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的夜晚,夏伊娜的房里来了意外的访客。
「夏伊娜大人。」
那人从窗户跨了进来,双脚落地时并未发出一丝声响,轻手轻脚地来到了床边,以孩童稚嫩的嗓音呼唤着。
「……你是克里尔对吧?我认得你的声音。」尾音落下的那刻,夏伊娜睁开了双眼,在明亮月光的帮助下看清来者的面目,正如她所料,是名清俊男孩。
克里尔嘴角微扬,回应:「魔法师似乎都习惯在自己的房间设下监控和防护的魔法,您也是吗?」
「当然,这是魔法师共同的习惯嘛。」夏伊娜轻松地耸耸肩,两人保持着不说破的默契:「这次多亏了你我才能得救,谢谢你,深夜前来想必是有重要的话要告诉我吧。」
克里尔毫不讳言:「有件事想拜託您,因为只有您能够做到。」
「说吧,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希望我真能帮上忙。」
「我希望沃雷哥哥和嘉勒希哥哥可以一直是很好的朋友,所以想排除会让这段友谊出现裂痕的可能。」
从他通过层层防护闯进来的那刻起,夏伊娜便没把眼前这个男孩当作普通人看待,却不曾想会从他的口中听到如此骇人的话。
「你、难道……」
她非跨从床榻上坐起,恐惧令她瞪大了双眸,冷汗更是淋漓而出。
「任何魔法对我都是无效的,所以沃雷哥哥眼睛的顏色在我看来,一直都和皇帝陛下以及嘉勒希哥哥相同。」
夏伊娜是帝国内仅次于库诺蒙的特级魔法师,自然也知晓无魔者,却不曾想竟然会出现在自己身边,既挽救了她的性命,也替她带来了威胁。
按捺不住焦虑的情绪,夏伊娜掀开被子下了床,紧紧抓着克里尔的双臂恳求:「拜、拜託你……这件事情绝对不要告诉任何人!只要你答应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您应该明白,再怎么厉害的魔法都有可能被人破解,所以那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做法。」
全然不受夏伊娜的情绪所感染,克里尔面色平静如止水,所述话语像是有股特别的力量,让惴惴不安之人找到了依循的方向。
「……我该怎么做呢?要怎么样才能保护我的孩子?自从艾莉走了以后,我、我就只有那孩子了啊……」
感受到夏伊娜手上的力道松了松,克里尔顺势挣脱束缚,柔声说道:「沃雷哥哥拥有与嘉勒希哥哥不相上下的天赋以及丰沛的魔力,极有可能被盯上,若是发现他身上带有偽装魔法,便会想出手试探,所以如果沃雷哥哥不那么出色,就不会被坏人盯上了。」
夏伊娜愣了半晌,似是在消化克里尔的话,以之为发想而形成的作法逐渐变得清晰。
克里尔的想法是正确的,既然血缘是天生的无法变动,那只有让沃雷尽量平凡些,才能够掩人耳目,然而,有哪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出色的呢?
夏伊娜低头看着自己紧紧交握的双手,下唇都被咬得发红了,似是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情绪,过了良久以后,她终于再次抬起头。
「我明白了,我……会以自己目前身体虚弱为由,说服沃雷将一半的魔力分给我。」夏伊娜露出释然的笑容,想起沃雷便是满满的暖意:「我的孩子不必是最优秀的,只要他能平安健康的长大,就是造物神最好的祝福了!」
「谢谢……您是一位真正的母亲。」
克里尔的唇角虽然仍维持着微笑的弧度,却不自觉地垂下了眼帘,这一幕,让透过手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嘉勒希很是悵然。
