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太后娘娘。”苏和静颇有些感慨地对着太后的方向问安道。
郑宣也躬身行礼,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些不舍。
太后从蒲团上起身,正对着郑宣与苏和静,朝着她们淡淡一笑,觑见苏和静怀里的雀儿时,她那衰老迟暮的眸子里闪过些激动之色。
苏和静忍不住抬起头继续打量了太后一番,她今日虽是穿着富贵万分的福寿字万罗袍,可鬓发上却没有簪任何首饰,脸上皱纹盘亘,显出些死气沉沉来。
“都起来吧,寒霜,赐座。”
立时便从外头廊下走进来两个样貌清秀的丫鬟,从正堂内搬来了两只团凳,分别放在了郑宣和苏和静的身后。
郑宣忙用眼神示意了苏和静一番,苏和静随后便坐在了团凳上。
太后朝着苏和静的方向走了几步,视线皆被她怀里的雀儿吸引了过去,雀儿见了太后这幅容貌,却也没有害怕,反而朝着她扬起一抹大大的笑容。
太后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真挚的笑意,说话间便把自己手上的玉镯子褪了下来,递给苏和静道:“拿着玩罢。”
苏和静不敢推辞,毕恭毕敬地将那玉镯子收下后,便觉得手心传来一阵滚烫之意,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这镯子应当是去年高句丽进贡来的和田玉。
郑宣还曾问过自己的意愿,若是自己想要,他便想法子替自己弄一对镯子来。
她那时觉得这镯子太过贵重,便推辞不要,谁成想竟从太后手里拿到了这玉镯子。
“谢过太后。”苏和静如此说道。
太后见她似是真心喜欢那镯子,衰老的面容上愈发高兴了几分,她一眼不落地盯着雀儿,似是想伸出手来抱一抱他,却又怕自己手上脱了力,反而摔了孩子。
还是郑宣见不得外祖母这般心酸,便从团凳上起身将儿子抱在了怀里,递到太后跟前,说道:“祖母抱一抱他罢。”
太后听后先是怔了一会儿,随后便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抱住了雀儿,郑宣在下方替她托住了雀儿的足部。
抱了没一会儿,太后那双浑浊的眼里便溢出了些热泪来,她如今也是大半个身子都迈进棺材里的人了,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外孙的儿子。
何况这雀儿笑起来还和年幼时的晴儿有几分相像。
思及此,太后也如卸了力气便焉了下来,她将雀儿重又还给了郑宣,只问道:“你母亲可一切都好?”
郑宣知晓母亲与外祖母之间有些嫌隙,虽则母亲心里时不时地便要挂念外祖母一番,可除了年末宫中大宴和外祖母的生辰,她再未来过慈宁宫一次。
而外祖母便也只能借着自己这儿来探听母亲的消息。
郑宣便如往常一般与太后说起了大长公主的衣食住行,说到大长公主与郑国公缓和了些关系后,太后手里捻着的佛珠不知怎得落在了地上。
苏和静细心观察了一番太后脸上的神色,断定她脸上那过分复杂的神色不是开心后,愈发觉得宫里的隐秘令人咋舌。
太后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倦了,赏赐给雀儿些东西后,便让太监们将郑宣和苏和静送了出去。
苏和静将雀儿递给了身后的奶娘,攀住了郑宣的胳膊,见他脸上似有郁郁不乐之色,便问道:“宣一,你不开心吗?”
郑宣没有立刻回答苏和静,隔了半晌才道:“外祖母和母亲明明彼此关心对方,却又不肯相见,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突然停顿,望着苏和静的眸子里染起些伤怀之意,“是不是因为我?”
苏和静忙温声劝解他道:“宣一,你不要想太多了,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郑宣正欲回答之时,身后忽而响起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他蓦然回头,却见一大群太监正在后头追赶他们。
郑宣立即立定,肃着脸问道:“有什么事?”
