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双方都打的极其保留,打到后面,几乎没人再下手。
程期将战局看在眼中,见状命人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程期身侧,是紧急派遣来督军的沈西泉,他紧赶慢赶,终于在今日日暮时分抵达攘夷城,随军出发。
沈西泉眉头紧蹙,显然不满这一战的结果。
攘夷士兵撤退,青夷士兵也选择了撤退。攘夷士兵茫然不解他们为何要攻打青夷,青夷的士兵同样不解,同样是戍守的将士,为何攘夷会对他们忽然发难。
天光熹微,两方士兵皆退去,萧朔带兵返回营中,战了一夜,他神色并不好看。
程期听令萧泽,萧朔现在不止觉得程期脑袋被狗啃了,还觉得萧泽没脑子。
萧泽对他的忌惮已经到了这地步?即使有敌夷虎视眈眈,拼着敌夷破关入境的风险,也要将他除去?
无论他怎么想,萧泽派人攻打青夷城的既定事实不能改变,他只能想方法应对,同时也提防敌夷入侵。
与攘夷对战,因着两方都未尽力,伤亡并不重,但伤者仍需即使处理。
营地留下的两个军医都死了,能进行救治的只云皎一人,她才受了伤,萧朔不忍心她劳累,没让人叫她,着人去前线,带五个军医回来。
程期一击不中,为完成萧泽的命令,后期不知有多少仗要打,得多叫些军医回来以防万一。
即便有玉珂陪着,云皎夜里也未睡好,一来是担忧萧朔,二来是白日的惊吓,她一直将睡未睡,天方亮,听着帐外的动静,她便坐了起来。
玉珂警醒,她一动便也醒了,“夫人,天色还早,不再睡会儿?”
“睡不着,他们回来了吧,我去看看。”云皎说着,掀开被子下床,洗漱时又抹了一层药膏,待收拾妥当,与玉珂一道出营帐。
战后伤兵不少,营中留下的军医少,她得去帮忙。
她抵达伤兵营,环视一圈,没见着帮士兵处理伤口的大夫,随口问了声:“章大夫邱大夫呢,还没找到?”
玉珂道:“找到了,都没了。”
云皎顿住,转头望向玉珂,“是昨日掳我的贼人所为?”
玉珂道:“邱大夫是贼人同伙。”章大夫是连带着丢了性命,但后面这句她没说。
她不说云皎也明白,云皎沉默了好一阵,邱大夫是同伙,是罪有应得,而章大夫,是无端遭受连累。
云皎去取了药材,清热解毒的药材分了几大罐,有煎服的,也有熏洗的,她加好水,帮两个伤势轻微的士兵处理好了伤,让他们守着煎药。
包扎清理外伤,云皎早已做惯,很快便处理了好几人的伤口。
待萧朔收到消息前来,云皎已经帮二十多人包扎完了。
萧朔有心想说,玉珂却凑上前来,低声道云皎知晓章大夫邱大夫已经死了的消息,邱大夫不提,但章大夫去世,云皎心中定然不好受。
看着云皎专心替伤兵处理伤口,萧朔没有上前,嘱咐道:“你盯着夫人,让她多休息,不要累着。”
玉珂应下,将军就是不说,她也会做。
许多事需要萧朔处理拿主意,萧朔没有久留,很快便转身离开。
玉珂守着云皎,偶尔也能帮帮忙,外伤处理她不行,但接骨她行,有谁关节错位了,她一捏便回位。也算是帮上了忙。
玉珂数着云皎治疗的伤者,三十个一完,玉珂就端着温茶水递上,周到不已。
云皎休息一刻,便又继续,这次没持续太久,萧朔命人去前线带的军医回来了。
回来了五人,再加上云皎,一共六人,很快便将伤兵处理完。
那厢,萧朔回到议事的营帐中,开始琢磨粮草和兵器的问题。
兵器方面,刀、枪等能抢能重复使用,可箭矢却不行,箭一旦离弦射出,尾羽就烂了,再用便没了准头。不过只要应对得当,弓箭的弱势也可弥补。
萧朔最担心的是粮草问题,之前他身份未暴露,有稳定的粮草供应,一月供应三次,十天一次,现在他身份暴露,这些必定就断了。
七天前才供了一批粮草,按旧能再坚持三天,再加上前段时间粮草的结余,能坚持六至八天。前几日同富州通信,萧翊道粮草已经运出,走暗道送来,怎么也得还要十天半月,萧朔叹气。
——
攘夷城,将军府
“沈大人也看到了,不是本将不愿,是士兵不配合。”程期不紧不慢道,他下首坐着沈西泉,“同是边关将士,戍守青夷,防范敌夷来犯,他们不愿自己人打自己人。”
沈西泉茗了两口茶,“哦?那程将军的意思呢?”
程期道:“内耗不可取,只要最后结果一样,不妨换个法子。”
沈西泉笑了笑,他生得周正俊朗,但笑意不达眼底,皮笑肉不笑,倒显出了几分怪异来,“程将军先前的法子下官听说了,不仅没成功,怕是连埋伏了那么久的暗桩全都暴露了吧?”
程期握紧拳头,平静道:“时间紧,计划不周。”他顿了下,眸光望着沈西泉,“早就听闻沈大人足智多谋,如今有您相助,如虎添翼,什么事儿办不成啊?”
