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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课间操的音乐声总是大到震耳欲聋,即使江满此时正坐在离操场很远的医务室里,也依然可以清晰地听到每一个音符。日复一日在相同时间奏响的专用于集体活动管束学生的乐声早已失去了美感,活跃的旋律越发变得死气沉沉,初升的太阳尽是颓势。
  虽然江满已经是逃操的惯犯,但是她现在受伤了,可以名正言顺地请假不出操去医务室给伤口换药。江满也不是什么问题少年,偏偏喜欢和学校的规章制度对着干,她只是不喜欢做操而已,现在既然可以有正当理由不去做,她当然要好好利用了。
  虽然比起和陈铮在医务室斗嘴,江满更喜欢一个人在天台吹风,但是陈铮很快就要走了,两人相识十几年,江满可不想在陈铮那儿落下口舌,否则陈铮以后一定没完没了地提到这件事。
  陈铮都要走了,江满居然没有丝毫不舍,两人成天都在一所学校里待着,陈铮连见江满一面都是奢侈。
  以江满对陈铮的了解,整个福利院都会听到陈铮控诉自己冷血无情的这套说辞,所以即便她的伤口已经基本痊愈了,但她现在多去几趟医务室也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做长远打算,顺便安抚一下陈铮的小情绪。
  莫采撷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补课的时候好几次都忍不住问起江满的伤口到底恢复得怎么样了,坚称要带江满去医院挂号看看。
  江满倒不会因为莫采撷的关心而心生暖意,只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心里越来越没个数了,完全忘记了自己只不过是来当补习老师的,而不是生活老师,实在惹人烦。
  江满懒得应付他的时候就糊弄两句,高兴的时候就调侃他两句,无外乎是追问他为什么这么关心她的伤口,真的只是因为她是学生,他是老师吗?
  明明每次都是差不多的诘问,但莫采撷就是会次次都耳红语塞,支支吾吾说不上话,活像个从没出过闺阁的无知男孩儿。
  一次两次江满还有些兴致,次数多了不免觉得无味。莫采撷和魏之远一对朋友,性格却天差地别,换做是魏之远早就扒光自己的衣服,千方百计地投怀送抱了。
  莫采撷有一次口无遮拦地问:“是不是学校医务室的医生不负责任,不然为什么你的还需要每天去包扎?”
  江满冷冷地撇了他一眼:“陈医生是我认为最专业最负责的医生,莫老师很擅长随意质疑别人的工作能力吗?”
  莫采撷霎时变得无地自容。他只是太关心她了,关心则乱,竟然在与医生毫无接触的情况下就无端揣测她的工作能力。
  他本想辩解自己是无意的,但他心底因江满冰冷的目光升起了无限的委屈,整个人泄了力,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从幼时到现在到未来,在江满心里陈铮就是最好的外科医生。至于莫采撷是有心还是无意,她不在乎,她不接受针对陈铮的出于任何原因的任何质疑。
  “莫老师,今天的内容还没有讲完吧,不继续了吗?”
  “继续,继续,我马上就讲完了。”
  莫采撷一双水光闪闪的眼睛感激地望向江满,还好,她还愿意给自己个台阶下,不至于让他太过难堪。
  但江满心中仍有怨气,所以之后莫采撷讲解的时候她仍是爱答不理的态度。不过莫采撷不以为意,甚至心中更觉得江满有气度。她不赞成他的做法,却只是指出,并没有多做责怪,而且本来就是他的做法欠妥当,他以后一定会多加注意的。
  莫采撷讲完内容要离开的时候仍然心情复杂,百感交集。他能感受到补习后半段江满一直不太高兴,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内萌生。
  江满冷脸望着面前单膝跪地的男人伸着粉舌舔舐着自己的手指,他的表情从犹疑到坚定到深深的陶醉,每一步都不需要她的引导或是回应,他自己便一气呵成。
  莫采撷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尤其是江满这么特别的女生,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办。江满之前在他的唇舌间胡作非为的举动他都还记得,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喜欢,但他可以确信起码她并不讨厌。
  那他的唇舌该落在哪里?
  她的唇、她的脸颊、她的鼻尖、她的眼睛、她的额头,或是她的耳朵。
  他都不敢。
  他只好低俯在她腿边,又仰着脸去寻她的手指,循着那一晚的记忆,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吻舔。
  因为江满刚刚一直在写题,手掌和指间不仅有些汗湿,还有些不慎染上的圆珠笔的墨迹。莫采撷一点儿不愿含糊,把她的手像珍宝般小心翼翼捧在自己手里,全都一一舔过。汗液和墨迹干净了,但她的手却分毫不少沾染了他的唾液。
  福利院以前有一只小白狗,它也总爱欢快地一边摇着尾巴,一边舔她的手,这时候她就会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摸摸小狗毛茸茸的头顶。
  江满这么想便也就这么做了,左手顺势就抚上了莫采撷的头顶,缓慢地摩挲。莫采撷的发质偏柔软,江满越摸越顺手。
  她以前很喜欢那只小白狗,但是照顾它的却一直是福利院的其她人。她认为只要自己不照顾它,就不需要为它的生命负责任,她和它就始终是两个不相干的生命体。生命是一个太过宏大的东西,如果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从始至终都负责任,她就无法任由自己参与到另一个生命的轨迹中。
  不过男人的命不值钱,生来就低贱,对于这类物种,她要么不理睬,要么偶尔挑个看得过眼的揉扁搓圆,在他们的生命里随意搅弄,然后不管不顾地抽身离开,身后的天翻地覆当然也就与她无关了。
  “莫老师,你觉不觉得自己像条狗啊?”
