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直指下午四点十分。
天色虽不至昏暗,却也开始不明晰了起来。
谢子絃才放学没多久,就接到了谢母的电话。
「喂?妈。」少年清冷的声音还带着稚嫩,瘦削的肩膀松松掛着书包。
「......子絃?」
「怎么了。」
「妈妈的身体有点不舒服,你可以顺便去药局买药回家吗?」谢母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家里没有?」谢子絃蹙起眉头:「我还在等谢燃放学。」
「家里的用完了,他都小学三年级了为什么不能自己回家?」
「......」
「他还没好的话你让他自己回来,妈妈现在真的很不舒服。」虽说如此,谢母的声音已经淬着冷意。
「发烧了?」
「......嗯。」
「......我尽快。」原本谢子絃是打算在校门口等谢燃的,他不想去三年级那层楼跟一群屁孩挤在一起,可是现在谢母在催,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找出校园地图找出谢燃的教室。
挤满小孩的教室闹哄哄,谢子絃扫了一圈,却没有看到谢燃的身影。
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看起来更差了。
书包还在,课本跟铅笔盒还没收,应该是去上厕所了。
谢子絃在谢燃班上门口滑起手机,一时间引来很多人的注目。
「那是谁哥啊?」
「不知道。」
「长得还蛮好看的。」
「看起来很兇誒。」
到底为什么那么久还没回来?是死在厕所了吗?谢子絃看着錶,离谢母叫他赶快回去已经过了五分鐘。他知道自己的爸妈不喜欢谢燃,可是一声不吭把他丢在学校也不太好,毕竟三年级的谢燃连手机都没有。
「……喂。」他随便找了一个准备进教室的小孩。
「你知道谢燃去哪吗?」
小孩看起来被吓了一跳,他环顾了一下教室,没有发现谢燃的身影。
「我不知道。」
「……你们的厕所在哪?」
「那。」小孩指着某个方向:「需要走下楼。」
「我刚刚在厕所有看到他。」忽然间另一个小孩插话:「然后……他被我们班的人带走了。」
「带走?」
谢子絃觉得很麻烦,他明明知道自己在校门口等他,还跟朋友不知道跑哪去了。
等等。
谢子絃不知道是小孩的问题还是自己认知的问题,「带走」这个词感觉用得很奇怪,像是学生被老师叫去训话,或是电视里反派绑走人质。
……什么破比喻,谢子絃唾弃了一下后面自己的联想。
可是直觉好像告诉他不太对,哪里不对又想不出来。
谢子絃没再理那两个小孩,朝着他们三年级厕所的方向走去,而就在此时,迎面走来了三个小孩,谢子絃原本没多注意,两边擦身而过时他却听到了三人的对话。
「把他一个人丢在那边没关係?」
「活该啦!这种人就是要滚出我们学校。」
「不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万一他来欺负我们怎么办?」
谢子絃停下了脚步。
「……你们在说谁?」他回过头,声音如同浸了冰。
「……」三个小孩转过身,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高年级。
「谁。」
「……谢燃。」小孩反应了过来回呛:「跟你讲你又不认识!」
「在哪里?」这种人就是欠打,谢子絃面无表情的想,不过他现在根本不想跟他们废话。
「干你屁事啊!你是要告诉老师吗?」小孩呛得很大声,但对于谢子絃而言,对方也只剩声音而已。
「不用告诉老师。」谢子絃淡淡的看着带头说话,特别大声的那位。
砰。
谢子絃抬腿,直接踹向他:「老师就只会找家长而已。」这一踢,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从小到大不知道被找了多少次家长,敢惹他的人不分年龄他都揍得下去,给爸妈惹了不少麻烦。可是他还是不懂,明明他才是真正给爸妈丢脸的人,他们却更不待见从小就乖巧的谢燃,难道因为他爸是杀人犯就代表了全部?
