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来到旱溪的河堤边,坐在有点龟裂的防坡堤上,身后偶尔会有前来慢跑或是散步的民眾经过,黄昏的火红色夕阳将胜辉的影子拉得很长。
揍完人之后总会觉得口乾舌燥,胜辉灌了一口在附近便利商店买的冰凉啤酒,「唉~」叹出一口充满酒精味的气息,心里头相当沉重,感觉全不是滋味。
看着因乾旱而快要见底的河流,宛如小山的灰色石头浮出水面,胜辉想起某位歷史伟人讲过的名言:「重点不是你多少力气去推石头,而是能把石头推了多远,就算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这颗石头还是纹风不动,那就是做白工。」
「难道我又白费力气了吗?」胜辉懊悔地喃喃自语,任由着晚风吹乱他那像是稻草般的瀏海。
查理说若亚不是他们杀的,从他的表情看来不像是在说谎,谅他也没那个胆,难道真的是自杀?但整件事情又充满了矛盾。
胜辉把剩馀的啤酒喝完,将捏扁的啤酒铝罐往河里丢,起身并拍掉沾上尘土的西装裤。
当他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看到有一名身材纤弱的男子从河堤岸的另一头,缓缓朝胜辉的方向走过来,嘴里不晓得在呢喃些什么,手中还拿着发出钝重的光芒的东西,胜辉定眼一看,才清楚看到是一把军用刀。
「总算让我等到机会了,你这个杀人兇手。」男子舒朗的五官,一头乌黑的中分发型,一对充满血丝的深邃黑眼眸,脸颊上刮了多年的鬍子,也像是青磣磣的石头纹路。
「杀人兇手?」
胜辉还认为男子不是对着他说的,还频频转头查看身旁是否还有别人存在,但已经过了晚饭前运动的时间,河堤上半个人也没有。
「喂喂!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呀?张大眼睛看清楚一点吧!」胜辉摊开双手无奈地说
「少囉嗦,你准备好纳命来了吗?」男子的精神状态就像用纸牌堆砌的城堡,只要有一阵风吹来,整个纸城堡就会整个倒塌。
两人距离拉近到大约20公尺,男子右半边的脸被夕阳渲染成红色,进入可以衝刺的范围后,男子将刀长15公分的刀子拉高到胸口的位置,迈开不算长的双脚,二话不说朝胜辉衝了过来。
男子的速度不快,看在曾经是摔角选手的胜辉眼中,男子的速度简直比慢动作还慢,男子企图将刀子刺向胜辉肚子,但胜辉迅速地抓住男子的手臂,顺着男子的衝力往背部用力反折,利用体重顺势将男子往地上一压。
「好痛啊~~~」男子趴在地上哀嚎着
「你是不是嗑药了啦?」胜辉边夺下男子的刀子边说
「你这个畜牲,别以为你装傻就有用了,杀人偿命是天公地道的事,你赶快去死吧!」男子蠕动着身躯试图挣脱着
「杀人?喂!你把话说清楚,我到底杀谁了?」胜辉一把抓起男子的头发质问说
「…若亚。」男子咕噥一声,随后用极近嘶吼的声音说:「若亚就是被你这个人渣杀死的。」
哇咧…这可是天大的误会啊!自已怎么反过来会被误认为是杀害若亚的杀人兇手呢?这名男子用跟若亚有什么关联?
「你认错人了啦!其实我也正在追缉犯人当中,或许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你如果能不激动,心平气和地跟我对谈,我就放开你。」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后,见他轻轻点着头,似乎达成妥协了。胜辉先缓缓起身,最后再将男子拉了起来,男子的体重比想像中的还轻,大约只有胜辉的三分之一重吧!
