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鬼白正兴奋着,但是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忽然看见魔女哭了起来。
她也什么都没做,就只是看了他一眼,眼里便水光潋滟,神情被扭曲成痛苦,如坠深渊。
这种表情他很熟悉。
一般来说,如果醒来的不是飞扬跋扈的暴躁小魔女,那么跑出来的就是这个哭个不停的撒娇怪。但其实也可能会中途切换状态,本来开开心心的,什么事也没有,突然崩溃恸哭起来。
她的情绪一直都不是很稳定,就像她的记忆一样。
她刚复活不久,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蒙昧之中,之前的记忆一直很混乱,不是很拎得清。很多事情都折迭在记忆海中,保持着混沌迷茫的状态,尚未完全消化。有时候想通了,但是下次醒来的时候又忘掉了,记忆和意识反复消弭刷新。
所以会反复难过,反复哭泣。
“怎么了宝贝?”他知道她肯定是想起了什么难过的往事。那一年里的事情。
倒是顾不上调情了。
“你的使魔印记没有了。”她哭着摸上他的额头,语气委屈极了。
纸鬼白的脸依然很好看,但是他额间没有那个金色的印记,那是曾经属于他们的使魔印记。
这说明她的使魔关青月已经不在了,在他死亡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魔法约束关系也就破碎了,这层印记亦随之永远消弭。为了救她,那一天他永远死在了浪漫的世界里。
说是使魔,但他其实比她厉害很多,却一直假装没有她厉害,很听她的话,陪她在挪威到处玩,她要他做什么,他就会做什么,对她言听计从。她走不动路了,他就会蹲下身抱她。
他就是一直这样蹲下身陪着她的。
这一切都变成了魔女的眼泪,划过脸颊,浸湿了她的鬓发。
纸鬼白立刻就明白她是又在为了那个凡人哭泣了。
这种情况也很好哄,只需要纠正她的生死观就行。
“死亡的不过是肉身,灵魂是不变的。虽然不再是使魔,但我依然还是那个关青月。凡人只是我的一部分灵魂化身,现在也依然在你身边,就在这里陪着你,既没有消失,也没有死。请不要伤心。”
他的安慰奏效了,她的表情渐渐不再痛苦,从悲剧和噩梦中挣脱了出来,
然后她搂住他开始道歉了,说她以前曾经一不小心跑到了他梦里。
“我知道那个梦里的是你。早就知道了。那时候我很想你,所以就把宝贝叫到我梦里来了。”纸鬼白知道她在说什么,继续柔声安慰,擦拭她残留的眼泪。
魔女也终于想通了为什么自己当年会误入关青月的梦境。因为他便是恶龙纸鬼白,而恶龙拥有能够操控梦境的诡异能力,只要他呼唤她,她就会中招……她一直以为那件事是意外,原来完全不是。
他真的一直在思念她,原来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真的是念念不忘梦中回响。他说的都是真的。
而且此事并非此人蓄意图谋,因为直到最后一丝神识消散,他都记不起自己是谁,自然不会知道自己其实还能够驾驭梦境。
这说明那时候他就只是单纯地一直想念着她,哪怕做梦都在想她。再具体一点,他肯定是在入睡之前想着她——希望能够梦到她。他一定是许下了这样明确的愿望,所以才会、才能在无意间激活梦境魔法。
从而将她强行拽到他梦里。
她不知道这种事,以为他只是机缘巧合,误打误撞在梦里遇到了她,还为此跟他生过气。
“原来是这样。”魔女喃喃低语,“因为你就是他,他就是你,所以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所以我才会喜欢上这个凡人,跟他在一起。”
曾经对镜求索,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就这样得到了答案。
曾经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的事情,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了口。
“你……”因为她突如其来的坦诚告白,纸鬼白心里一紧,“你喜欢我么?”
“嗯。喜欢你。”魔女沉浸在对关青月的回忆之中,没怎么挣扎就做出了回应:“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这份迟来的后悔和爱十分沉重,几乎要淹没她的心灵,让她在幡然醒悟的同时,再次哭了起来。
她依然能够清清楚楚地记起那段往事。
那个一心一意想着她的关青月死在了神手里。在最后一丝神识消散之前,他对她说的最后三个字都是‘为了你’。
而纸鬼白接受了表白,立刻就咬住她不放了:“光喜欢是不够的,你要爱我。”
他虽是关青月,但却并没有关青月的自卑和胆怯。他是完全体,他们之间有很多区别。
他经历过无数次死亡,早就已经疯掉了。
但是关青月没有,所以依然很理智,能够克制自己,彬彬有礼,甚至能够为了魔女着想,劝魔女投向‘别人’的怀抱。
他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就算他死了,也只会想办法把魔女一起弄死。
就算她不爱他,他也不会放她离开。只会杀了一切敢招惹她的蠢货。强迫她接受自己的爱。
听见哥哥的声音,魔女回过了神。
记忆中的关青月,跟眼前的漂亮人偶重合在一起。
她知道他们存在区别,但是也知道他们确实是同一个人。
“我爱你。”她说,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感激,还是补偿心理,说得很痛快,毫不反抗地顺了恶龙的意。
毕竟那个在凡间陪着她,为了保护她献出生命的男孩,就是这条恶龙。
而且他其实也已经为了她死过不止一次了。都做到了这一步,就算不用他逼,她也会凑上去给他舔伤口的。那一年,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诸多反转和隐瞒,她都快反应不过来了。
她的人生其实一直顺风顺水的,没遇到过什么太大的挫折,就算遇到过也都全忘记了。此前,她一直都看不透他,对他其实也并没有抱有太大期望。大约就跟患难见真情一个道理,只有真的出了事情之后,她才终于得以看清他的内心。
“无论听几遍,都还是不够。”纸鬼白继续哄诱,咬紧她不放:“爱我就对了,要一直爱我。”
魔女没有正面理会他的念叨和蛊惑,只是贴着他的脸,用力蹭眼泪:“假如以后你再敢忽然消失。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切到哭泣撒娇状态的时候,她一般便会说这种话。纸鬼白十分受用,任她找自己发泄。
虽然他其实并不想惹哭她,一直都在努力哄她高兴。
就连当初想要斩杀凡人半身,也没有想过真的要她心碎。充其量也只不过是想借他的死,小小地惩罚她一下,逗她玩一下而已。
没想到最后会推动她走向自尽。
原本他应当会在她掉眼泪之前就解释清楚一切,让她知道他就是关青月,重新让她开心起来。起码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就像演一场戏一样轻松,反正也是自己杀自己,他很熟练。
这只是他打算陪她玩的一场游戏而已。只要能够逗她开心,只要能够让她一直看着自己,表演一个自杀又如何?