「你干嘛!很痛誒!」小孩狠狠瞪着他。
废话,不然我踢你干嘛?谢子絃被这句过于直白的话雷到不知道该吐槽还是该笑。
「他在哪里?」谢子絃跩住他的头发将他拉起来。
「……地下一楼,桌球室。」
「有事?」
谢燃靠在桌球桌脚,看着前方彷彿在发呆。
瘦瘦小小的身体缩在那里,看起来脆弱得彷彿下一秒就要直接消失。
这是桌球校队平时训练的地方,今天应该是放假。
谢子絃站在楼梯最上层俯视着他,阳光洒下来,整个人亮得刺眼。
看起来就像是受光眷顾的人,谢燃不合时宜的想。
「没事。」谢燃浅浅的微笑起来:「刚才走楼梯跌下来,脚扭到了。」
……神经病。
谢子絃无语的看着谢燃身上大大小小的破皮和瘀青,连还手都不会就算了,还想着为欺负自己的人开脱。
「喂。」谢子絃从楼梯上走了下来:「以后被人打了就找我。」
谢子絃明明没有表情,谢燃却觉得他看起来有点得意,像是施捨了别人不得了的东西。
……但其实只是承诺对方可以把自己当工具人而已。
「……我没被打。」
「他们承认了。」谢子絃不想再听到谢燃说谎,如今谢燃身上最诚实的,只有他身上的伤口和瘀痕。
「……」好讨厌啊,谢燃默默想。集齐了所有爱与光亮,有着可以任性的资本,这样的人对自己好,自己应该开心,可是与他的距离越近,就会越不懂,他究竟哪里比自己好?
成绩没他高,还一直打架,常向爸妈顶嘴,可是大家都爱他。
只因为自己的父亲是杀人犯,所以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比不上他。
他应该要讨厌这样的人,可是对他最好的,也是谢子絃。他会在其他人阴阳怪气说他坏话时,毫不犹豫的讽刺回去,他会在知道自己被欺负时,认真问自己需不需要教他打架。
谢子絃是最难搞的人了。
其他人对自己的意图都很清楚,这是杀人犯的小孩,从小耳濡目染,也不知道会不会做出和他爸一样的事。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因为若自己是跟他们一样的立场,自己做出的行为也不会高尚到哪里去。
他才没那么需要谢子絃的同情,他对自己那么好,自己反而越欠越多。况且如果他和谢子絃身分对换,他不认为自己会做到像谢子絃这样。
「站得起来吗?我们回家。」
「……」不知为何,谢燃有点不想在谢子絃面前示弱,他尝试着站起来,却只能一拐一拐的走。
「上来,我背你。」
「不用。」
谢子絃看了他一眼:「按照你这速度,回家都天黑了。」
「……」谢燃一直掛在嘴角的笑意僵了一下,安静了一会,还是爬上谢子絃的背,谢子絃也将书包改成前揹。
「等等我们去一趟药局。」
「为什么?」
「妈打电话来说她身体不舒服。」
谢子絃顿了顿,又无所谓的说道:「不过她没去诊所就代表不严重,晚一点回去也没关係。」
谢燃无语了一下。
总觉得谢子絃好像漏理解了什么。
不过算了,谢燃盯着谢子絃鸦黑柔顺的短发,淡淡地想,毕竟这傢伙本来就是笨蛋。
费尽心思帮一个根本没有感谢他的人的笨蛋。
最近自己的梦变多了,谢子絃茫然睁开眼睛,看向黑漆漆的天花板。
那是什么鬼梦?他依然对梦境内容有残存的印象,还记得他在桌球室看到的小小隻谢燃。
刚睡醒时总是会有一瞬间以为梦境是真实,他躺了一下才缓了过来,回到现实。
不过如果他和谢燃身分对换,的确就会是那样子吧。自己跟谢燃那种小时候只会冷眼旁观的傢伙一点都不一样,谢子絃不爽的想道。
距离两人在一起已经过很久了,小时候的种种他当然还记得,每当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时候,尝试回想时却又发现自己还一清二楚。
可是记得就记得,忘不了也无妨,他已经看开了。
人生一路上不可能毫发无伤的,有些伤口会痊癒,有些不会。可是光滑无瑕的心灵又有什么用?只会让灵魂看起来更经不起考验,带着一身千疮百孔努力向前走才是一般人的常态。
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讨不讨厌那些曾经对他不好的人,他们不一定是坏人,只是有时候利己了一点。不过一切都不重要了,因为现在他们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谢子絃蜷进被子里,缩了起来。
这间房间是原本他和妈妈一起睡的,也就是说,当年他就是在同样的地方,躲在被子里看着他的妈妈收拾行李,打开门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个画面曾经是他小时候的梦魘,当初刚搬进来的时候也不只一次想到这个场景。
他打了个呵欠,不过都过去了,现在想想他没这份母爱也还是好好的。
此时门开了,谢燃从外头走进来。
「你怎么还没睡?」谢燃才刚洗完澡,身上带着温热的潮气。
此时是冬天,谢子絃全身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
驀地,他忽然笑了起来,黑曜石迸放出光采。
「……干嘛?」谢燃被笑得莫名其妙。
「没,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