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应渊这是第一次尝试云瑶的手艺,明明当年在青云谷,她还是那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高高在上的谷主夫人,一百多年前也是今日,他们一家三口在生辰宴上被强人拆散,从此各奔东西骨肉分离。
她便是从那时候开始,进了厨房为了幼女挽袖做羹汤么……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极少后悔的宫应渊开始设想,当初若是他能稍稍善待那些被收入谷中的弟子,不那么一心追求最强大的修为与力量,也许眼前的幸福便不会这样珍贵得稍纵即逝……
宫应渊默不作声地将云瑶分给他的食物一点不剩地吃下去,到了云瑶离开的时候,宫玥再度耍着小聪明,不甚在意形象地摊在椅子上,直嚷着自己吃得太饱动弹不得,只得劳烦父君乘着月色再送送娘亲。
云瑶正好还有些话想对这一日下来安分不少的宫应渊说,便也默许了宫玥的提议。
宫玥趁着云瑶已经转身往外走的空档,用力地拉了拉宫应渊的衣裳,无声地对他挤眉弄眼,示意他把握住时机千万不要忘了自己先前对他的殷切教导。
宫应渊无奈重重地点了点下颚以示回应后,然后脚步飞快地往外追上云瑶的步伐。
起先没有宫玥这个润滑剂在,云瑶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还是宫应渊走在她身前半步,一边目不斜视地清理着道路前方的枝叶障碍,一边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吧。”从前他们之间,好像一直都没有这样坦诚相待的机会。
“你知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嗯,不然你方才也不会只把玥玥一个留在原地了。”
那好,想来宫应渊也能猜到自己大概要说的话了,云瑶从他的态度中受到了几丝鼓舞。
“宫应渊,其实我想说的是,你能不能让魔族退兵两方从此休战。这天下 有许许多多和玥儿一般的孩子,他们都有万分珍重的家人,再这样无休无止地争斗下去,没有多少人是快乐的。”
宫应渊没有立即答复,当然云瑶自知这话她对宫应渊也说过了不止一次,他身为全文最后的反派,心性不可谓不坚韧,所以她也并未急着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
两人相距半步之远就这样在皎洁明亮月色下走了快有一个时辰,直到已经能够看到长城高大的身影,宫应渊才顿住脚步,终于说出了云瑶期待已久的话来。
“我会试着考虑你说的话。”低沉悦耳的男声在她身旁响起,“只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云瑶问。
“接下来每隔三日,我们一家三口在那谷中別苑相聚着吃一顿饭,十日过后,我便给你最终答复。”
云瑶心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只要他提的要求不是要自己回到魔域就好。
“没问题,往后每隔三日,我一定会来见你和玥儿!”
看到不用流血就能达到胜利的曙光,云瑶进入长城后的脚步是从未有过的轻快,嘴角的微笑一直到见到门口守着的宁宸才稍稍收敛。
“你,在这里等我多久了?”
因为事有转机,云瑶实在欣喜,连带着对宁宸的气也都消散了些许,这时候居然愿意主动和他说句话了。
只是这些表现在宁宸眼中完全就是另外一层意思,他双手抱胸懒散地倚着院门的门框上,用古怪别扭的语气道:“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外头不是刚多了个新家么。”
“你派人跟我到山谷去了?那你也该知道,今日是玥儿的生辰吧。”
这一日下来事实上她也没和宫应渊说多少话,云瑶自觉问心无愧,就算被查岗也不怕。
宁宸低哼了声,继续话里有话道:“自个的位置被别人占着呢,如何不知。”
当年在天垣城,只要不是有重大急事脱不开身,宁宸都不会在自己小师妹过生辰的这天缺席,云瑶每次做的三碗汤面里,必定有一碗是属于他的。
只不过如今人家亲生父亲回来了,自己被挤兑走实在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云瑶不想和他一直争论这些,说起其他:“我还是去看看小宝吧。”
“早被我哄睡了,你若早个把时辰回来,也能在他清醒时候见见他。”
看来自己和宫应渊花了一个时辰才走回来的事他也是知晓的,云瑶觉得自己多说错多,最后借由着腰疼直接钻入了自己房间内。
宁宸脸色直接变得臭不可闻,在云瑶紧闭的房门前来来回回又踱步走了半个多时辰,最终一口气憋在心里散不去。
也罢,到底是师妹的生辰,三个人在,大多时候也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宁宸心里默念了几百遍,最后终是忍着敲云瑶门打扰的冲动转回到了次卧。
就算要盘问具体事宜,也得等他把人哄好了再说。
只是宁宸没想到自己在云瑶面前做小低伏地讨好了三日,这日她居然又要出去见外边那对父女。
宁宸一手稳稳地抱着还不会说话也出不上力的小儿子,一巴掌恼怒地拍在石桌上,气得直接站起来。
“什么?你还要去见他们?师妹生辰那日也就罢了,瑶瑶你不会真的忘了到底哪里才是你真正的家了。那魔头什么心思你难道不清楚,明知他蓄意勾引,这次我绝不许你再出长城见他!”
