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到来的时候,岱钦还没有出现,甚至连封书信也没有传来,这几日又连着下了大雪,到处都是银装素裹。
溱溱拒绝了崔雨凝堆雪人的邀请,手托着腮,忧伤的几乎都要垂泪:“舅舅骗人,他还说下雪天要带我们去猎狍子。”
小丫头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崔雨凝则笑着摸摸她的头:“或许有事儿耽搁了,你舅舅现在是西戎王了,好多人要找他,好多事儿等着他安排。”
溱溱哪里管那么多,学着她娘亲骂她爹的语气:“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两个人笑成一团,崔雨凝原本想说的话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崔家父母同意女儿在图鲁久居,也不过是盼着她能和岱钦有个好结果,谁知这一年又一年,转眼叁年过去了,也不见两个人有什么动静,过了冬月就是年关将至,崔家父母思念女儿,也派了人前来,要接崔雨凝回家。
今日崔雨凝已经和纳日雅夫妇二人辞别了,溱溱年纪虽然小,但却早熟,平日里崔雨凝与她相处最多,也不敢马虎,得寻个合适的契机告诉她才是。
溱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男子小相,问崔雨凝:“舅娘,这是你的吗?”
“你从哪里拿的?”崔雨凝惊呼了一声,脸都羞红了,从溱溱手中取过画像。
上面的男子依旧风神俊朗,身姿挺拔,一副翩翩贵公子的模样,他脸上扬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笃定与自信,只是这会儿脸颊上沾了点灰,看起来又有些狼狈,估计是被两个孩子的手摸脏的。
崔雨凝拿出手帕,小心地擦拭了一番。
“是那本山海经里面夹着的。”溱溱指了指画像,又说道,“巴图说,这是先前在风雨书舍里面教他们习字读书的夫子呀。”
“真奇怪,怎么他的画像会夹在书里。”
崔雨凝整个人都站不稳,脑袋里轰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崩碎了,她握着那张画像,只觉得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要去确定一下!
她没有让马车送,独自一人朝着东街跑去。
太多的巧合了,她早该发现的!
风雨书屋的老板姓宋,她第一日过去的时候,看见正在教孩子们写字的那个男人,以及熟悉的嗓音,还有带着斗笠总是鬼鬼祟祟在书舍外晃荡的那个“哑巴”,宋伯提到他的“债主”时那似笑非笑的神情……
脑海里飞快地回忆所有细节,等她冲到了风雨书舍的门外,竟没有察觉脸上已经是冰凉一片,眼泪不知何时流了满脸,被风雪洗刷了一遭,变得薄凉,贴在她的脸颊上,把那一处柔嫩的肌肤冻得通红。
寒冷让她冷静了下来。
原本一腔热血想着一定要来确认清楚的念头渐渐平息,雪积得很深,她看着侧门处一排脚印直通屋内,风雨书舍已经多日未曾开门,宋伯也还没有回来,这串脚印,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若真的是他,依着那人的性子,第一日就会与她相认了吧。
但他没有。
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他并不想和她再产生什么联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雪后的天气异常寒冷,街上本就没有什么行人来往,她的心好像也被这漫天风雪给冻僵了,刚刚奔跑而来时产生的热度也一点点消散。
她缓缓地蹲下了身子,伸开了手掌,轻轻印在雪地里的那个脚印上,好像这样,就又重新和他变得亲近。
“崔雨凝——”有人在身后喊她。
天空中的雪花又开始星星点点地散落,岱钦快步走了上来,他替她掸了掸肩头的雪花,又解下自己的大氅盖在她身上,皱着眉问:“下着雪,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雨凝蹲在地上哭的样子又格外让人心疼,岱钦又问:“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你回来了,你回来了……”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岱钦觉得有些受宠若惊,然而却又觉得,崔雨凝说话的时候看的并不是自己。
可是这四周空无一人,她不是对着自己说话,又能是对着谁呢?
脱下了大氅,他也觉得有些凉意,雪花落在他的头上,睫毛上和鼻尖上,瞬间化成了粒粒水珠,岱钦的心头有些动容,轻声回答道:“是的,我回来了。”
崔雨凝咬了咬嘴唇,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半晌之后,终于屈服于内心的怯弱,她的嗓音细若游丝,哽咽着:“我摔了一跤,太疼了,太疼了……”
岱钦笑了,不由分说,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搂在怀中往回走,一边打趣她——
“澧朝的女子,都像你这般爱哭么?”
风雪渐渐大了,宋玠走到了门口正欲开门,方才他隐约听见外面有哭声传来,这会儿却又没了动静。
他驻足在门后许久,天地安静无声。
大概是听错了吧,他摇摇头,转身又回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