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她已将过往全然放下,这对他,对她都是好事。
但,当她看向他的时候,他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
宋蕴之今日翰林院无事,是以休沐了来探望清词,或许是因遇到顾纭的缘故,他盘桓片刻便匆匆告辞。
清词送到门口,遥遥看着宋蕴之清瘦如竹的背影,想着自青州到华京,这么多年他始终孑然一身,不觉唏嘘,肩头却忽然一暖,她回眸,恰撞入萧珩深邃而包容的眸光里。
“天晚了,风有些凉了。” 他修长的手指为她系上披风的缎带,不赞同道。
清词心头登时一暖:“回安澜院罢。”
萧珩笑了笑:“阿词陪我走走?”适才四目相对,妻子的杏眸里分明漾着一抹水光,让他心生怜惜。
“可你的伤?”清词有些心动,又担心萧珩。
“已好了泰半。”萧珩失笑,“夫人,在下已遵命在床上躺了十多日了,又不是女子,哪有这般娇弱?”
清词嗔了他一眼:“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嘛,何况你伤得重,且要将养一段时日。”
夫妻二人沿着后花园的青石小径徐步而行,萧珩忽然缓缓道:“阿词,师兄该成家了。”
清词一惊,看向萧珩:“难道皇上......”
“眼下自是不知。”萧珩见她紧张,安慰道:“知道师兄与娘娘往事的人虽不多,但也不少,皇上膝下仅有二子,又爱屋及乌,格外宝爱二皇子,只怕有心人拿了做文章。”
“方才我亦问过师兄,”清词咬唇,郁郁道:“他道这些年来,一个人自在惯了,既无心娶亲,便不好耽误人家姑娘。”
“晴姐儿对师兄......”萧珩沉吟道,回京后才知自家妹子倾心宋蕴之,将母亲看好的亲事全部拒了,他回府那日母亲神色淡淡正是因此。
彼时他一阵怒火冲上心头,就要把萧以晴叫来训斥一顿,萧以晴倒也乖觉,自第一日来了安澜院后,便寻了借口去武宁侯府小住,这几日都未在萧珩面前出现,是以他虽气,却拿这个妹妹没办法。
现下想来,他虽不赞同这门亲事,但若萧以晴执意,而宋蕴之又不反对,退让一步也不是不行。
清词一愣,停住脚步,看了眼萧珩。
萧珩以为她担心王氏,便道:“若师兄同意,母亲那里由我来说。”
“此事不可行。”清词摇头,“师兄说他看晴姐儿和我是一样的。”
她犹豫片刻道:“世子,其实,深爱未必定要相守,知她安好,珍藏心底,或许,对于师兄而言,亦是一种幸福。”
“若是为娘娘考虑,师兄成家自是最好,但这样对师兄,我会觉得自己很自私。”她垂头,语气里便带了些伤感。
萧珩抬手抿过她鬓边被风吹起的发丝,看向孟清词:阿词总是心软。也罢,许我是杞人忧天。”
两人此时正走到后园的湖边,暮色下,水波荡漾,泛起一层微微的涟漪,这温柔的波光仿佛亦倒映在萧珩的眼里。
“世子的心意我明白。”清词感激道,看着这样的萧珩,她心里似也荡起涟漪翩翩,不由羞涩地错开目光去看身旁的垂柳。
“阿词,”萧珩的声音亦是温柔的,如这初夏的晚风和荡漾的湖光,“我很欢喜,也很庆幸。”
第一百四十一章
萧珩深深看向她:“知她安好, 深藏心底,我曾经亦觉自己可以做到,但那日在乾安宫门外,见到你的第一眼, 我便知, 我并没有放下你。”
“我一向自诩周全, 自信彼时那种情况下,我可从赵麒手中救下你,然你撞上剑尖的那一刻, 我便知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这世上总有些人, 总有些事,是我无法掌控的。”
“若没了你, 这一切筹谋有何意义?阿词,你在我心中之重,并不吝于家国山河。”
“这是曾经我没来得及说与你听的话, 今生,我不想再留遗憾。”
清词震惊地看着萧珩,眼中渐渐漫上盈盈水光。
她没有想到能从萧珩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
年少的时候,总有不切实际的期待,期待这世上有一个人, 可以救自己于危难之中,为自己不顾一切, 放弃一切,但萧珩不是这样的人, 他冷静睿智, 不会被儿女情长左右, 自嫁与她,她便知他的心中,家国大义永远在前,她只奢望除此之外,有一个小小的位置能够属于她。
“上天垂怜。”他将眼前的人揽入怀里,“阿词,往后,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你情愿也好,不情愿也好,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因只放开一次,便足以令自己后悔终生。
怀中的人单薄如云烟,他能感觉到她身子在颤抖,良久,她忽然扑在他的胸前痛哭出声,粉拳垂着他的胸膛:“萧珩,我恨你!恨死你了!”
“你为何不早说呜呜呜.....”对前世那个孤单离世的自己而言,这番话太晚太晚。
“阿词,你尽管打我骂我。”听他这样说,清词哭得更伤心了。
萧珩手臂紧了紧,心下却暗暗松了口气。
这段日子以来,回到国公府的孟清词,似是又成为了从前那个永远端庄平和的世子夫人,将所有的情绪掩于温婉的外表之下,这样的她,令他心疼,他希望她能毫无顾忌地对他发泄自己的情绪,希望她能对他敞开她的心扉。
......
