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宋雪凝一起去看过纪晴之后,李子因就成为这家安养院的常客,三不五时,就来陪陪纪晴。只是,纪晴的失智症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每次去都得向纪晴重新介绍自己,但李子因并不觉得厌烦,甚至有点心疼…。「小晴为甚么会独自一个人生活?如果她已经没有我的记忆,怎么不选择嫁人?如果她没有忘记我,为何第一次见面时,她会没有反应?当初我退出系统,到底是被无脸男子抹杀,还是时间到了,自然退出?」
这一天,李子因独自来到安养院,并带了一些纪晴爱吃的点心来探望纪晴。纪晴一样静静的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看见李子因的到来,纪晴笑道:「阿和,你又来看阿姨了…。」纪晴一直误认李子因是宋雪凝的父亲–宋文和,而李子因也并不在意,在纪晴身边坐了下来,拿出食物递到纪晴面前,说道:「这是你最爱吃的东北绿豆酥…!」纪晴淡淡的笑道:「就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个…!」伸手拿了一块绿豆酥,纪晴又对着李子因说道:「小蛋头,时候不早了,去叫你叔叔来吃晚餐…!」听到纪晴这样说,李子因咬了一口绿豆酥后,整个人愣了好久,才开口问道:「小…小晴,你刚刚说甚么?叔叔…是谁?」
李子因心脏狂跳,莫非是纪晴想起自己了,想起了在瀋阳军眷村生活的点点滴滴…。纪晴笑着对李子因说:「这绿豆酥真好吃,回头,帮我多藏一些在口袋里。」说着,纪晴左瞧右看,才小声地说道:「这里的护士不让我吃这些,说是太甜,对身体不好!」李子因红着眼眶,再次问纪晴道:「小晴…,你刚刚说的叔叔,…是谁?」可惜,纪晴彷彿听不懂李子因的话,翻来覆去,只是重复着:「绿豆酥好吃,多帮我留一点。」虽然纪晴没在提到「叔叔」,但「小蛋头」三字却是又提了几次,只是,李子因失望地想道:「小晴与老院长生长在同一个年代,那怕没有我,他们两个认识,还是有很大可能的!」
2001年8月4日上午十点二十五分,宋雪凝与李子因又一起来到安养院。今天的纪晴,受了点风寒,没办法坐在轮椅上看海,只能躺在床上,看着电视。宋雪凝带了一些削好的水果,拉着纪晴的手说道:「姨婆,我今天带来一些你爱吃的水果喔!」纪晴虚弱的笑道:「好,谢谢你啦,云姊,你今天不用上班吗?」宋雪凝知道「云姊」是指自己的奶奶纪云,拍着纪晴的手说道:「姨婆,我是雪凝啦。」看着纪晴已经分不清谁是谁,李子因心中万般不捨,但却也无能为力。
宋雪凝把水果放在桌上,发现桌上有一本行事历,是一年一页,每一页又有十二个月份与日期,前后共计十年。宋雪凝好奇道:「姨婆,这本子是你的吗?你在纪录些甚么吗?」纪晴好似在回忆甚么,说道:「本子是我的啊,但是我在纪录甚么,记不太起来了,只记得好像是很重要的事…!」纪晴停顿了一下,喃喃自语道:「我好像在纪录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是甚么事?是不是我的吃药纪录!」李子因好奇的接过本子翻看,只见本子的前几年,每一天都一个勾,密密麻麻的勾满本子,但慢慢的,开始缺一天两天,有时候两个勾中间已经间隔间近半个月,但最近的一年,却是连一个勾都没有了。
李子因闔上本子,坐在纪晴的床边,纪晴呆呆地看着天花,半晌之后彷彿自言自语般说道:「阿和,不用来看我了,我不中用了…,记得我说得话!要记得帮我寄信!你有在听吗?阿和!」一旁的宋雪凝看着李子因笑道:「阿和是我爸爸,她老人家大概是错认了你是我爸…。」李子因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关係,然后才拉着纪晴的手说道:「我在听,你有甚么事要说?我在旁边听!」但纪晴反反覆覆就是那几句:「不用来看我了,我不中用了…,记得我说的话!要记得帮我寄信!」随后,纪晴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纪晴睡着后,宋雪凝提议想离开这里,与李子因回市区用餐,但李子因藉口说这里海景很美,想在停留一下,宋雪凝只好再留下来,只是自己也说不上,留下来到底是陪纪晴,还是陪李子因。两人来到安养院的餐厅吃了午餐,宋雪凝刚想邀请李子因到海滩走走,却突然接到急诊的电话,说宋雪凝的病人有些状况,无奈之下,宋雪凝只好先离开,留下李子因一人在安养院。