作者有话说:
现在男主:急需懂事会说话的儿子打辅助。
过几天:会喘气就行。
第132章 结果
可那个让损失降到最低流最少血的机会就在眼前, 云瑶不可能不去争取。她轻蹙眉头,叹气道:“你别闹,我已经答应了他, 今晚戌时前一定回来。”
“你就非去不可么?”宁宸紧紧地咬着唇,维持着最后的倔强问道, “我和小宝你都不要了?”
自然是要的,只是她也想让天下苍生也都一起活下去。
“我只是想去再试试,宁宸你相信我最后一次吧。”
云瑶说完便不再看向那对父子,直接绕过他往门外走去。
宁宸怔怔地在原地站了许久,一直到怀中的宁小宝觉得无聊直哼哼了, 他才将穷奇召过来,“你帮我看着小宝……”
穷奇察觉到了主人此刻的不对劲,有些紧张地甩了甩身后长尾:“主人,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出门斩草!”
身为男人,总不能一辈子顶着一头油绿过活, 他定要将那狗前夫活活砍杀了才能够解气。
将儿子递给穷奇后双手空出来的宁宸立即召出赤霄剑, 眼中的杀气浓郁得几乎快化为实质。
只是等他才走出院门没两步,忽然迎面就撞上了玄清门掌门曜阳真君。
他作为曙阳的嫡亲师兄, 也是原书中男主十分尊重的一位“岳父”。曜阳的天资实力不俗, 更难得的是其高洁的心性品格, 在玄清门掌门之位多年,门下众人对其无不赞服,这一世哪怕没有那岳婿情分, 宁宸也同样十分尊重这位德高望重的掌门师伯。
看着此时气势汹汹脸色铁青的宁宸, 曜阳沉声问了他一句:“宁宸, 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宁宸咬着牙, 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曜阳叹了口气,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是打算直接去找那血海魔君拼命?”
“师伯既然知道,如今可是要拦我?”
“普天之下又有何人能真正拦得住你,只不过在你离开之前,师伯有几句话想对你说。宁宸,这些年,宗门对你如何?”
宁宸这会儿好不容易将心头熊熊燃烧的妒火压制了下去,思索了片刻认真答道:“宗门待我不薄,诸位师叔伯对我也多有厚待,宁宸一直铭记于心不曾忘却。”
“好,那我再问你,除了宗门,这五洲可有对你不起之处?”
“自然也不曾有。”
宁宸能在短短不到两百年之内快速崛起成为五洲第一人,可以说五洲各大秘境都给予了他不菲的回报,是他背靠着宗门势力得到的修炼资源,才能充足供给着他的天赋得到充分发展。
这也是当初宁宸做这正道盟盟主的初衷,并非是他喜爱权势,只不过是因为他当初从五洲得到的机缘太多,如今灵洲有难,他既有能力便应当仁不让地站出来承担起自身的责任。
“看来这些年师门对你等的教导,你并未忘记。”曜阳稍作欣慰,但随后话峰一转,“既如此,你如今当真要抛下苍生不顾,只为一己私情便贸然前去寻衅滋斗?宁宸,你是我玄清门弟子,并非肆意妄为不辩是非的魔族!”
“可我再这般坐视不理,那魔头便要将我的道侣蛊惑走了。我与云瑶相识多年,当年我百般争取费尽心机才得了她青睐,说她是我命根子也不为过。如今那魔头五次三番诱她出城私会,师伯叫我如何能忍!?”