那太监讨好一笑道:“世子爷,皇后娘娘有请。”
郑宣略有些惊讶,旋即望了一眼苏和静,从她眼里看出了几分肯定后,才说道:“带路。”
皇后娘娘说到底也是六宫之主,圣上还是个落魄王爷时的结发妻子,郑宣名义上的舅母。
于情于法,皇后既是召见了他们,便没有他们回绝的余地。
是以郑宣一行人便跟在太监们的后头去了翊坤宫。
比起慈宁宫外露的富丽堂皇,翊坤宫则显得古朴别致许多,庭院里到处可见各色各样价值不菲的兰花,以及一缸缸争奇斗艳的睡莲。
郑宣目不斜视,跟在太监们后头进了翊坤宫的大门,苏和静则紧跟其后。
翊坤宫内。
刘皇后正居于高座之上,下首设着的团凳皆被她撤了下去,地上只摆着两个软垫。
郑宣心下一冷,知晓今日是要跪上些时候了,他倒也爽快,撩开袍子便跪在了软垫上。
苏和静将雀儿抱给奶娘们后,也跟在丈夫身后跪了下来。
“见过皇后娘娘。”二人异口同声道。
刘皇后生的还算端庄大方,如今遍头珠翠,身着明黄色风袍,端的是气势逼人。
“起来罢。”她没有刁难郑宣与苏和静,直接叫起。
郑宣颇有些惊讶,在他印象里,若说太子恨他的程度排第一,那么皇后娘娘恨他的程度就得排到第二了。
到底是亲生母子,连恨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只见刘皇后对着郑宣似笑非笑地说道:“前几年你不肯娶妻,陛下可急坏了,如今却连孩子都有了,可见是你长大了。”
说罢,她也不去管郑宣,只将那双锐利的凤眼移到了一侧的苏和静身上,瞥见苏和静貌美的容颜后,她眼底一黯,随后说道:“宣儿,你这媳妇倒是好容色。”
苏和静正欲谢过皇后赞赏之际,却听得刘皇后不阴不阳地说道:“也得是这般容色,才能二嫁给宣儿这般出色的人,否则,谁还肯要她呢?”
这话已是粗陋至极,苏和静霎时便愣在了原地,她设想了半天皇后会如此磋磨她们夫妇,却没想到堂堂一个一国之母会在这儿如市井泼妇们夹枪带棒地骂人。
她尚未生出怒意来,一旁的郑宣却道:“容貌、二嫁倒是次要的,还是静儿为人心善最能打动微臣的心,若是她是个毒害庶子,屡次下毒的阴狠之人,宣儿断不敢娶。”
这话一出,苏和静还在纳闷之时,却见上首的刘皇后手里握着的茶盏霎时便四分五裂地落在了地上。
苏和静抬头瞧了眼刘皇后的神色,只见她双颊通红,那双锐利的眼里似染着淬了毒的恶意般紧盯着郑宣。
苏和静这才明白,郑宣说的“毒害庶子,屡次下毒的阴狠之人”便指的是皇后。
打蛇打七寸,不愧是宣一。
刘皇后听了郑宣的话后,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心口盘亘的滔天怒意压下,她知晓郑宣是在讥讽自己,可若是她此刻发了怒,便落实了毒害庶出皇子的罪名。
前几年她的确是干过下毒这样的蠢事,头几回也算得上是颇有成效,一剂药下去,那仍在襁褓里挣扎的皇子便离了世。
刘皇后的胆子便愈发大了些,想着将其余成年皇子毒杀了,倒时便再没有人能成为太子的威胁了。
只是不知为何,陛下竟知晓了此事,那一日自己被他夺走了后印、册宝,还被关起门来扇了好几个巴掌,若不是太子在御前跪了一天一夜,只怕她如今还未曾拿到后印、册宝呢。
身边的心腹宫女和太监都曾劝过自己,太子的地位稳固,她不必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可这些奴才懂什么?但凡见过陛下为那大长公主失魂落魄,要死要活情态的人,不到太子登上皇位的那一日,她怎能安心。
更何况,还有郑宣的存在。
刘皇后铁青着面色,心里笃定自己毒杀皇子的消息必是陛下告诉的郑宣,这郑宣也必是陛下的儿子,否则他何必待外甥这般亲热?连宫闱隐秘都悉数告知?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另一本表小姐她不想做妾要更六千多。
所以这本更的少点了。
第48章 怀孕
刘皇后召见郑宣不过说了三四句话的工夫, 便觉得胸闷气短,一口气吊在心口处怎么也放不下来。
她想使了法子来磋磨苏和静一番,可刚起了头, 说道:“苏氏嫁给宣儿已有一年了……”
话未说完,便听得下首的苏和静捂着肚子“哎呦”一声, 额头上渗出了许多密汗,脸色也煞白的很儿。
郑宣担忧无比,连忙对着上首的刘皇后奉拳求饶道:“皇后娘娘, 舅母,内子素来身子不适, 还请您荣准我带她去太医院瞧一瞧。”
刘皇后险些被气了个仰倒,她连刁难苏和静的话都没有说出口呢,这苏和静便装晕扮柔, 一副自己将她怎么样了的样子。
她可什么都没做呢。
只是下首的郑宣如此殷切地瞧着自己,那黑亮的眸子里还有几分忌惮之意,倒让刘皇后不上不下了起来。
若是就这么轻易地将他们从翊坤宫放走, 那自己后宫之主的颜面该往哪里放?