  “我……”莫采撷想说他不是,但是此情此景,他的一举一动的确像条狗,还是一条哈巴狗,一条真实的名正言顺的舔狗。
  “不会说话?哑巴也能当老师讲课?”
  江满用被莫采撷舔得粘腻的右手掐住他的下巴,让他被迫把他头抬得更高。
  莫采撷舔舐的动作也被迫停下,江满猝不及防的掐弄和他长时间伸舌的惯性都使他没有来得及收回舌头,于是他因不住舔舐而变得有些红肿的一截舌头便还露在唇外。
  现在的样子像条傻狗。
  江满顺势掐着莫采撷的下巴让他转头面对客厅的落地镜,“莫老师自己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条狗。”
  莫采撷视力很好,镜子里的一切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扣子扣得一丝不苟的男人半跪在地上,仰着头吐着舌头,唾液糊了满嘴,嘴唇亮晶晶的就像涂了唇彩。江满没留力气,莫采撷被她掐得生疼。
  他又忍不住开始酝酿泪水,但不是因为皮肉的疼痛,是因为……他真的好像一条狗啊……
  “我是……我是……一条狗……”
  江满终于露出一个微笑,但她还不是特别满意。她松开莫采撷的下巴继续指挥他:“狗似乎是四脚着地的吧。”
  莫采撷自然地将双手撑在地上,似乎毫无想法,但江满可以从镜子里看到他眼中的不可置信,眼眶溢满的泪水和僵硬的手脚。
  “爬吧。”
  莫采撷迟迟没有动作,他无法继续做到无动于衷了,他都已经听她的四肢着地了,她为什么还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但江满的心中所想却是,他都已经能做到四肢着地了,爬两下不就是顺便的事吗?
  “莫老师不是想让我消气,开心吗?”
  莫采撷无力反驳,的确每一次都是他主动的。是他擅自称她小满,是他要给她做饭,是他补完课去而复返,现在这种局面也是他惹她生气后又希望她消气才造成的。
  事已至此,何必故作矜持,守着不断下降的底线扮可怜,装贞烈。
  莫采撷朝着镜子的方向手脚并用地缓慢爬行,他低着头不愿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但是余光还是忍不住留意镜子里的画面去看自己到底狼狈到了什么程度。
  一支笔从他的头顶越过“咚”得一声稳稳落在他的面前。
  “叼回来。”
  撑在地上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再没有自尊的人也受不了这种屈辱,更何况他家世良好,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即便他看似从来都修养极佳,待人接物谦逊礼貌,但是他骨子里还是有着天生的优越感。
  他近乎自虐地拿从前那个矜贵优越的自己与现在像条狗一样的自己作比较,他到底是怎么沦为现在这个样子的。
  莫采撷破碎的自尊感重新拼在了一起,但他刚要起身,便又僵住了身形。
  “虽然我相信莫老师的人品,但是男老师晚上单独在女学生家里补课,我做些防备措施也是应该的吧。”
  莫采撷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他抬起头直视客厅墙上挂着的表盘。
  那个客厅或是厨房任意位置都可以看到的挂钟,表盘里飘着几朵柔软的淡蓝的云彩,云彩半遮掩着一弯散发着朦朦胧胧红光的月牙。
  月牙为什么是红色的,而不是黄色或是白色?
  这个问题莫采撷曾经从来没有想过。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这么蠢,他居然从来没有站在江满的立场设想过为什么一个女生敢让男老师去她家里在只有两人的房间里补习。
  莫采撷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支在地上的四肢抖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会摔在地上。
  江满微笑着看着他无措惊恐的样子,她知道莫采撷为什么害怕。
  因为他的傲慢。
  源于他出生在社会高阶层家庭里的傲慢,身为一个有钱人的傲慢,基因决定的生理性别为男的傲慢,层层身份迭加的傲慢一起铸就的莫采撷,怎么可能会想到一个未成年,一个未成年学生,一个未成年女学生,会有这样多的心思,甚至是利用和害人的心思。
  殊不知,除了江满,世界上任意一个清楚自己所处环境的女生,都在打起万分精神抵抗身边无孔不入的压迫和伤害。
  “还在等什么,小狗。”
  碎了的自尊虽然拼好了,但是再一次打碎却更加轻而易举。
  “狗怎么不叫啊?”
  跪在地上的已经不是人,而是驯服的狗,听到指令早已没了犹豫,它只会下意识地第一时间执行任务。
  “汪……汪……”
  叼在嘴里的笔应声落地,它迅速低头重新叼起来。
  “怎么不叫了?对了,笔不能再掉了。”
  狗听话地照做。它勉力用嘴唇夹着笔,从喉咙里挤出低唔的吠声。
  终于,它又爬回到她脚下了。
  “笔我不要了,扔垃圾桶吧。”
  “汪!”
  它乖乖地叼着笔爬到垃圾桶前,用前脚掌摁着垃圾桶开关,把笔丢了进去。
  完成任务后它扭过头朝着江满又吠了几声。
  江满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完成任务了高兴地邀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