「你真的…没骗我?」男子带着疑问的说
「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我们换个地方吧!」
胜辉领着男子到刚才的便利商店,男子坐在外头附设帆布伞的用餐区,自动门「叮咚」一声地打开,胜辉从里面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两罐咖啡。
「只有罐装咖啡而已,没关係吧!」胜辉将咖啡递向男子
男子浅浅地摇着头代替回答,胜辉将咖啡递给男子后,自顾地开起拉环,像是在喝用来解渴的运动饮料般大口灌了起来,没两三下就喝光了。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面啊?总觉得你很面熟。」胜辉视线上下打量着男子。
男子低着头沉默不语,双手紧紧握住咖啡罐,逐渐回温的罐装咖啡表面上冒出许多水珠,滑流过男子的手掌心,随着地心引力滴落到地面上。
「啊!你是在若亚的丧礼上闹场的傢伙。」胜辉唤起记忆地用手拍了一下额头说
「嗯…当时我实在是压抑不住情绪,心脏彷彿有一把刀子在不停地割刮一样。」男子抬起头说
男子娓娓诉说他的经歷,他叫做阿凯,今年26岁,目前在一间电子科技厂担任派遣作业员的工作,每个月的薪水是低于国民所得的2万2千元,由于要配合轮班制度,所以只要有补眠的机会就绝不放过,久而久之让他成为一个宅男,没有女朋友的日子就跟他的年纪一样,每天只能藉由网路世界得到慰藉。
「同事之中没有女性吗?」胜辉问
「呵,有是有,但是每个人都穿着防尘衣,根本就看不到彼此的长相,况且大家都累得要死,所以一下班压根不会想要互相交流,只想着房间里的那张床。」阿凯苦笑了一声说
「这跟若亚有什么关係?」
「她救了我一命。」阿凯双眼凝视着远方,彷彿若亚就在他眼前一样。
阿凯接着说,国小到高中的时代,是他最不愿意回想的记忆,因为他一直班上被霸凌的对象,从刚开始的书包被割破,到后来手段越来越兇残,每到放学就被同学拖到空教室殴打,还有人甚至用火烧他的头发,好几次都失去了意志。
「你家人呢?你没把在学校的事情告诉你的父母吗?」胜辉深锁着眉头说
「我们是单亲家庭,母亲光是为了支撑这个家,一天就接了好几份打工,已经没有心力在去管别的事情了,你也知道单亲妈妈要在这个社会上讨生活,是相当不容易的。」阿凯低下头的说
「这样啊…那你怎么没有反抗?」
「我试过了,但是那只会换来更多的疼痛而已。」
胜辉看着阿凯的手臂,瘦得跟竹竿没两样,要单独向群眾挑战,就连曾经是摔角手的自已也没把握办得到,更何况是眼前的这名瘦弱男。
「去年的某一天,我收到高中班长的e-mail,内容是参加同学会的问卷调查,我挣扎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出席,当初带头霸凌的也就是那位班长,但又想说大家都出了社会,想法应该也跟着变得成熟了一点。」
「所以你点选了出席的选项。」胜辉说
「嗯…我满怀期待那天的到来,或许大家能为过去的事情,而向我道歉也说不定。」
「结果呢?」
「哼…结果…到了约定好的餐厅与大家见面,每个人的外表确实也成熟了,有些人甚至还结了婚,带着老婆儿子出席,气氛相当的活络。」阿凯始终保持的低头的姿势说
「所以你们和解了吗?」胜辉插着话说
「你先听我把话讲完嘛!」阿凯接着说:「每个同学都在报告自已的近况,包括目前就业的工作,等到轮到我报告在工厂当派遣员时,在场的人全部都哄堂大笑,有人拍拍我的肩膀同情的说「唉呀!这种工作果然最适合你这种小人物啊!」,也有人说「阿凯註定一辈子出不了头」,每个人都带着鄙视我的眼光在看我,这种言语上的霸凌我实在受不了了。」阿凯握紧拳头的说:「我只好假装还有事情要办就先行离开了。」
不管是以前或着是现在,任何形式的霸凌现象一直都存在着,因为总是有人想欺负弱小来证明自已的威风。
「当天晚上,我很想结束自已的生命,这种人生在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于是去了住家附近的便利商店,我买了很多的木炭,打算回房间烧炭,当我要结完帐要离开的时候,若亚忽然抢走我手上装有木炭的塑胶袋,并且大声对我喝斥的说「每个人都在努力想办法要活着在这个世界上,你怎么可以不珍惜自已的生命呢,别逃避自已的人生了,勇敢的活下去,即使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丑陋。」,当时的若亚简直就像是天使般出现在我面前,所以我当下下定决心,从今以后,我要用我的生命去保护我的天使。」
阿凯大概做梦也想不到,他心目中的天使每天晚上都被迫在舔男人的阴茎吧!
