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的生命受到威胁时,就能体会到知道自己本能的求生欲望有多么强烈,这种本能是任谁都无法克制的,
需要多大的勇气,又该是多大的绝望才能叫一个人亲手结束自己的命,难以想象马静静当时遭遇到了什么,才会让她失去了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求生本能。
负责审讯的警官甚至都不忍往受害者的角度去想。
然而等法医的报告出来后,马静静除了胳膊上有针孔,没有其他的外伤,证明她死之前没有并遭受过身体上的虐待。
所以马静静自戕的动机到底是什么,被抓的那两个人也说不知道,他们按指示把三个人抓到了一块儿后,他们的大哥就给顶头老大毛力威打了个视频通话,他们则是走到一旁望风。
等望风结束,毛力威的视频通话也挂断了,他们就看到马静静死了,周斐和沈语满脸绝望,呆滞地瘫在地上,大哥叫他们把这三个人都搬上车去,然后找个地方先把马静静的尸体给处理了。
结果却没想到条子们来得这么快。
他俩是毛力威小弟的小弟,属于小喽啰,所以逃跑的本事不行,甩不开警察,这才被抓到。
被抓到了以后,任他们平时在外面多嚣张,在公安的威严审讯之下,也只得老实交代了所有的犯罪事实,之后还得老实上法庭、老实蹲监狱。
拿到这些口供后,黎队眉头紧蹙。
“之前我说过毛子这个人,杀人自己不动手,要不就让手下的小弟去干,要不就是——”
后几个字他打住了,因为实在过于荒诞。
贺明涔淡淡接了话说:“诱导自杀。”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能够人受害者心甘情愿地自杀,但足以证明这个人有多可怕。
没从那两个小弟的嘴里问出来,暂时就只能寄希望于周斐和沈语两个人。
可是这两个人在那天受了极大刺激,如今还在医院昏迷着没有醒。
还得等他们先醒过来再说。
这些口供先由公安整理好,然后又交到了督察组手上。
两个被抓的小弟除了交代了当天的犯罪事实,还特别交代了,当时在车上他们的大哥提到了一个叫席总的人,毛力威之所以抓了马静静这几个人,都是这个席总指示的。
至于这个席总是谁,俩小弟不知道,其他人却能猜到。
三人质事件过后,公检双方和督察组开会整合证据,向来稳重的徐组长更是没忍住重重拍了桌,厉声斥道:“简直恶劣至极!他们难道还以为现在还是只要有钱有权就能一手遮天的皇权社会吗?生杀予夺,草菅人命!再不把这些人给绳之以法,栌城就永远别想从黑夜变到白天。”
徐组长当即宣布加大调查力度,必须在农历新年前彻底了结这桩案子。
身在冬季的每个节日似乎都自带着一种温暖的氛围,此时距离农历新年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城市里已经开始有了迎接新年的氛围,每户家庭开始预备年货,各个企业进入到新年假前最后的工作总结时段,各大商场也展开了迎接新年的促销打折活动。
栌城所有法制岗位的公职人员们仍在持续地加班中,而在这个关键时刻,老沈师徒俩都请假了。
老沈请假是为了照顾昏迷的女儿,再加之最近家中频繁收到了威胁,他不得不陪在妻子身边。
喻幼知请假是因为最近实在没什么上班的心情。
科长体谅他们师徒的心情,直接给批假了。
贺明涔在得知喻幼知请假了之后,没有多说,也没有问原因,给家里的猫留好了好几天的口粮,直接拿上了自己的几套换洗衣物去了她家。
他明白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放她一个人在家,所以这几天,白天他去警局上班,晚上就回她家,陪着她一块儿过夜。
这样她就能在半夜流着眼泪惊醒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投入到身边那个最温暖的怀抱寻求到安慰。
请假的这几天里,喻幼知终于慢慢地接受了一个事实。
没有什么医学奇迹,马静静是真的死了。
不会再有人总在她工作最忙的时候给她打电话发消息,说自己好无聊,让她过来陪聊天,也不会再有人总是得意洋洋地说自己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卧底,每天沉浸在自己的卧底游戏里。
那个总是咋咋呼呼的作精没了,耳根清静了,也不用再为她操心了,可是喻幼知还是会在半夜会莫名想到她,然后睁着眼没有声响地流眼泪。
她之前体会过两次死别,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在意识到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之后,才后知后觉地体会到死别带来的巨大后劲。
每当听到她压抑到不能再压抑的哭泣声时,贺明涔无法想象当年在她的父母去世后,她是怎样独自一人熬过这漫漫长夜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也跟着紧揪难受起来,男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收紧了怀抱。
在这个状态持续了几天后,贺明涔告诉她,周斐和沈语都醒了,要不要去医院看看他们。
喻幼知想也不想就点头说好。
终于出了门,喻幼知坐在车里,望着车窗外随着新年的临近越来越绚烂的街边霓虹。
唯有医院还是严肃的漫天洁白,喻幼知先去看了沈语。
沈语虽然已经醒了过来,但思绪似乎还没有从那天的场景中走出来,一醒来后就在哭,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可只要一问起那天在她和马静静被绑走后发生了什么,她的情绪就会再次崩溃,嘴里喊着马静静的名字,埋头再次哭得撕心裂肺。
这样的状态根本没有办法录口供,贺明涔暂时放弃,留喻幼知跟她师父待在一起,师徒俩有话要说,他转而单独去看了周斐。
比起沈语的崩溃,周斐显然冷静得多。
被囚禁了这么多天,周斐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英俊的面庞苍白虚弱,虽然人清醒了,但却毫无生气。
贺警官来看他,他也没那么天真地认为贺警官是过来关心他身体的。
他知道贺警官最想从他这里听到什么。
“自从我爸入狱之后,我接替了他的位置,跟那帮人喝过几次酒,也谈过一些合作,毛力威我没有直接接触过,但江天宇把他的几个小弟介绍给了我帮我做事。如果贺警官对我说的话有疑问,可以去问你哥,他通过我引荐,也跟那些人打过几次交道。”
他停顿了一下,轻声道:“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自首也好,转做污点证人也好,我就一个条件,暂时别问我那天发生了什么,给我点时间,可以吗?”
