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忍不住拭着泪,就是身旁称玉见了也是一惊,她自己前三个月孕吐得厉害,根本吃不下饭,人也憔悴不少,却不像圣人这般。
况且,称玉想着藏在袖中的那封信,昨日陈知璟叮嘱了让她私下交给皇后,不可假借任何人之手。
那时那人神色凝重,称玉不用他多说,也知道怕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否则也不会特意让她们今日就入宫。
称玉心想,能叫他都觉得为难,怕只有事关天家。
刘氏虽然心疼女儿,却还是免不了要开口先问:“圣人龙胎如何,太医怎么说?”
“无碍的。”陈姝元笑道,“不过我这岁数,毕竟比不得年轻时候。”
“三郎他记挂着你,前儿特意制了安神香让我带进宫来。”刘氏又道。
陈姝元闻言看向称玉:“三郎有心,三郎媳妇这胎我瞧着倒是很好,只也是辛苦玉娘你了。”
称玉连忙摇头,她心中系着陈知璟的嘱咐,可是这殿里立着好几个伺候的,她也不好贸然开口请陈姝元屏退众人。
称玉心一横,忽上前两步扑到陈姝元身前跪下,痛哭道:“圣人您是不知道……”
这殿里一干人等皆让她这动作给唬了一跳。
菱月正要去拦她,让陈姝元阻止了,刘氏顾不得礼数,沉下脸呵斥声:“梁氏,你这是作甚?莫要冲撞了圣人!”
称玉可不管,她边哭边扯住了陈姝元的衣:“这女人生子便是道鬼门关,国公爷听说上回我在宫中出丑,还特意把母亲身边人喊了来教我规矩。您说哪有这样的道理,我那也不是成心!”
这话要搁在别人来说,只怕以为这夫人犯了癔症,但这国公夫人,哪个不晓得她出身市井,说话做事丝毫不讲究。
这会子连宫人都忍不住偷瞧着热闹。
“梁氏,反了你!还不过来。”刘氏但觉面子都丢尽,好端端的,这妇人怎蠢成这样。
倒是陈姝元面上微怔,劝慰称玉道:“玉娘莫多想,陈三就是个不开窍的,却难为了你。”
然后笑着对刘氏说:“母亲也别怪玉娘,您自己忘了,妇人有孕后,性情便是有反复,您要多说说三郎才是。”
刘氏看了眼称玉,唯有应下。
称玉在陈姝元跟前胡说八道,哭了场,刘氏头疼得厉害,又看女儿这样,不忍多打扰她,便寻了个借口早早离去。
“圣人千万保重着身子,我如今日夜念佛经,只盼着你们俩这子嗣顺遂。”临走时,刘氏又道。
至于梁称玉,要不是念着她肚子里陈家骨血,圣人又给她说情,刘氏此刻都不想与她走在一处。
马车在府前停下,刘氏只与称玉轻声道:“今日之事,你自己回去好生想想,丢人事小,若冲撞了圣人和龙嗣,官家怪罪下来,我可保不住你。”
称玉也是没法,脑子一热就冲上去,好在圣人见得多,未让她给吓住。
“母亲对不住,我那会子也是猪油蒙了心。”称玉低着头,规规矩矩站在那儿道。
刘氏见她小媳妇模样,又认错得快,一时也不好多说什么,道:“罢了,圣人无事,我让金嬷嬷去你身边,只因她经验多些,并未让她做别的,许是三郎误会。”
称玉开口:“母亲,我知道了。”
刘氏暗暗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府。
回头等陈知璟回来,称玉忙与他说了白日里的事:“……你不晓得,我当时也是吓得厉害,生怕叫旁人瞧出不对。还是圣人早早反应过来,将我手上动作给遮住了……母亲那儿,还要你自己圆过去。”
“不瞒玉娘,我担忧了整日。”陈知璟看着她道,“本不想让你插手,只除了你我也没旁人可信。”
称玉听着他这话咧嘴笑了笑,她踟蹰瞬又问说:“那信我不曾打开,不过里面究竟写的什么,得这般小心?”
“朝堂上有些事需得让圣人知晓,无事的。”陈知璟道。
男人将她搂入怀中,大掌伸过去帮她轻捏了几下小腿肚,“今天走多了路怕又要不舒服,若是夜里抽疼要与我说。”
称玉心事重重“嗯”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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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几乎没什么事能瞒得过正和帝。
赵慎进殿内时脸色有些难看。
“官家,您这是怎了?”陈姝元半倚在榻上,见他进来也未曾动,他先前就免了她的请安。
“陈三那媳妇委实不像话,要真伤了你,她万死难辞其咎。”赵慎面色缓了缓,坐到她身侧道。
陈姝元精神不济,她偏开身,盯着不远处案上玉花瓶中的梅花,扭头看了一眼赵慎:“官家,谁又在您那处搬弄是非了?”