就这样,李子因坐在纪晴的房中,手上拿着纪晴的行事历,也仔仔细细的翻了一次,可惜,上面没有任何纪晴的字跡,只有勾勾…。
下午两点半,天空开始下起雨,远方的海已经雾濛濛一片看不清楚,李子因站在窗口,但心中却有股不明所以的沉重感。突然间,雷声大作,整座安养院的电力系统故障,导致跳电,引起外面安养院的工作人员一阵鸡飞狗跳,而李子因好像担心纪晴会被吓醒,便走到床边,轻抚着纪晴的手背,犹如安抚小女孩一般。随着雷声越来越密集,纪晴终于醒了过来,失声叫道:「打雷了吗?下雷雨了吗?他…他…就要离开了吗?」李子因紧紧握住纪晴的手,柔声安慰道:「小晴,不怕、不怕,有大口子在,不用怕…。」纪晴痀僂着身子,涣散无光的眼神,好似慢慢聚焦,看着李子因,艰难的问道:「你…不是阿和,你是谁?」感觉纪晴好像清醒了,但也好像…,李子因哽咽道:「我是李子因,大口子,你记得吗?」纪晴好像发呆了几秒鐘,也好像发呆了一世纪,喃喃自语道:「大口子…,李子因…。这个名子,好熟悉!」李子因拉着纪晴的手,眼泪不觉得滴了下来,说道:「瀋阳的军眷村,还记得吗?我们与翠玉姊、小蛋头,一起过的生活…。」
纪晴眼眶渐渐红了,眼泪也哗啦啦地流了下来,说道:「我以为…,等不到你了。」李子因擦着眼泪说道:「抱歉,让你久等了…。你赶紧好起来,以后,我天天陪你散步…!」纪晴把头靠在床沿,含着泪水道:「你要离开的那天…我来不及问你…,你想改变的歷史,你…改变了吗?」李子因点头说道:「我已经把所有人都救了,唯独你,放你一辈子孤单,我却甚么事都没办法替你做…!」说着,李子因趴在床沿痛哭失声,纪晴苍老的手放在李子因的背上,轻抚着柔声安慰道:「没关係,一辈子这么长,我都无怨无悔的选择等待,如今,老天爷在我还有最后一口气时,等到你、认出你,我觉得是老天爷善待我了。」纪晴的眼泪从脸庞滑落,虚弱的说道:「抽屉中有一封信…,是要…给你的…。我一直怕等不到你…,所以…先写好了!天可怜见…,让我再次…遇到你,足够了…。」李子因拉着纪晴的手,看着纪晴慢慢闔上双眼,再也没有呼吸,李子因悲从中来,不禁抱着纪晴的身躯大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李子因走到抽屉前并打开,里面果然放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致大口子」,下面有一行日期,是1999年5月。李子因含着泪水打开信封,信上娟秀的字体,的确就是纪晴的亲笔信,上面写着:
当我提笔写这封信时,是因为我知道,我的时日无多了!我能不能活到你来看我,我不清楚,但我知道,我的失智症越来越严重了…。我常常忘了我是谁!甚至,我记不清楚你的容貌、你的声音,有时候我连你的名子,都想不起来。所以,我趁着今天我还能记住你的时候,提笔写下这封信,希望有一天,你能看到。
来到台湾,转眼就过了一甲子。我也从当初的妙龄少女,变成如今垂垂老矣的老太婆,如果,我们真的能有见面的一天,你会认得我吗?你会嫌弃我吗?我有时也会想像,如果我们俩白头到老,那么,你变老的样子会是怎样?你还会像从前一样,说故事给我听吗?虽然我年华渐逝,你还会把我捧在手心上吗?还会像年轻时候依样呵护我吗?
我留恋这个世界,但是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有一天,我再也不记得你、不记得我们一起经歷的点滴…。所以,我准备了一本行事历,只要我想起你,我就在本子上打勾。但随着时光慢慢地消逝,我发现,本子上的勾勾,越来越少了…。起初是只有一两天没勾,但后来,有时连续半个月都没打勾…。我很害怕,怕我就要忘记你了…。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来跟我道别,说要离开我的回忆了,我万般不捨,我的回忆,怎么能没有你…,但我无法阻止你,只能泪流满面的目送你离开。
我知道,你每穿越一次,都只是经过一个晚上,所以,就算你找到我,你可能还会记得我,但是,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忘记你,请你要原谅我。毕竟,对你而言,只是昨天的回忆,对我来说,却是一辈子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