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国眉头忽然皱起,表情不悦,“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虽然对方什么都没说,但下意识的神态却已经说明一切。张朝阳表情苦涩,抿唇说:“高队牺牲了,我昨天去临江市,就是去高家参加葬礼。”
这几天,他的心情一直难以平静,也是这时候,面对自己父亲,他忽然有些扛不住,想要找个人诉说一下。
他怕自己再不说,这些情绪会在体里不断酝酿爆发,将他彻底吞没掉。
“我这一次出门旅游,在封县那边凑巧遇上了一群狗贩子,我以为他们只是抓狗卖狗的,就打电话报了警,谁知道……”
张朝阳将自己如何参与到这一次的抓捕毒贩分子事件,原原本本告诉张建国,尤其是说到最后,谈到缉毒犬飞天和高秋平,声音已经哽咽了。
“飞天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即便恢复过来,可能也要提前退役了。”
“还有高队,我真的没想到,那一天傍晚,竟然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张建国心头同样酸涩,他甚至比自己儿子感触更深,这种亲历朋友离开,天人永隔的事情,会在心头永远落下一道疤,也许只有漫长的时间岁月才可以渐渐抚平伤痕。
隔天上午,李翠花带着两包红糖和几包挂面,又让张朝阳提了一箱牛奶,两人一起去隔壁李家村。
“你表姨婆回来了,我去看看她。”李翠花一路走的飞快,路上还不忘交代,“你就是帮我拎个牛奶,到那儿问声好就没事儿了,小孩子别瞎说话。”
张朝阳点头表示知道,果然到了那边,叫了声“表姨婆”,就识趣的离开房间。
他走向隔壁的柴房,准备去看望那几只重新回来的中华田园犬,以及基本上被同化的那只吉娃娃。
还没走近,就听到吉娃娃在那里哭的厉害,而边上围着几只中华田园犬,正在一个劲儿的安慰它。
“哎呀别哭了,那种没良心的铲屎官,有什么值得你哭的。”
“就是说,没听警察叔叔怎么说的么,你那个铲屎官在贩毒,王八羔子天杀的,竟然用狗贩毒,贩毒死全家啊啊啊!”
“你闭嘴!娃娃它铲屎官老娘是我们主人好嘛!你才死全家!婆婆明明是无辜的,这么没良心的女儿,婆婆都多大年纪了,临老了还要遭这份罪……”
张朝阳止住脚步,没有再继续往前走,这一家子的事情实在够复杂,一家子的狗也是,他还是少掺和为妙。
回去的时候,李翠花语气哀叹,“你表姨婆在这里住不久了,出了这种事儿,只怕村子里到处都是闲话,她过两天就要去投奔她老姨家去了,唉!你说这都快七十了,怎么日子还这么难呢,小云这闺女不做人啊,害苦她老娘了……”
张朝阳只默默听着,没敢接话,这事情实在没法评判。
他的表姨婆确实可怜,可是李小云贩毒,那些违禁品背后所牵扯的千千万万家庭,他们的家人就不可怜吗?他们的痛苦和悲伤,又该和谁去诉说?
“铲屎官,我听到一些事情,你要不要听哦?”哈士奇忽然抬头,蓝色的大眼睛闪闪发亮,急于表现的样子。
张朝阳摸摸狗头,顺着它的话往下说:“真的?那你告诉我,快乐都是要分享的,这样我们就能拥有两份快乐了。”
好像并不是什么很快乐的事情?
哈士奇歪头想着,但分享欲让它憋不住,直接说道:“就是表姨婆说的,她在警局这两天,见着她女儿了,她女儿嘴里一直没个好话,骂来骂去一个名字,我听了好久才听明白,他们骂的是高队……”
张朝阳起先没在意,但越是往后听,神情越是严肃,最后直接站在原地,整个人僵硬住。
哈士奇讲的零碎,可能是偷听,以及表姨婆说的颠三倒四,但是张朝阳从话语中几个关键的字词和句子里,自己摸出了一个大概。
拼凑完后,他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竟敢是这样!
