。”
柳银雪点了点头, 表示自己知道了。
容妈妈见她不在状态,担忧道:“王妃是有什么心事吗?”
柳银雪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温声道:“妈妈您说, 若是一个人, 愿意为你去死,愿意为你折腰,愿意为你做从不曾做的那些事,那代表什么?”
“自然代表在意和关心,”容妈妈给柳银雪添上茶, “王妃说的那个人,是王爷吧?”
柳银雪没吭声。
容妈妈语重心长道:“王妃,我知道王爷曾做过对不起您的事情,但是王妃,您与王爷到底是夫妻,王爷如今看重您,愿意为您牺牲,您也当试着放下过往,好好和王爷生活才是,以前的事情毕竟都已经过去了,将来才是最重要的,您不也说,人当活在现在和将来吗?”
“那倘若,放不下呢?”
容妈妈摇头道:“放不下,又能如何呢?放不下,也不过徒增烦恼罢了,您到底还是祁王妃,是注定要与王爷共度一生的人,只要您一日是祁王妃,您就一日不得畅快。”
容妈妈望着柳银雪:“所以,王妃,何不试着放下呢?”
柳银雪扶着额,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她的身上,她笼罩在熹微的光晕之中,莹白的脸在光芒下泛着洁白的光晕,她轻轻锁了锁眉心,温声道:“再说吧。”
容妈妈叹了口气,无声退了下去。
楼允醒来时已是晚上,他躺在外院的客房里,来福和来宝就守在床前,见他醒来,惊喜道:“王爷,您醒啦?”
楼允浑身都痛,身体上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提不上什么力气,来福扶着他坐起来,来宝在他的身后垫上迎枕,让楼允靠在迎枕上。
屋里灯火幽幽,却不见柳银雪的身影,他目光望向门口,来福似乎看出他的心思,道:“自回来后,王妃身体不适,已睡了整日了,听说还未醒来。”
“一直未醒?”楼允皱起眉宇。
“早上醒来了一次,吃了点药膳,安排了些府里的事情后就回房睡了,王爷若是担心,奴才现在就去看看王妃醒了没有。”来福小心道。
柳银雪中途醒来一次,既然有精力安排事情,自然有那个力气过来看一看王爷,可是她人并未来,可见对王爷的伤势并不关心,来宝不敢说话。
楼允沉下眉,烛火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照出一片惨淡。
许久之后,他才哑声道:“不必了,让她好生休息吧。”
来福想说什么,可是想到柳银雪的态度,又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他转移话题道:“王爷,您许久未曾进食,奴才给您端晚膳去。”
楼允身上有伤,膳食皆十分清淡,他半边脸被楼逸踩得凶狠,至今还没有恢复,仍旧是麻木的,膳食进了口,嚼起来他丝毫感觉不到滋味,像是在嚼干草似的。
味同嚼蜡,他并不想多吃,但还是尽力填饱肚子。
他这方刚用完晚膳,柳银雪也收到了消息,落雁在她耳边轻声道:“王爷已经醒了,此时正在用膳,王妃可要去看看?”
柳银雪坐在梳妆镜前,昨夜种种历历在目,那人因她被楼逸狠狠踩在脚下,丝毫不敢还手,他满眼血丝,所受折辱皆是因为她,可她却不想去见他。
她闭了闭眼睛:“走吧。”
落雁提着灯笼,走在柳银雪的前头,她不解地问:“王妃,您不想去看王爷吗?奴婢觉得您现在犹豫得很,您若是不愿意,我们就回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