不知怎的,赵慎总觉得这眼神有些陌生,瞧得他莫名惊慌。
他温和笑道:“我也是听说岳母她们来过,才随手唤了你宫里人来问话,元娘你若不喜欢,我下次再不问,毕竟说来也是亲戚,让陈三私下教教便是。”
“官家,我同您说笑而已。陈三那媳妇倒是个妙人,我还挺喜欢她的。”陈姝元轻声说,又吩咐菱月过来,“来伺候我梳洗罢,有些乏了。”
留了赵慎一人坐在榻上,看着她的背影发愣。
【1】王鹤鸣:《宋代家祠的研究》
谢谢小可爱们的支持,上一章节里面杨三言回忆中的“大皇子”是指赵慎哦~
么哒,爱你们~
第六十五章 步步为营3
陈姝元兴致不高,赵慎心道近来还是免了陈家人进宫,她这身子以后还是好好养着才行。
夜里头两人各自睡下,赵慎搂着她险些把持不住,他接连两月几乎日日歇在她这儿,那么明显、烫人的东西抵着腰侧,陈姝元想无视都难。
“官家,您有好些时候没去旁的妹妹那儿。”陈姝元道,“臣妾如今这身子也伺候不了。”
赵慎不想说自己是因为刚刚忍不住亲了她才起了念头,并不想旁人。他低头凝视着怀中这妇人,突然方才那种心慌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然而这念头很快让他压制了下去。
男人抵着她的额没有说话。
“官家,这孩子怀得这样艰难,以后怕是不会省心。”陈姝元忽仰头看他,“不过好在有您和他哥哥们护着。”
赵慎手下动作一僵,道:“元娘,其实……”
又生生止住话。
他“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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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和帝果真接连两天都没来仁明殿。
冬至过后天更冷了些,前些日子下的雪刚融化干净,又飘起小雪来。
郭忠从外头进殿禀道:“圣人,贵妃娘娘来了。”
陈姝元默了片刻,吩咐郭忠道:“你去请她进来罢。”
菱月忙扶着陈姝元起身,见四下无人在她耳边低声道了句。
她虽不晓得圣人的用意,但她这辈子几岁就跟在圣人身边,连命都是圣人的,圣人无论说什么她照着做就是。
陈姝元轻拍了拍她的手。
张贵妃在两个宫人搀扶下走进殿内。
“今日外头天不好,你怎么来了。”陈姝元问道,“有事让宫人来说声。”
这宫里热得厉害,也不晓得烧了多少火盆,张贵妃忙让人伺候着将身上斗篷褪去,方开口:“臣妾听说您身子不好,诚心为您请了平安符,在佛前供奉过的,定能保佑您和皇子平安。”
这话里挑衅的意味连菱月和郭忠都听出来了。
陈姝元如看蝼蚁般居高临下睨了眼她隆起的肚子,让宫人接了荷囊淡笑道:“还是你有心,你这肚子七个月了吧,我想着他们月份相差不大,到时两个皇子便在一处养着,你看如何?”
张贵妃闻言脸色一白,她望着陈姝元,讷讷说不出话来:“圣人……臣妾……”
陈姝元却不再理会她。
“臣妾告退。”张贵妃浑身僵硬,乖乖行了万福后,带着自己身边宫人出了仁明殿。
她有些想不明白,先前她那般做,圣人都未曾和她计较为难过,今儿怎说句话便动了怒。
倒是郭忠见陈姝元手中拿着荷囊,忙道:“圣人,您莫乱碰那东西,万一沾了什么不干净的……”
陈姝元看他如临大敌的样子,笑了笑,说道:“无妨,挂着便是,她没那么大的胆子。”
晚上郭忠照例端了安胎药来,这药陈姝元已吃了一段时日,他与她道:“圣人,奴婢打听过了,官家这两日都宿在福宁殿中,并未去别的娘娘那儿。”
陈姝元难得皱眉看了他眼:“莫要打听官家行踪,好了,你去让菱月取了果子来伺候我用药。”
“奴婢知错。”郭忠慌忙请罪。
郭忠有些魂不守舍待要退出殿,陈姝元忽又问他道:“郭忠,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郭忠一愣看向她,躬身应道:“回圣人,十九年。”
“原来已经这么久。”陈姝元笑道,“你下去做事罢,我随口问问而已。”
菱月正从厨下过来,得了郭忠的话便要过去,郭忠自后头唤了她声:“菱月。”
菱月应声,不明所以扭头看他。
“你快进去罢,莫让圣人久等。”他笑眯眯道,脸上褶子堆到一处,脸上分明挂着笑,不知怎的,瞧着竟有几分狰狞。
却不知那处菱月背过身,暗自叹了口气。
她走进殿内,见陈姝元将那碗汤药都倒在了案上的玉花瓶中。
“圣人。”菱月看着她,欲言又止。
陈姝元面色平静地将药碗递给她,与她道:“菱月,去请太医。这梅花有些枯了,一同拿出去换了罢。”
她坐在榻上,蓦地想起那年那人亲手种下桃树,她站在不远处唤过他:“相夷。”
许他都忘了自己的字,陈姝元取出帕子拭了拭眼角。
仁明殿大张旗鼓去太医院请太医,几乎半个太医院都来了,陈姝元并不见她们,只将众人留在偏殿。
直到外头传来宫人请安的声。
陈姝元笑了笑,菱月担忧地看向她:“圣人,官家……”
“你放心,他不会怎么我的。”陈姝元道,她将前几日母亲送来的香饼搁在银片上,殿内很快萦绕着股淡淡的清香,“你也出去罢。”
赵慎连头上幞头的未戴好匆匆赶至,然而待他进了内殿一看,却见陈姝元一人独坐在榻上翻着话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