可若那苏氏当真身子不适, 一时托大闹在自己的翊坤宫,陛下岂不是要怀疑自己居心叵测?
刘皇后正在纠结之际, 忽而听得宫殿外头传来一声尖利高昂的声音:
“太后娘娘懿旨到——”
刘皇后脸色一沉,随即由身边的宫女从凤椅上搀扶了下来, 与郑宣和苏和静二人一齐跪在了地上。
那传旨的太监便是太后身边的心腹总管,生了一张眉眼带笑的和善面容,只是那双精明的眸子却仿佛能将人的内心洞穿一般。
刘皇后可不会把他当做是个普通的太监,当年太后磋磨自己时, 这个太监可在后头使了不少力。
“母后有何吩咐?”刘皇后诚惶诚恐地说道, 昔年太后娘娘身子还康健时, 便是个杀伐果决的性子,连陛下都要避其锋芒,又何况是自己?
是以刘皇后心里对太后的忌惮好似扎了根一般。
“皇后娘娘,太后娘娘说郑国公世子妃身子抱恙,体虚不盈,特吩咐太医院金太医为其把脉看诊一番。”
刘皇后脸色愈发黑沉,太后这是明晃晃地要从自己这儿将人从自己的翊坤宫救走的意思。
她不敢推辞,郑宣谢过太后的恩令,与刘皇后行礼告辞,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翊坤宫。
出了翊坤宫的大门后,苏和静脸上的惨白霎时不翼而飞,郑宣在旁揶揄她道:“我倒是不知道,夫人您什么时候也会逢场做戏了。”
苏和静面色如常,道:“那皇后娘娘瞧着不是个厉害的,方才太后娘娘来了懿旨,她竟吓得抖成了筛子。”
郑宣笑意渐渐敛下,只对着苏和静正色道:“你可别被她外面的这一层傻气给蒙住了,若别人是工于心计,她则是又蠢又坏,因有母家和太子的仪仗,行事没有顾忌,唯独怕几分外祖母罢了。”
苏和静将这话暗暗记在心间,便与郑宣一块儿出了皇宫。
*
端阳侯府内。
自从庶长子言哥儿暴毙而亡后,老太太便闭门不出,以身子不适地缘由将嫡长孙裴景诚叫到了自己身边侍疾。
原本她身子不适,该由庞氏这个儿媳妇来侍疾才是,只是庞氏受的刺激过分大了些,如今还躺在床榻上起不了身。
裴景诚便挑了一日芍药公主进宫的午后,从私库里寻了些滋补的药材,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里。
老太太如今正是心绪难平的时候,瞧见那裴景诚送来的药材多是出自大内之手,霎时便摆起了脸子,“我不要这些。”
裴景诚待这个祖母倒尊敬的很儿,如今见祖母歪在床榻上病恹恹的模样,心里也很是不好受,便道:“您身子不适,很该用些滋补的药材才是。”
老太太却冷哼了一声,道:“只怕这府里的人都等着我和你母亲早点死了,她好当家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