“当不得,程将军谬赞。”沈西泉道,“圣上如何下令,咱们怎么办事即可,不然啊……那可是抗旨不遵。”
程期神色一黯,“沈大人说得是。”他理也讲了,弊端也点出来了,沈西泉摆明了软硬不吃,定要以圣旨行事。他表面上是圣上派来的督军,但实际站在哪一方,他一清二楚。
他是阉人沈明远的人。
他不是替圣上督军,而是替沈明远督军。
程期咬牙,可偏偏动不得他。
沈西泉缓缓站起来,“程将军,下官告退。”
程期道:“沈大人慢走。”
沈西泉离开,程期的脸色立马变了,阴沉至极,第一次对他所忠的君产生不满,不满萧泽所下命令。
萧朔担忧粮草兵器,程期亦能想到,他不想有太多伤亡,但又不得不按旨行事,程期推演后,展开了拖字决。
青夷城、攘夷城粮草供应是在同一天,七天前才供应了一次,剩下三天的粮草,程期不觉得他们能坚持太久。
为了加快粮草消耗,程期不时派兵攻打试探,虽未真刀真枪打上几场,但却极其消耗将士体力心力。
与此同时,夷荣也闻风而动,几次发起进攻,攻势迅猛,不见成效不撒手。
长立长白等人只能死命守住,好在他们与敌夷交手太多,早以习惯了对方的路数,即使攻得再猛烈,也能抵挡得住。
前线的消息不断传给萧朔,萧朔看着最新传来的消息,眉头微蹙,忽然将前线汇报战事情况的文书都翻了出来。
日期、时辰一一对比,萧朔眼底闪过寒光,心中浮现杀意。
敌夷每一次进攻的时间,恰好与攘夷进攻青夷的时间节点相同,一次两次可能是巧合,每次都一样,只能说明一件事。
攘夷城中有内鬼。
萧朔将文书拍在书案上,发出砰的一声,真是好算计,前后线都在交战,不论哪一条线被刺开口子,都无暇顾及加以支援。若一定要支援,露出了破绽,那可巧,恰好一网打尽。
这是程期知道吗?
萧朔沉思,恰好攘夷城中密探传回消息,萧朔看着密信上沈西泉的名字,只觉豁然开朗。
程期他知道京中派来的督军在背着他做什么吗?他和夷荣进攻的时间点一样,他就没有怀疑吗?
下次交战,他可亲自问上一问。
然预想中的下一次交战,久久未来。
萧朔再清楚不过,程期知道他们粮草不足,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拖时间。
营帐外,火头军和看管粮仓的将领求见,萧朔让他们进来,两个人两张嘴硬是说出了七嘴八舌的气势。
“将军,粮仓就要见底了,最多今天晚上一顿,后面粮就要空了。”
“今天中午的稀饭,勺子捞起来都见不着几粒米。”
“吃不饱怎么打仗……”
萧朔亦知晓其中难处,“粮草已在送来途中,再坚持两日。”
城中地主乡绅的粮仓基本被掏空,萧朔道:“我再派人去城中买。”挤挤总会有的。
萧朔挑了一名长袖善舞的将领李常言,让他用那三寸不烂之舌,为营中将士挣点口粮来,萧朔给了极大的权利,只要能谈下来,他做主便是,若是探到谁家有粮食,但谈不下来的,回来告诉他,他亲自去谈。
李常言:“定不负将军重托。”
李常言去了,城中地主乡绅他门清,又从县衙要了他们田契查看,将谁家有几亩地都算得一清二楚,顺便还算了算产量,对比前一轮在地主乡绅家中买到的粮食,列出个一二三来,径直去了余量最大的那一家。
凭着他三寸不烂之舌,第一家在他出价和许诺的好处双重攻势下,答应了卖他粮食。因着是在酒桌上谈下,那地主被灌得七荤八素,拍板留下府上人的口粮,其余全卖了。
如此耗时一天,谈下三家,也够营中将士吃两天饱饭,虽不是顿顿干饭,但粥也能插筷不倒了。
然谈下的两家地主醒了酒,又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粮仓,悲上心头。
钱有了,但粮食没了啊。
仅半天,李常言所作所为就传到了青夷城大大小小的地主乡绅耳中,待李常言再拜访时,无人再敢同他饮酒谈事,只从他们扣扣搜搜掏出来一点粮。
当日晚上回到营中,李常言止不住哭诉,“将军啊,粮草什么时候能到啊?前几日喝得我从里到外都是酒味,讨到粮了,也算值。可今天我吃了多少闭门羹啊,鼻子都要被拍扁了。”
萧朔一直算着时间,“还有三天。”
“三天啊!”李常言丧着脸,快速算剩下的粮食,粮食要紧着前线吃喝,他们留得较少,明早过了肯定又得断粮。
萧朔道:“你将地主乡绅名单列出,明日我亲自登门拜访。”
李常言:“是,将军出马,马到功成!”
萧朔:“…………”
次日一早,萧朔便换上常服带上李常言出营,还未入城,便见许多人或挑着扁担,或扛着麻袋,或推着车,一同往营地的方向走。
“萧将军!”
“李将军!”
见到两人,他们热情的打招呼,“营中缺粮,咱们给你们送粮食来了!”
“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吃不饱肯定没力气打仗,没力气打仗,怎么赶走敌人,怎么保家卫国?!”
“是啊是啊!”
“咱后面还有几批人,送的粮肯定够你们吃!”
青夷偏远,粮食收成并不好,去年赵枢远驻守,加重了税收,普通农家能留下一年的口粮都算富裕。萧朔对地主乡绅下手,却未想过问他们借粮。
戍守青夷多年,萧朔知道,只要他开口,百姓定会自发的筹粮送来。
不曾想,他还什么都没说,百姓就已自发送粮前来。
萧朔目光微动,双手抱拳:“萧某在此谢过诸位!粮食是萧某向诸位借的,日后定加倍偿还!”
“将军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