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抬起头,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母后。
随着她的动作,戚太后也低下头来,看见女儿眼角滚下一行清泪。
戚太后笑了笑,拿帕子帮女儿擦掉:“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华阳心酸:“因为我心疼您啊,您是我娘,您难受了,我也难受。”
戚太后悠悠地叹了口气。
华阳开始担心:“您不会生气吧,不会去找弟弟对峙吧?”
戚太后冷笑一声:“现在才担心这个,是不是晚了?我若去找他对峙,他第一个恨的就是你。”
华阳有点怕,又不是很怕,抱住母后撒娇:“我早担心了,可为了您跟弟弟能够母慈子孝,我愿意冒这个险。再说了,您真去找弟弟,弟弟恨上我,那我也会恨您,我就不信您舍得与女儿一辈子都不再相见。”
戚太后确实舍不得,儿子已经怨上她了,连小棉袄都丢了,她便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半晌,她摸了摸女儿的头:“放心,娘没那么傻,你那些话,娘也听进去了。”
华阳好奇道:“那您会改吗?”
戚太后无奈道:“不改不成啊,我可不想亲儿子连一顿饭都不愿意陪我吃,你身边好歹有个驸马陪着,娘住在这深宫,若连你弟弟都不来看我,娘还有什么意思?”
华阳忽然想起一件事,脸上露出一抹笑。
戚太后觉得女儿这笑容不太正经,问:“笑什么?”
华阳再次凑到母后耳边,悄悄道:“我听姑母说,她送过您一样礼物,专门为您解闷用的。”
戚太后:……
她抓住女儿的手,用力打了一下:“早就嘱咐过你,让你离她远点!”
华阳:“您打我,我找弟弟告状去!我们俩可比你们俩亲多了!”
戚太后:……
第177章
华阳继续在宫里住了几日, 这几日,一家三口还是会聚在乾清宫共用晚饭。
华阳就发现,母后对弟弟还是以前的态度, 问问政事与学业,接下来便没什么闲话可聊了。
不过这也好理解, 如果母后突然性情大变,变得像父皇那般亲和爱笑,任谁都会觉得不正常。
次日黄昏,母女俩坐在一块儿赏花时,戚太后问女儿:“你这次进宫, 为的就是劝说我改改性子吧?”
华阳:“我也是为了您与弟弟好, 亲母子, 何必为了几句重话闹得太僵。”
戚太后点点头, 过了会儿道:“那样的直白话,你跟娘说没关系, 你弟弟那边, 无论国事还是家事, 你尽量都少掺和。家事有我,国事有大臣, 你来掺和, 合了你弟弟的意还没什么,就怕哪天你惹他不高兴了,他生气冷落你。你从小被先帝宠大, 哪里受过什么委屈。”
一个长公主, 如果过多关心政事, 会被注意到这一点的臣子们争先利用, 希望能通过长公主影响皇上的某些想法。
臣子们是省事了, 却会将长公主置于险地。
同样是长公主,被皇帝亲近与被皇帝厌恶,哪怕没有任何惩罚,那处境也绝不一样。
戚太后不想女儿被臣子们利用,更不想女儿与儿子闹矛盾。
华阳朝母后笑了笑:“您放心,女儿知道分寸。”
她没学过如何处理政事,只是重活了一次,知道上辈子有哪些惨剧可以避免,有哪些臣子真正忠君爱民,所以重生后她力所能及地该帮就帮,该谏言就谏言。
她能帮的也就仅限于今年了,以后会发生什么,她再也没有办法预料,真正治理这天下的,还是弟弟、公爹、何阁老他们。
只是,让她完全袖手旁观也是不可能,华阳是个人,她有自己的判断,如果哪一天她觉得弟弟犯了错,她还是会以姐姐的身份去劝说去阻拦,因为这才是一家人的相处方式,有福一起享,有麻烦一起承担,高兴的时候一起笑,争执了怄怄气,最终依然是姐弟。
华阳关心弟弟不假,但她从未要求母后、公爹一味地顺着弟弟,她只是让二老宽容些,能心平气和讲通道理的,何必非要激起弟弟的怨恨,两败俱伤。
就像这次,如果弟弟再醉酒,仍要割了两个歌姬的头发,只要母后别再弄什么罪己诏,只是痛斥弟弟,华阳也会坚定地站在母后这边,训弟弟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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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的休沐日,陈敬宗进宫请安,华阳笑着与母后、弟弟告别,心里想,以后她可能都不会再进宫久住。
出了宫,刚上马车,长公主就被驸马爷拉到了怀里。
“热。”华阳嫌弃地推了他一下。
陈敬宗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握住她没什么力气的手,看着她道:“你热,我是饿。”
华阳故作不懂,脸偏向外侧,随意地问:“早上没吃饭?”
