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颜啊沐颜。
温瑜勾唇而笑。
她观察着这一方窄窄的天地,逼仄的空间中,全是作用在神魂上的刑具。
看来人装久了,当时会累的。
经历一百二十九个世界,温瑜太擅长观察人了。
虽然最初有做一些掩饰,但后来因为不会被人发现,不会被人告密,越发肆无忌惮的时候,便也没了掩饰。
即使身披黑袍,可温瑜光从小动作的习惯上,就能确认眼前人的身份。
那身黑袍,有等于无。
那一直折磨着她的,就是沐颜。
从始至终,她的仇人,还真是明确。
可就算是主角意志给沐颜强加了那么多善良美好的人设和剧本,作为一个本来就不善良美好的人,沐颜还是压抑不住自己的本性。
或许,是一个不能反抗,不能告密,让她可以为所欲为的魂灵,给了她放肆的可能。
温瑜嘴角的笑,已然冰冷。
不仅仅是因为沐颜对她的折磨,还因为,如今她以任务者的身份,从另外一个角度,旁观了自己身为温瑾的一生。
那是被主角意志操纵着的炮灰的一生。
或许,这里面也夹杂着傲堂对于不能得到关情,对于温怀谷这个打脸对象成功逃脱的最终报复。
毁了饱含他们心血的城,杀死所有还记得他们的旧友,折磨他们挚爱的女儿,将他们的痕迹,彻底地从这个世界抹杀掉。
温瑾的结局,是因为一切都为主角沐颜所服务。
怀玉城,是她的第一桶金,帮她打响一个名声,还能塑造一个反派,两个舔狗,一场情趣。
被利用了个彻底,也被消磨了个彻底。
沐颜,主角意志,确实该死。
其实,温瑜并非没有怀疑过她就是温瑾。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巧合,也有太多的特别。
很巧的,怀玉城中侍奉的日常点心就是符合她口味的核桃酥。
很巧的,温瑾本身也是女子,同样也姓温。
而她替代了温瑾的身份,虽说性子上的改变有注重潜移默化,但是身边熟悉的人,还是会能察觉出微妙的不同的,可是怀玉城中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疑惑。
就连她的决定,任何决定,他们都真心拥护,几乎到了盲目的程度,可以说是到了相信和忠心的顶级。
而这是她的最后一个任务世界。
太多的话本和故事里,最后一个世界,都是原本的世界。
最后的任务,都是原本的任务。
更何况,温瑜在这个世界,碰到了能影响系统的主角意志,在和蒲云忆接触中,能有过往记忆的微末恢复。
这都曾让温瑜怀疑,她就是温瑾。
因此,她还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博叔,看自己是否有“瑜儿”之类的小名。
只是,每每有这样的念头,心中就会升起明确的抗拒感,像是在告诉她,前面已经有十九个任务者了,你也只是一个执行任务的任务者而已,不要赋予这个世界太多感情。
这样的排斥,让温瑜放弃了这个想法。
更多的,是她明白,无关于她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中,执行任务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她相信自己,不会做错事。
她也同样相信系统,相信它背后发布任务的“主神”。历经129个世界,历经129个任务,初始或许有不确定,但最终她已确定,系统不会害她。
“主神”也不会害她。
如果完成任务,就能恢复记忆,找回她历经任务世界也要执着的东西,那么无论她是不是温瑾,都与执行任务没有冲突。
去想她是谁,这并没有意义,完成任务,才是当下该做的事情。
如今看来,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黑暗中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那是与黑袍人沐颜完全不一样的脚步声。
现在想来,梦魇织梦中提取的噩梦般的过往,不是世界规则下对于温瑾情况的补足,而是因为,她就是温瑾,那些记忆被埋藏,被忘却,被梦魇挖出来了一些,用于织梦。
只是那时看着,温瑜没有一点感觉。
织梦中并没有太细节的东西。
如今记忆重温,温瑜意识到,来人是故意发出脚步声的。
像是在告诉她,不再是那个人来了。
她微微转身,看到了蒲云忆。
透过黑暗,她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丝的惊讶错愕,更多的,则是痛惜。
像是痛惜于这个小小的地狱中,受尽折磨的那个魂灵。
而他的脸,就是他的脸。
不是傲堂那种极近油滑的、完美捏脸痕迹过于完美的对于女人来说的帅气绝美,蒲云忆的脸,很干净。
干净这个词,是温瑜走过129个世界,也从未想过,她会用来形容一个人的脸。
可她看到他,就只有这样的想法。
他是好看的,没有什么剑眉星目,但就是很真实的那种好看,眉目之间没什么攻击力,像是一块豆腐。
干净的好看的白白的豆腐。
他寒谭般幽深的眼睛,现在看来,也很干净漂亮。
蒲云忆走了进来。
他没有说什么,而是拔剑,想要温瑜的命。
这种被折磨的怨气缠身、神损魂消的魂灵,死亡,反而始终解脱。
至少,蒲云忆是这么想的。
他没有想到,追逐沐颜来到这里,最后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
当然,他更没有想到,把拔剑要杀死对方时,她却抬头了。
剑只是普通的剑。
但他可以有杀死魂灵的能力。
如今,直面了一双漂亮的燃着火焰的眼,那里面,有仇恨,有不甘,有不屈,但更多的,是执着。
对未完成之事的执着。
“我是怀玉城城主温瑾。”
她一字一顿,明明在这暗牢中数年之久,又早已是历经折磨残缺不堪的魂灵,早该消磨了记忆,忘却了说话的能力,可她却没有。
似乎,在那暗无天日的无数时间里,她一遍遍地练习,一遍遍地提醒,不曾放下,不肯放下。
她破败不堪,却对上蒲云忆的眼。
“你想对付那个人,是吗?”
她继续说着,明明没有任何资本,明明处于下风,可她仍旧找到了“谈判”的筹码。
“我也是。”
“我能感觉到,你很特别。”
“我们可以一起。”
“我很强。”
“我活到现在,就是证明。”
“失去一切的人,接下来,就不会输了。”
她一直在说着。
没有一滴眼泪,没有一丝悲伤,没有哭嚎,没有咒骂,只是陈述和宣判。
那眼里的执着,像是一团火,不仅灼人,还能将人毁灭。
蒲云忆看着温瑜。
这样一条路上,普通人掺和进来,没有什么用处。
可他看着她,鬼使神差的应了:“好。”
他声音低低,微微沙哑。
这个字,是他“被毒哑”后,这许多年来,第一次说话。
他问她:“你什么都能做吗?”
“即使神魂俱灭,再不入轮回,痛苦折磨生生世世,你也可以吗?”
她却笑了:“我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但我仍旧活着。”
“你不做我的同伴,再久一点的时间,我也能离开。”
温瑜的话不假,以怨气修炼,天长地久,她还是有离开的机会,只是,真的是天长地久。
蒲云忆也笑了。
他像是也许久没有笑过,摸摸鼻子,竟有些不自然:“我可能是疯了,竟然想相信你的话。”
“我的剑很快,你不会感受到痛苦,一剑,你便结束折磨,重入轮回。”他再次问她:“你确定不走吗?”
温瑜看他,决定漏一点底牌:“我用怨气修炼,早在一年半前,我就已经具有杀死自己的能力了。”
这意味着,想死,随时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