他一直以为高秋平是因为对他的能力起了怀疑,所以阴魂不散的一直跟着他,在云市还不够,甚至不要脸的跟到安县来。
健身房凑巧碰见,商场买衣服偶遇,主动到他家里去,甚至于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张家村,即便因为村支书胡倩倩的关系,可是他来了不止一次……
种种事情,张朝阳只以为,对方对自己抱有偏见,或者是想要探究他的底细。
如今想来,可能是因为他给李小云的宠物做回访,早在那个时候,他就被那群人注意到了。而高秋平,正好借着某些机会,悄无声息的出现,不断打探他的底细。
一个以动物体作为贩毒的团伙,他和动物那样亲密,确实能够引起那群人的怀疑。而之后他被排除嫌疑,高秋平自然而然就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
最初藏在心底的那点芥蒂彻底消失,张朝阳不由自嘲一声,他有什么可特殊的呢,在高秋平这样的人眼中,无底线探究别人秘密,这怎么可能!
高秋平那样的身份,如果不是意外被列入怀疑对象,自己有什么值得引起对方注意的!
他那样的人,心思永远不在小事上,而自己却完全误会了他。
张朝阳有些难受,他想要说一句“抱歉”,可是对方却永远听不到了……
三个月后,张朝阳接到陆向一的电话,问他是否还有意向领养警犬飞天。
“飞天的恢复情况并不是很好,它其中一条后腿有轻微残疾,背部一刀很深,之后不能再进行剧烈运动……”
陆向一将事实交代清楚,这才问道:“基于以上事实,张医生还愿意领养飞天吗?”
陆向一本想自己领养飞天,但是他领导一句话“你有时间照顾它吗”,将他所有的热情完全浇灭。
他们这个职业,连陪伴家人的时间都没多少,更何况是照顾宠物之类,他根本没有精力去领养飞天。
可是其他想要领养退役警犬的人,他又不放心,他们一听警犬是这个情况,当下就表情迟疑了,又或者答应了,可是并没有太大的欣喜情绪。
陆向一全部拒绝,他不允许飞天受到二次伤害。
抱着侥幸的心理,他打了这通电话,已经做好准备,只要对方露出一丝不确定的迟疑语气,他就挂断电话。
然而,电话里的张朝阳声音特别激动,高兴的情绪快要透过电话线蔓延到他这头来了。
陆向一听到张朝阳因为欣喜变得语无伦次的话,“陆队,我明天就过来,啊不是!我立刻请假,我马上开车到云市,我今天办理领养手续,我当天能带飞天回家吗?啊不是,是回研究所……”
陆向一悬着的心忽然落下,笑了声,“不急,你慢慢来。”
怎么可能不急呢,他一等就是三个月呢!
“陆队,我马上开车过来,请你务必帮忙,我准备下午就带飞天回所里,你放心,我让大花跟我一道过来,路上陪它聊天,保证不孤单。”
挂断电话,张朝阳去和姜酊请假,然后借了胡勒的车,载着哈士奇前往云市。
开到中途,哈士奇闹肚子,他在服务区停下,准备去药店买点人类止泻药,临时“救狗”。
“铲屎官,我憋不住了捏。”
哈士奇扭动着屁股,来回摇尾巴,看上去像是在撒娇,实际上已经在崩溃临界点了。
张朝阳快速付钱,牵着狗子直奔厕所,“大花,你忍忍啊,拉在半道上就丢人又丢狗了,我还得帮你擦屁股,没准儿还会上一个社会奇葩新闻头条。”
“嗷~该死的胡勒,都是他害的,非要给狗子吃螃蟹,还要硬塞给我两大只,狗人奸诈!”哈士奇恶狗先告状。
张朝阳心疼胡勒一秒钟,跑起来的速度更快了,快要冲进男厕所时,转角口忽然走出来一个人,两方直接撞上。
“铲屎官,狗子憋不住了,放开狗绳让我去!”
张朝阳松开狗绳,看着哈士奇跑进其中一个厕所,这才转头看自己撞上的人。
是一张陌生的面孔,长得平平无奇,唯独一双眼睛特别明亮有神,只是从右眼角到脸颊,有一条很深的伤疤。
“不好意思,我的狗内急,不小心撞上你了,你没事儿吧?”