让被养母肆意虐待的克里尔去面对充满母性光辉的夏伊娜,还真是件残忍的事呢。然而,这也是克里尔自己提出的建议。
「让沃雷不成为皇子的方法?你是认真的?」
自圣山返回皇宫,嘉勒希处理完一连串事务后直到深夜才得以喘息,可他的克里尔显然睡意全无,甚至抓着他讨论起要事。
克里尔用力地頷首:「至少能让他的身世拖延几年再曝光。」
沃雷现在还是个孩子,没有自保能力,若真像上一世般被人盯上,实在不敢保证悲剧会不会再次上演,因此克里尔才想出了让夏伊娜利用血缘魔法将沃雷的部分魔力取走,反正以沃雷年轻人的恢復力,过个两、三年应该就能再次达到目前的魔力水平。
「好吧,可这件事得瞒着沃雷偷偷进行。」嘉勒希同意了,同时也有些欣慰,克里尔行事前终于会懂得找他讨论了,真是可喜可贺。
「让我去找夏伊娜吧,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应该会听得进去我的话。」
「你……该不会早就想到这一步,才出手救夏伊娜的?」
克里尔没正面回应,而是扑进嘉勒希的怀抱,撒娇地道:「克里尔累了、克里尔要睡觉了。」
对克里尔来说,这些心机与算计或许就和呼吸一样自然吧。毕竟曾经身处在那样艰难的环境,若是没有几分心眼早就不知道冤死几百回了,嘉勒希可以理解,同时他也知道克里尔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最大努力保护他身边的人。
克里尔都如此尽心,他自然也不能继续怠慢了。
结束和夏伊娜的对话后克里尔啟程返回,他身手矫健的攀上了屋顶,迈开步伐以最快的速度在楼房的屋簷上穿梭奔驰,他的身边还跟着随从彼得鲁,以及嘉勒希派去保护克里尔的赛伦。
「哇噢,小少爷跑得好快,像一阵风一样!」
「不早点回去的话,嘉勒希哥哥会一直担心得无法入睡。」
「咳、咳咳。」
听见克里尔竟然出言调侃他,让嘉勒希生起了闷气,索性切断了手环上的魔力供应,靠着床板闭目养神。
谁说他是因为担心克里尔是否平安归来才睡不着的呢?他是在利用时间好好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祭神大典在即,包括夏伊娜在内的几名高阶以上魔法师,因为圣山任务的偷袭而受了轻重不等的伤,然而,典礼是需要皇帝偕同八位法力高强的魔法师进行,以夏伊娜目前的状况想必是无法在典礼前恢復的,她的空缺将由谁来填补?让嘉勒希陷入苦思。
虽说他没有实际参与过典礼,可大致的流程在锡德里克发派此任务给他时就已经说明过了,当日八位魔法师一同啟动祭坛上的魔法阵,将皇帝传送到存在于异空间的神殿——凡欧雷德。
在凡欧雷德,留有夏罗莱特血脉的皇帝必须将自己的血注入于圣泉之中,才算是完成祭典,而整个典礼最困难之处在于啟动连接异空间的传送阵需要耗费极大的魔力,且过程中必须专心一致,否则将遭受到咒语的反噬,形成一辈子也无法恢復的内伤。
为保持最佳的精神力与魔力的纯度,参与典礼的魔法师在前七日就必须进行闭关不与外界接触,且为确保万无一失,会另外安排同样人数的候补魔法师,以防当日有人精神不佳使典礼无法进行。
嘉勒希算了一下目前的人数,虽然能集齐参与典礼的人员,可候补就不太够了,毕竟高塔魔法师虽然人数眾多,可每个高阶魔法师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并非人人都能达到标准,且若把实力高强的魔法师都安排到祭坛便会降低皇宫的守备能力。
或许,得请求外援了。嘉勒希立刻想到了能解决眼前不确定因素的最佳方案,可情感上却有些抗拒。
嘉勒希原本是打算这一世尽量别与之接触的,上一世与克里尔渊源颇深的「那个人」——
嗯?这个魔力波长是属于赛伦的,他们这么快就回来了吗?