安澜院里。
清词沐浴完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双眼依旧红肿的自己,忍不住横了那罪魁祸首一眼。
彼时情绪上头便不管不顾大哭一场,现在想来有些窘迫,若是被府里的下人瞧见了,自己这世子夫人的脸面就丢到爪哇国里去了。
隔着光可鉴人的镜面,萧珩含笑与她对视,见她杏眸圆睁,犹自气鼓鼓的,宛如一只炸了毛的小猫,不由好笑,轻唤了一声:“阿词,过来。”
清词瞥了他一眼,不做声。
“阿词喜欢在妆台前?也未尝不可。”萧珩摩挲着下巴,故意沉吟道。
话音刚落,她果然想到了某事,于是不情不愿地起身,慢慢走过去,佯怒道:“做什么!”
随着清词的靠近,她身上刚刚沐浴完的清新气息,和淡淡的女子体香,顿时充盈在萧珩的鼻端。
萧珩眸光暗了暗。
自那日两人回府,因着他的伤,也因着分别这一年多来的生疏,夫妻虽同榻而眠,他却强忍着并未碰她。
今夜,忽然就不想再忍了。
灯下美人肤如凝脂,眸光潋滟,一颦一笑,一嗔一喜,都是撩动人心的妩媚风韵。
清词忽觉天旋地转,明明方才好好地坐在旁边,一眨眼,自己却被萧珩压在了身下。
他看着她,眸光炽热。
因着这再明确不过的意图,她的脸渐渐红了,与此同时,却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自心头升起,或许是紧张吧,她想。
萧珩垂头,含住了那娇艳的红唇,清词闭上眼睛,承受着他这个缠绵而深情的吻。
衣衫轻薄,能感受到他的手紧扣在腰间的热度。
这样的时候,她忽然想到在含章殿里的那个雨夜,曾经,赵麒也想对她做同样的事,那时,她是满心的抗拒和不愿,如同献祭,如今,却是情不自禁地迎合和沉迷。
原来,爱与不爱,如此分明。
萧珩的唇沿着下颔到了颈间,衔开了她的衣扣,温热的吻,落在脖颈,锁骨,又沿着锁骨绵延而上。
肩头有轻微的痒意。
清词的面色蓦然苍白,倏然想到那处被赵麒咬伤的痕迹犹在,那日因着遗诏出现,赵麒的愤怒悉数发泄在这一咬中,也因此,这伤口太深,她涂了这些日子的药,依然还有浅浅的月牙形状的痕迹。
她猛地用力推开了萧珩。
气氛渐渐让人意乱情迷,萧珩不意被孟清词大力推开,眼中露出愕然之色。
“阿词,怎么了?”他柔声问。
清词的手指用力攥住了被角,攥到指关节发白,如何能让所爱之人看到另一个男子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对不住,我......”她闭了闭眼,艰难地说了谎:“我忽然,忽然有些难受。”
“让我缓一缓。”
萧珩见她大口大口地喘气,神情极为痛苦,以为她是真的不适,不由担心。
方才的旖旎迅速褪去,他倚在床头,将人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慢慢吸气,吐气,再慢一点。”
他的音调清徐舒缓,一点一点抚平她的不安,顺着他的话,她一下一下,平稳着自己的呼吸。
萧珩垂眸,见她娇娇弱弱地依偎在他怀里,容颜被秀发遮住,只露出洁白玲珑的耳垂,忍不住轻轻亲了亲:“可好些了?”
清词往他怀里又缩了缩,又觉得不妥,她伏在他胸前,声如蚊蝇:“我有些累了,想睡。”
萧珩定定看着她,她不知,她自己处于一个多么紧张的状态,全身都在防御之中,她在他腰上的手臂,不自觉地用力,似乎是要把自己缩起来,嵌进去,让他永远也看不到她。
半晌,他轻声道:“好。”
随着这一声落下,她骤然放松下来,在他怀里又歇了片刻,她拢紧衣衫,转身躺到自己的枕上,背对着他,将被子裹在身上。
床榻宽大,她躺的位置极朝里,也因此,两人之间隔开了一段距离,萧珩眸中露出深思之色,沉思良久,他抬手熄灭烛光,伸臂将那离得远远的人儿揽过来:“睡吧。”
帐中陷入黑暗。
清词的泪一滴一滴落在枕上,她不想让萧珩察觉,只是无声地哭。
含章殿里,那些与赵麒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是她拼尽全力想忘记的一场噩梦。她天真地想,只要忘记,就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可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赵麒说的是对的,不管他和她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他有没有真正占有过她,她说不清了,也无法证明。
这十几日呆在国公府里,她一心只在萧珩的伤势上,无暇留心府外诸事。
此时蓦然想时,那晚宫变之事,有不少人在场目睹,思及此处,她紧紧咬住了唇。
她自小对这世道予以女子的苛刻要求并不以为然,她亦知自己的清白并未失去,可,萧珩信吗?
她不敢想他失望的眸光,想一下便觉心里抽痛不已,她该怎么办?
安静的夜里,萧珩忽觉胳膊上有隐隐的湿意,如悄无声息的落雨,而妻子却一动未动,他忽然睁眼,看着暗夜里帐顶模糊的花纹,没了睡意。
*
翌日晨起,清词只觉头重脚轻,她知这是一夜未眠的缘故。
萧珩比她起得早一些,清词揉着眼坐起身,朦朦胧胧的天光里,见他在穿朝服,不禁吃了一惊:“世子要出去吗?”
萧珩束上腰带,走到榻旁,抚了抚她的鬓发:“今日有事,要进宫一趟,过后还要去大理寺。”
他唇角含笑,说着自己的行踪,之前便是因夫妻之间交流太少,才渐渐离心,往后,他不想向她隐瞒关于自己的任何事情,只要她想知道,只要她开口问,他都会如实地告诉她。
“可你的伤还未好呀。”她皱了皱鼻子,软软道。
“若到好了,事情要积了一摞了。”萧珩温声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晚上回来陪阿词用饭。”说着便转身朝外走去。
“哎,”清词忙又唤住他,“早饭还未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