贺明涔神色不明,答应了他:“好,我之后会安排人给你录口供。”
他们都不是喜欢多话的人,既然已经说得很明白,贺明涔准备离开。
只是离开病房之前,他想到什么,又多说了一句:“马静静还在太平间。”
警方其实通知过马静静的父母,而她的父母只是在电话那头冷漠地说,这个女儿已经好几年没给家里寄钱了,他们早就当她死在外面了,如今真的死了,那就死了吧。
这件事贺明涔一直没告诉喻幼知。
马静静苦了一辈子,就连死了之后,仍是不被人接纳。
听到这个名字,周斐微怔,眉眼低垂,哑了声音道:“我会为她安排好身后事的。”
待贺明涔走后,他伫在病床上许久,直到医生和助理进来问他身体怎么样。
周斐没有说话。
“周先生?”
他恍惚回过神来,抬眼呆呆啊了一声。
医生又说了遍:“周先生,我是问你身体感觉怎么样。”
周斐似乎是听到了,然而他张了张唇,却答非所问:“医生,你们这儿的太平间,认领非亲属的遗体……要办些什么手续?”
在医生不解的眼神下,他闭眼,努力压抑着那心如刀绞、处刑般的感受,从喉间吐出一口浑浊而哽咽的气息。
然而痛不可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圈还是起了一片泛红。男人低头扶额,狼狈用手挡着眼睛,双肩抑制不住地颤抖,闷声痛切哭了出来。
当初他把马静静留在身边,是为了算计,她靠近他也是为了算计,算计到头,他已经对她不抱任何希望。
然而在她为自己注射进那支致命的胰岛素之前,她第一次毫无芥蒂地对他笑了。
她含着泪,用自己最真心的样子告诉他。
“周斐,如果我是个普通家庭长大的女孩儿,如果我没这么脏,我一定倒追你。”
在死之前说出这种话的人,真是狡猾到了极点。
让他这一辈子,该要如同去忘记她。
第88章
贺明涔回到这边的普通病房。
病房里只有和老沈妻子和他女儿在,喻幼知和老沈不知道去哪儿了。
老沈妻子说:“老沈想抽根烟,小喻陪他出去了。”
贺明涔跟这对母女俩并不熟悉,再加上他本身对人也比较淡漠,不喜寒暄客套,淡声道了句谢,打算去找那师徒俩。
老沈妻子却叫住他:“贺警官。”
他停步,转身问什么事。
“谢谢你救了我们家小语。”
说罢,老沈妻子郑重对贺明涔鞠了一躬。
贺明涔:“您不必这样,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老沈妻子坚持道:“这声谢我必须要说,如果不是你们及时救下了小语,我和我们家老沈……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老沈为了案子的事劳心费神,我们家最近又碰上了一些事,老沈一边硬撑着,一边还要照顾我们母女俩,如果小语有事,他还不得自责死……”
眼看着老沈妻子眼睛又红了,贺明涔并不擅长安慰,只能说:“我们已经派人盯着了,一定会尽快抓住骚扰你们的人。”
老沈妻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其实骚扰算不了什么,大不了我不出门就行了,他们总不可能还能直接闯进来。但是前些日子老沈平时上班开的车刹车失灵,还好他及时发现了,本来还以为是车的问题,结果那些人居然在车上留了威胁他的纸条。”
贺明涔神色一凛,沉声:“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老沈不让说,说你们最近为了案子的事儿已经很忙,没出事就算了,这几天他都是坐公交上班,”老沈妻子叹了口气,“其实他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了,以前办案的时候就碰上过,贺警官,说句自私的话,我知道这是他的工作,我也知道他是为了破案,可是从家人的角度来考虑,我情愿他也能自私一点,不要为了其他人赔上了自己。”
贺明涔没有说话。
大多数人都希望这个世界能好,但前提是自己所在乎的人能好好的。
他无法指责老沈妻子的“自私”,因为这不过是作为家人,一个人最正常不过的想法而已。
贺警官走后,老沈妻子走回到病床前,却发现原本好不容易稳定情绪后睡过去的女儿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妈,救我的不光是贺警官他们,”沈语小声道,“还有静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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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沈妻子继续留在病房里照看女儿,贺明涔在医院楼下的绿化带那儿找到了师徒俩。
他朝那边走过去,正说着话的师徒俩看到他来了,老沈先举起烟盒问:“来一根?”
贺明涔婉拒,说自己戒烟了。
老沈挑了挑眉,看着自个儿徒弟打趣道:“还没修成正果呢,就管起来了?”
喻幼知:“是他自己要戒的,跟我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