「所以新闻上说若亚是自杀的,我根本就不相信,她是个那么重视生命的人,她否则她不会多管间事劝退想要自我了断的我。」
「所以你就认为是他杀,为什么认定是我?我哪一点让你觉得我是杀人兇手。」胜辉说
「因为你是若亚生前交谈的最后一个人,不是我在自豪的,我可以说是若亚的自卫队队长,我辞掉了工作,每天24小时都在若亚身边守护着她。」
这是跟踪狂的行为吧!胜辉没有戳破他,只是微微的頷首,要他继续说下去!
「若亚在咖啡馆与你碰面完之后,就没有与任何人见面,我一直守在她家门口,直到那天下午,许多警车和救护车出现在她家门前,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而且你不是还被当做嫌犯给警察銬走吗?胜辉先生!」
「就凭这几点…就把我定罪了…」胜辉有些哑口无言,他反问说:「那天你在咖啡馆的外面或里面?」
「当然是在外面啦,我在远方默默地看守着若亚就好了。」阿凯里所当然的说
「这样啊…你是不知道我们对谈的内容才会认为兇手是我吧!你一直在找机会把我杀了吗?」
「嗯!我愿意为若亚做任何事,哪怕是坐牢我也愿意,我的命是若亚救回来的,是属于她的。」阿凯用力点头后,用坚定的口吻说
「别傻了,若亚一定也希望你为自已剩馀的人生好好地活下去的。」
「我明白了…」阿凯点点头,随后用豁然开朗的语气又说:「不过话说回来,我跟踪胜辉先生很久了,你一直都没发现,以侦探的敏锐度来说,未免也太迟钝了吧!哈哈哈!」
难怪打从丧礼的那天起,总觉得身后一直有一道眼神在注视着自已,这下子总算真相大白了。天空彻底暗了下来,道路上的路灯像是约定好似的,同时亮了起来。
「对了?你说自从我们离开咖啡馆之后,你就成天守在若亚的家门口吗?」胜辉惊觉想到解开交叉在胸前的双手说
「没错!」
「一步都没离开过?」
「除了跑到附近便利商店上厕所及购买食物之外。」
胜辉不禁敬佩起眼前的这位男人,在内心试问自已如果陷入爱情的泥沼之中,是不是也会像阿凯一样义无反顾的坚持着。
「这段期间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人进出?」胜辉问
「奇怪的人是没有,倒是有一件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胜辉皱起眉
「若亚有一晚独自外出,儘管有仔细偽装过了,但我很肯定那是若亚。」
「独自外出也谈不上是奇怪的事吧!」胜辉追问:「那她去哪里了?」
「去附近24小时营业的药局。」
「说不定只是半夜肚子痛,或是感冒之类的,总之就是身体不适,想要吃点药。」
「但是还是很奇怪啊!」阿凯反驳地说
「你说奇怪的点是哪里?」胜辉对于话题迟迟无法进入核心,感到有点不耐烦
「感觉若亚变了一个人似的。」
「变了…一个人?」
「嗯…无论是走路的姿势,或是身上的打扮,若亚从来不会配戴闪闪发亮的东西。」
「闪闪发亮的东西?」
听阿凯说话就像是在看穿比基尼的女孩一样,总是露很多,但不会让你看到重点。
「你要看照片吗?」阿凯把头抬望着胜辉问:「当下我想要将若亚的身影保留下来,于是抓起身旁的单眼相机拍了几张照片,因为机会难得嘛!」
这跟专门躲在暗处偷拍女明星的狗仔队没什么两样吧!