对方只默默看了眼,然后摇头,“没事。”
很沙哑的低音,嗓子是动过手术的,这是张朝阳的第一判断。
还不等他再开口,对方直接一句“让一让”,张朝阳主动侧过身,看着人离开。
哈士奇再出来,又是生龙活虎一条好狗,还嚷嚷着要喝奶茶,“铲屎官,买点鲜奶茶呗,不加珍珠不加芋圆,狗子能喝的那种。”
张朝阳没好气瞪了眼,“你还嫌自己闹肚子不够?”
“喝咩喝咩,夏天的第一杯奶茶,纯纯的能治愈人心,我们带一杯给我飞天大哥,让它高兴一下下?”
张朝阳一整个无语,没听说过狗子的心情是需要奶茶治愈的,自己想喝,还要拉着飞天做筏子。
哈狗子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哇哦!有草莓奶油卷,好香的味道,狗子要吃!”
哈士奇视线一转,看到了什么,眼里迸发出极度的热切,不管不顾的朝着对面冲过去。而此时的斜对角,一辆电动三轮车直接往这边冲过来。
张朝阳魂都快吓飞了,“大花小心!”
他着急朝着那边跑过去,但是有人先他一步,抱住哈士奇往旁边一个翻身,险险的避开,一人一狗滚到草堆里。
张朝阳跑到草堆,牵住狗子就是一顿骂,骂完抬头感谢,这才发现对方是“熟人”,之前在厕所有过一面之缘。
“我家狗子太闹腾,差点就撞三轮车了,这一次真是太感谢你了,你有没有受伤,我……”
“不用。”
对方简单两个字,说完转身离开。张朝阳后半句“送你去医院”,愣是没来得及说出口。
“铲屎官,好熟悉的气味捏,那是高队吗?”哈士奇歪着脑袋忽然说话。
张朝阳愣了下,有些不敢相信。
他蹲下来,看着哈士奇的眼睛,表情严肃,“大花,有些事情不能开玩笑,你知道吗?”
哈士奇点点头,语气正经起来,“铲屎官,狗子对自己的嗅觉很自信的捏,只要我闻过的人类气味,我都会记得的。那就是高队的味道啊!”
因为之前认定了高秋平是坏人,是自家铲屎官的敌人,哈士奇还专门去特意记住这个人类的气味。
哈士奇:“是高队的气味,可是好奇怪哦,为什么长的一点都不像?”
张朝阳还是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
哈士奇却是说道:“可是他叫我大花耶,他抱住我滚圈圈时,对我说“大花小心”。”
张朝阳浑身一震,整个人错愕当场,直接呆愣住。
他看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来,在警察这个职业中,存在着那么一群人,他们甘愿放弃原有的身份,放弃和家人的团聚,为了得到情报和线索,不惜牺牲自己所有,打入敌人内部。
他们是卧底,在行动过程中可能随时牺牲,即便行动成功,也会因为长时间浸淫在那样的场所中,不再适应正常的生活。
甚至恢复身份之后,也会被同事所忌惮,而他们本身,可能再也无法相信任何人。
他们是一群没有姓名的无名英雄,却存在与社会中千千万万。
为了任务成功,有些甚至不惜一切,改变自身面容身份,乃至抹除指纹,当年高队的父亲,就是如此。
而那位无名英雄,却再也没有披着荣光归来……
张朝阳眼眶逐渐湿润,心情大起大落,最后却归于平静。
他蹲下摸了摸哈士奇的头,笑着说:“大花,高队已经牺牲了,不可能是他。”
“唉?可是不对哇,狗子的鼻子那么灵敏的,我……”
“世上还有完全长的一样的陌生人呢,气味也可能相同,咱们要相信科学,知道不?”
“哦,铲屎官你说得对,那可能真是我闻错了。”
哈士奇只郁闷了一秒,又欢快的投入到要吃草莓奶油卷的热情中,甚至开始纠结要喝哪一种鲜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