嘉勒希才刚感应到有人通过了监控魔法,下一秒,赛伦开朗嘹亮的嗓音便传入了耳里。
「殿下,赛伦回来了!」
赛伦举着双手高呼,嘉勒希左看右看,就是没瞧见除了他以外的人,便觉得十分疑惑。
「克里尔跟彼德鲁呢?」
「小少爷说自己脏兮兮的不能直接来见殿下,就先跟彼德鲁一起回房间了。」赛伦一边回忆克里尔几分鐘前交代他的事,一边慢悠悠地道:「但是小少爷说等等会过来,希望殿下不要再生气了……殿下您正在生气吗?赛伦怎么都不知道?」
「没什么……是克里尔多心了。」
嘉勒希几乎要以为克里尔的手环上藏了什么机关,怎么总能知晓他的想法?难道他的心思这么好猜测吗?想到此,嘉勒希更加鬱闷了。
「你今天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欸?可是赛伦还很有精神耶!」彷彿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赛伦连翻了两个跟斗。
想起之前赛伦惊慌失措的模样,嘉勒希忽然有了恶作剧的念头,于是勾起大大的笑容。
「你不回避吗?等等克里尔可是要来跟我相亲相爱的喔?」
「相——赛、赛伦马上离开!殿下晚安安安——」彷彿是有大难临头,赛伦的身影眨眼间便消失在嘉勒希的视线之中,溜得比风儿还要快。
到底为什么可以如此纯情呢?真好奇赛伦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整人成功的嘉勒希有着满满的成就感,并心想下次有机会和乔恩间聊时一定要趁机打听一下。
而既然克里尔要赛伦转达,便是一定会来见他,过不期然,约莫十分鐘后他听见了敲门声。
「进来。」
一名侍女牵着抱紧枕头的克里尔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殿下,小少爷说他做了恶梦睡不着,不知是否有打扰到您休息……」
嘉勒希的视线移向克里尔,只见他怯生生地躲在侍女背后,双眼除了微微发红外,眼角甚至还有几滴晶莹的液体,看起来还真像是被恶梦惊醒的模样。
「没事,我还在读书没睡着呢。」忍着心中对克里尔演技的万分佩服,嘉勒希以好哥哥的口吻无比温柔地道:「克里尔,今晚跟哥哥一起睡吧。」
「好……」
嘉勒希将克里尔带到了床上,便示意侍女回去休息,待对方走远后才忍不住讚叹:「你的演技也太精湛了!」
刚梳洗完的克里尔并未将头发擦得太乾,身上甚至带着水气,可从侍女的角度来看却成了被恶梦吓出一身冷汗,克里尔非常巧妙地利用对方的认知错误使自己的行为更加合理。
「刚刚打了呵欠,这是眼液。」克里尔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液体,接着便十分恭敬地向嘉勒希行礼:「殿下,我平安回来了。」
「我可不是因为担心你才睡不着的喔,我是在思考事情!」虽说看见克里尔回来心里比谁都高兴,可身为哥哥的自尊心还是要顾及一下,嘉勒希扭头故作生气地道。
「我知道,夏伊娜的事铁定让殿下感到不安。」没有继续调侃嘉勒希的兴致,克里尔把话接了下去:「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纵使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可为了大局着想,嘉勒希仍只能把自己目前想到的唯一办法道出:「我在想……夏伊娜和其他受伤的魔法师所空出来的缺额,是否能找皇都大神殿的祭司来递补?祭司本就擅长祭祀礼仪,由他们参与祭神大典应该很合适……怎么了吗?」
当「大神殿」这个词汇传入耳里,克里尔的眼神很明显的动摇了,让嘉勒希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询问,心里更是添了几分焦虑不安。
该不会克里尔真的还对大神殿里的那位有什么……不会的!克里尔说过心里只有他而已,绝对不会做出背叛他的事。嘉勒希安慰着自己,然而,克里尔短暂的沉默却让他有种度日如年的感受,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本来,我想等殿下忙碌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在告知您的,但您既然提起了以大神殿的祭司为候补,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也说不定。」
「什、什么意思?」嘉勒希眨眨眼睛,不禁怀疑自己和克里尔真的是在同一个频率上对话吗?
克里尔明白嘉勒希的疑惑,他轻轻吁了一口气,娓娓道来:「殿下,上一世在我登基后不久,魔法师们引起叛乱,死了不少人,在那之后祭神大典的事宜一直都由大神殿来操持,而帝国的国势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下跌。」
魔法师的叛乱嘉勒希自然是知晓的,毕竟当时他虽不是主谋,但那些魔法师确实是为了他而挺身而出,最后也为了他而牺牲。
然而,克里尔这段话的重点并非叛乱。
「难不成,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大神殿?」嘉勒希不敢置信,甚至连声调都扭曲了。
为了让一般平民也有管道能信奉造物神、向祂倾诉心愿,举国各地都设有神殿,除了是民眾们心灵的庇护之所,也提供医疗、教育等服务,是帝国十分重要的基础建设之一。
之前赛伦调查到与坤札特伯爵府勾结的明明是民间的邪教集团,可为何克里尔却说真正的黑手是大神殿?
难不成那所谓的邪教,便是隐藏在正规神殿后头才得以长久生存吗?
嘉勒希深深觉得自己此刻的想法十分可怕,然而克里尔的表情无比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而彷彿还嫌嘉勒希今晚得到的资讯量还不够庞大,克里尔又爆出了一个惊人内幕。
「您应该记得的,上一世彼德鲁并没有陪着我到最后,虽说对外公佈他是染上恶疾死亡,事实上是因为维护我而触怒了母亲,被活活凌虐至死。」
「什——」
「而在那之后取代彼德鲁陪伴在我身边,作为影武者的,正是大神殿主教唯一的孙女,也是我上一世的妻子——菈比盖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