但是神的出现,毁了一切。
神带走了一切,离开之后,除了无尽的死亡和烈焰之外,便什么也没有留下。
同时摧毁了她的肉身和心灵。
在等她复活的那段时间里,他翻看了她留下的各种东西,发现她手机里依然保存着神明的照片。一看到那张照片,她立刻就产生了应激反应,心头出现恐惧与憎恨,所以他默默替她删掉了那张存图。
她已经被神明柯克美洛蒂摧毁过一次了,所以为了不吓到她,平复她的心情,今后他再也不会以那个形象出现了。
虽然那个他,对她的爱,一点也不比关青月的少。关青月只是最后死在了她跟前,所以才留下了这样美好的回忆。但是美洛蒂很早就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静悄悄地自尽了。明明什么都记得,却一直不敢靠近她,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痛苦,寂寞,全力以赴,拼尽一切。
最后却连一张照片都不敢留下。
哪怕已经融为一体,冥冥之中似乎竟还能感觉到一丝怨念。但是做出这个决定的他,就是她。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分开一年,哪怕一直以来他都只是在严格完成自己定下的计划而已,目标明确,行动果断,一切都只是为了追寻胜利,但在亲手删掉自己的照片时,他还是感到了一丝痛苦。
如今的他非常需要她的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需要。
无论是哪一个他,都非常需要她的陪伴。
否则便要被自己烧成灰烬。
他已经烧毁了周围的一切,他的存在,只会为世界带来灾祸与毁灭,就连他其实也知道自己是个怪物。他流干眼泪,知道自己很可悲,但也饥渴难耐,需要寻找救赎,治愈伤痕。
早在那个血色弥漫的夜晚,他就明白了应该怎么做。那时他急着去收拾尸体,清理现场,但是她却百般阻挠,无论是给她拥抱,还是为她念诗,她都不愿意放手。
那一声声恳求和挽留,完全填补了他需要的一切,驱散了一切不被认可不被喜爱的阴霾,他想要她对他露出那种极度依恋的眼神,想要她求他一直牵着她的手。
从此世人再嫌恶他,也都无所谓了。
当她问他想不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简直就好像是在邀请他跟她走,这是一个敲击心房的致命问题,也是极其诱人的美好提议。
面对这个邀请,他犹豫不决,出于一贯的谨慎,做出了模棱两可的试探。
反问她想要什么,引导她说出自己的心愿。只要她能足够明确、足够坚定地说出来,那么他就会照她说的做。
“所以你到底想不想一个人待着?”她简直有些不耐烦,根本不在意他的那点犹豫。
“如果我确实需要一点私人空间呢?”
他做出了最后一次拒绝,给出了最后一次试探。像她这种无忧无虑的小恶魔,怎么可能明白他到底是怎样的怪物,更不可能明白他究竟有多需要救赎了。如果她选择明哲保身的话,他倒是真的可以放她一马。
“那就不能互相眷顾了。”她无视拒绝,滚进他的怀抱:“因为我想你留在我这里,而你要实现我的愿望。”
在她亲上来的一瞬间,他就缠住了她,将一切都发泄在她身上。
这只是一切的开端而已。
在一起之后,她性格里天生的目中无人与唯我独尊,也传递给了他难以想象的力量。一直以来真正能够藐视一切的,从来都不是他,而是她。
他从盘子里拿了一粒方形的褐色巧克力,在她的注视之下送到了自己嘴里,含住。
心想如果是在私底下没有旁人的时候,他肯定就会直接低头喂到她嘴里了。
但是她主动搂着他,视周围人为空气,舔上了他的嘴唇。
“别闹,小黧。”他说。
实际上却是借着说话张开嘴,方便她舔进去,尝到甜味。
“怎么了?”她问:“难道你不想跟我接吻?”
那段时间她沉迷求爱,勾引他的时候,情话一套一套的。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可能是从脑子里自己蹦出来的。就像她身边并没有第二个恶魔,没有人教她,但是她就是天生会说恶魔语一样。
“想……”他说,还没来及说出‘但是’,嘴就被堵上了。
一开始含吻,她就把舌头放了进来。
他被推到了墙边,反搂住她,跟她靠在一起,抛开周围的一切,沉浸在亲热之中。任津液融化甜品,融化心房。
原本想要推拒的话语变成了求助的疑问:【你想要哥哥怎么做?】
【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请只想着我。不要东张西望,左顾右盼,我才是你最喜欢的那个,哥哥只要像平时那样爱我就好了。】她说。
他答应了。
如果遭到阻拦,他就杀掉所有碍事的龙,焚毁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