陈敬宗:“五谷杂粮不顶用,必须吸你的仙气才行。”
华阳笑了出来,只是唇角才扬,便被陈敬宗别过脸,眼前光亮都被他遮挡。
其实华阳不太明白,为何陈敬宗永远都对这种事如此充满热情,如果说刚成亲的时候新鲜,可他们明明已经成亲六年半。
困惑归困惑,华阳也的确招架不住这样的陈敬宗,都不用亲,只要他用那样不加掩饰的眼神看过来,华阳都手脚发软。
马车稳稳地轧过皇城外面铺得平平整整的石板路,长公主靠在驸马爷的臂弯,头上金簪垂下来的流苏轻轻地晃着。
从皇城到长公主府的路,陈敬宗早走了无数遍,他算着距离,提前将怀里的长公主放到一侧的榻上。
华阳知道他需要时间平复,不然没法下马车。
她径自拿出橱柜中的镜子,对镜检查仪容,鬓发未乱,脸是红的,领口散了半截……
华阳放下镜子,侧对着他,慢慢地整理衣襟。
车里一片安静,只有他依然粗重的呼吸,这让华阳想起了在陵州的时候,她想去给陈家老太太上香,那日在马车里,陈敬宗第一次对她没规矩。
那时华阳多恼啊,恨不得咬掉他肩膀上的一块儿肉,如今,恼还是恼的,只是习惯了,懒得再与他计较。
家门口到了,陈敬宗起身要出去,华阳下意识地往他身上看,不想陈敬宗突然回头,撞了个正着。
华阳马上移开视线。
陈敬宗意味深长地笑笑:“别急,回去给你看个够。”
华阳:……
陈敬宗挑开帘子,跳下马车,接过朝云递来的青绸伞,转身等着接她。
华阳先瞪了他一眼,再探出马车。
阳光暴晒,吴润、周吉等人都恭恭敬敬地垂着眼。
华阳与陈敬宗走在一张伞下,直接回了栖凤殿。
华阳走向东次间,挑帘时,听见陈敬宗吩咐朝云几个丫鬟退下。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仿佛什么毒药,华阳挑帘的手臂只觉得一阵酥麻。
进了内室,她下意识地瞥向梳妆台,就见莲花碗已经摆上了,里面也泡着东西。
陈敬宗跟了进来。
华阳偏坐到窗边的桌前,看着洗漱架道:“你把她们打发走了,谁服侍我洗脸?”
陈敬宗:“我来。”
他直接把洗漱架上的漆金铜盆端了过来,打湿巾子,拧得不再滴水。
华阳想接过来,陈敬宗却拨开她的手,抬起她的下巴,亲自为她擦脸。
华阳闭上了眼睛。
陈敬宗指腹摩挲她绯红的面颊,哑声道:“中暑了?脸这么红。”
华阳微微蹙眉。
陈敬宗用巾子缓缓擦过她的耳畔,再捞起她的左手,连指缝里也擦一遍。
擦完了,陈敬宗端着铜盆放回洗漱架上,华阳趁机坐到梳妆台前,自己取下那一件件首饰。
镜子里能照到半边洗漱架,她看见陈敬宗脱了衣袍,打湿巾子擦拭身上。
他是放在二十六京卫十几万人中都鹤立鸡群的挺拔身形,肩宽腰窄,肤色如玉,行动间展现出的肌肉线条流畅好看。
华阳的窥视,截止于他开始解腰带。
大白天的,只有他能面不改色毫不羞耻地做出这种事来!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一定会回来?”
两刻钟后,华阳一边吸着气,一边咬牙质问。
陈敬宗看着她,笑了笑:“初十那天我也预备了,这叫有备无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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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这一出宫,陈敬宗自然也不在卫所留宿了,每天甘之如饴地在卫所与长公主府之间来往。
安乐大长公主来看侄女,落座就打趣:“瞧瞧你这小脸,比在宫里时滋润多了。”
华阳微恼:“您再说这个,下次我就不招待您了。”
安乐大长公主笑道:“那我可真是好心没好报了,送了你们小两口那么多宝贝,你竟然过河拆桥。”
华阳不语。
安乐大长公主:“说正经的,之前送你们的还没用完呢?我都记不清三年还是四年了,你们若是准备要孩子了,我自然不必再送,不然姑母再给你预备一盒。”
华阳心想,这个话题哪里正经了?
但她也不想姑母白白为自己费心,垂眸道:“驸马自己找了门路,以后就不劳您破费了。”
安乐大长公主惊讶道:“行啊,不愧是陈阁老的儿子,有本事。”
华阳:……
送走姑母后,华阳心血来潮,打发丫鬟们下去,然后她走到陈敬宗平时放宝贝的箱笼前,想看看陈敬宗究竟还有多少存货。
这一检查,就发现箱笼里放了三个锦盒,两个都是满的,还有一个用了一半多。
这么多,可能四五年都用不完。
华阳皱了皱眉。
她想到了之前在船上,陈敬宗说过的那番话,什么不想拿孩子绑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