「照片在哪里?」
「我存在放在我房间的电脑。」
#36
「咦?胜辉先生以前是摔角选手啊?」阿凯惊呼一声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胜辉一面直视着挡风玻璃前面的道路一面回应
「哦哦,难怪你一下子就能把我压制住了,原来如此。」阿凯点头如捣蒜的说
『爱快罗密欧』奔驰在干线道路上,他载着阿凯一同回到阿凯承租的住处,很难以想像,上一个小时,才在嘴里呢喃着要自已纳命来的阿凯,现在却可以像好朋友在谈心般的侃侃而谈。
道路渐渐从四线道变成二线道,红绿灯的数量也减少了,唯一变多的杂草丛生的土地。
阿凯的住处似乎不是在都市中心,如果以荷包蛋来比喻的话,就是在蛋白的位置。
「啊,这里要右转。」阿凯指引着方向说
胜辉拨起方向灯桿,瞥眼看了一下后照镜,确定后方没有来车后,一口气将方向盘往右转,『爱快罗密欧』接获到主人的指示后,顺从地驰进了一条巷道内。
这里的建筑物比都心矮了许多,灯火也不如繁华的闹区那样通明,很难想像这会是同一座城市,简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像是不动產业者打错如意算盘的结果。
「欢迎来到乔成地区,这里的土地不值钱,所以根本就卖不出去,大家只好索性自已住了。」阿凯想是看穿胜辉的心思说
「这样啊…」胜辉语塞
「6年前乔成地区原本是政府规画用地,房价和地价那时候被炒得很高,但有几名顽固的地主怎么样也不肯把祖先留下来的土地卖掉,突然间,发生了一场的火灾,将这里的房子都烧个精光,结果警方派定是纯属意外,市政府也以顺从民意之名,将这里的土地改为绿地,导致地价像是溜滑梯般的下跌,原本有些还在观望的企业,也纷纷撤资了。」阿凯解释着,接着他带着责难的语气说:「这全都要怪市政府不好。」
将『爱快罗密欧』停在一处空地上,打开车门下车时,耳边立刻传来悦耳的虫叫声与青蛙求偶的声音,胜辉稍微闭上眼睛,聆听着大自然的音乐。
「这一栋的二楼就是我租的地方了。」阿凯指着一栋只有二楼层的老旧建筑物,结构採用廉价的水泥土混钢筋,外部粗糙的油漆也像是为了省钱,而去大买场购买油漆自行来粉刷,他接着说:「跟我来吧!」
阿凯引领着胜辉爬上架设在外面的楼梯,胜辉每踩下一步,木头製的楼梯便发出吱吱作响,像是在改造住宅类型的综艺节目上才看得到的钢琴楼梯。
「一楼是房东住的,是一名和蔼可亲的独居老婆婆,她原本打算在土地值钱的时候把名下的房地產卖掉,用那笔钱来安祥晚年的,但是现在似乎没办法了,所以她只好每天去捡拾荒来维生。」阿凯指着门口旁堆满的纸箱与宝特瓶说
胜辉脑海里浮现伸郎那张噁心的脸,由于市议员是每4年改选一次,深怕下一次选举会得不到选民的青睞而落选,所以只为了自身利益的政客们都想在有限的4年内,趁机大捞特捞。
走进坪数大约只有6张榻榻米大的房间,一进房内,胜辉顿时觉得寸步难行,凌乱的衣物散落在四处,甚至有还没洗的衣服混杂在其中,酸臭的异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抱歉抱歉,我马上收拾乾净。」阿凯难为情的捡起地上的衣物,但他口中说的「收拾乾净」也只是将所有衣物集中在房间的一偶堆叠罢了。
胜辉席地盘腿而坐后开口说:「你所说的照片在哪里?」
「我马上弄给你看。」
阿凯掀开为了清库存而特价时购买的笔记型电脑,按下电源键,由于机台老旧,所以连开机都必须等个5分鐘左右。
在等待的同时,胜辉看着贴满若亚海报的墙壁,这是百分之百追星族会做的事,他留意到墙角处贴了一张脸部位置被红色的胶带贴了个大大的「x」,而这张脸的主人就是自已。
「我…不能原谅杀死若亚的兇手,虽然我没有证据证明胜辉先生是杀人兇手,但是…但是…我只要一想到若亚已经离开人世了,我的怨念就会不自觉的涌上,我寧可错杀,也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伤害若亚的人,就算是坐牢也没关係。」阿凯的眼泪不由自主扑簌簌地落下来
胜辉似乎能理解「人生失败组」阿凯的心情,对生活没有目标,长期受到这个不公平的社会排挤,每天混混噩噩地过日子,进食也只是纯粹为了延长生命而已。
「你真的会抓到兇手吗?胜辉先生。」阿凯拉起衣角擦拭掉泪珠的说
「我会的,我向你保证,这是男子汉之间的约定。」胜辉语气坚定的说
似乎听到想听的答案,阿凯安心的将笔记型电脑递给了胜辉:「档案我开好了,就是这张照片。」
接获住电脑的胜辉,立刻就查看阿凯口中的「闪闪发亮的东西」,照片焦距有点远,胜辉将照片点击放大仔细一瞧,结果真是出乎意料,他瞪大着双眼,惊讶到说不出话来:「这…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