“是么,”曜阳抬手轻抚长须,显然他的这番说辞早已准备,“可我观云瑶仙子面色,无有一丝勉强,更不提被人蛊惑心智的可能,她是自己愿意去见外边的故人。”
果然,前几日众宗门长老虽没能逼迫宁宸献出道侣,但大家心中的想法却不是一时半会能消散下去的。宁宸知道这院子外边有无数双眼睛在观察着他们,但不曾想就连师伯也对这几日发生的事了如指掌。
“……曙阳已将当年青云谷往事都与我说了,云瑶仙子当年与血海魔君缔结灵契且共育一女,这其中的情分难道是说没就没的?凡事皆讲究个先来后到,便是抛开你们如今的身份,她偶尔到前夫处探望亲生女儿又有何不对。”
曜阳顿了顿,抬眼瞧了瞧沉默不语的宁宸,见他面色凝重显然是将自己的话都听入了心里,稍觉受用继续说着。
“当年你与云瑶仙子成婚那日,十几位师叔长老被突袭而来的魔族打伤,各峰损失惨重,可事后宗门里可曾责罚过你一句?非但是你为曙阳亲子缘故,而是诸位长辈明白是非,你迎娶心爱女子本无错,错的是强取豪夺肆意妄为的魔族。
如今师伯也并非是要拆散有情人。只不过她自己对故人若还留有旧情,那血海魔君又对云瑶仙子一往情深,如此一来也算不得是我灵洲诸修士逼迫了她,而是真正的共赢和平。吾辈自开始修行那日起,便须秉持公正道义立于世间,我们不能强迫任何一个无辜女子牺牲,但也不能许你意气用事再度挑起两方战火。宁宸,将你手中宝剑收起罢。”
宁宸不知不觉就哽咽了起来:“师尊他,也知道此事?”
“各家仙门已经找上玄清门多次,不只是你师尊,这也是所有人的意思。只不过你师尊一向心疼你,不忍心亲自来见你,师伯才替了他来与你说的这些话。”
良久,宁宸终究是将手中剑刃松开,赤霄落在鹅卵石路径上瞬间发出清脆震鸣的响声。
曜阳真君所言句句动情在理,与那日趁自己伤重前来逼迫的虚伪自私之辈完全不同,他虽没有直接阻拦宁宸前去寻仇,但这番话却将年轻的盟主心中怒火消融得一干二净。
这便是他执掌天下第一大宗门多年不倒的心智与手段。
“师伯,方才是宁宸冲动做错了。”
“好,这才是我玄清门昔日首徒风采。”曜阳欣慰道,“师伯最后只再要你一句承诺,日后无论云瑶仙子选择如何,你皆不可率先出手动武,置天下苍生性命于不顾,你可能做到?”
“能。”
其实曜阳也已经给宁宸留有了不少余地并非让他坐以待毙,他的要求只不过是不许宁宸主动挑起争斗,可争取一个女子的心原本就不是单靠武力战争就够了的。
眼下他与宫应渊各有子息,加之各自先前的情分,最后的结果眼下谁也说不清楚。
……
当夜云瑶特意早了些回来,原以为宁宸会想上次一样对她阴阳怪气多加质询,但不想他却似被夺舍了般,不仅不吵不闹将年幼的儿子照料得干干净净,还一早就预备好了沐浴的热水。
云瑶有些云里雾里地被他送进浴室,被她这样惊疑不定地看多了,宁宸也只是懒懒地斜靠在门框上,嘴角不怀好意勾起:“怎么,还要我进去服侍?”
“不必了!”云瑶好半晌才记起自己气还没消,重新绷紧了面皮将浴室房门关闭。
出浴后云瑶还没有睡意,便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披散着半干的长发,任由湿润的发梢被夜间微风穿行其间。
这一世虽然没有前世那诸多便利,但你无论在这修仙界任意一处,夜间抬眼就能看到漫天繁星闪烁,一切都是那样澄净辽远。
将儿子哄得睡着的宁宸不知何时悄然走到了云瑶身后,手指绕过她后腰结痂黑乎乎的一大团硬块。
“再过些日子就快好了,日后我定给你刺上个更美的印记……”
宁宸本意是想试探着和佳人相约以后,可云瑶听到这话却又想起了当初他假借心愿之名,给自己刺青时在那魔环上另外施展的手段。
宫应渊会在那节骨眼上感应到魔环赶到极夜之夜找到自己,也是身后这家伙重重设计的一环。
云瑶脸色再度结冰,冷冷地站起身:“我不会再让你碰我,谁知道你下次暗中还会动什么手脚。”
撂下这句话后,两人兴致全无,云瑶回到空旷的床榻上躺着,双眼放空望下漆黑一团的床顶。
短时间内她到底还是不能将爱人对自己的隐瞒欺骗完全放下。
随着后背生长骨肉时不时的痛痒一道的还有不可言状的恐惧,她害怕自己这次的轻轻放下,会让宁宸不以为意,下次继续如此。
再过些时日吧,起码等到宫应渊那边的事了结,她才会有心情专门料理与宁宸的旧账来……
往后云瑶又每隔三日便去与宫应渊父女相见,时间长了,她都能感觉到这长城内外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悄然注视着自己。可现在她每次进出再没有撞见那些别有设计的场面,看来是有人出面清理了原来的各种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