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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那时苦苦等候的明里,因为贵树已经迟到太久,心灰意冷下而放弃约定自行回家,一切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他身子微微往前倾,双肘顺势顶在大腿之上,视线放在自己昂贵的马蹄形logo雕花皮鞋,似是倾吐给自己听。
  「世界上没有幸福,只有自由和寧静。」雨势暂歇,我扯开缠绕自己心脏的无形丝线,极其平静地拋出这句话。
  雨停的落地窗外似乎有一隻棕色小熊偷偷探出头,张大双眼望着我。
  依稀记得「春天小熊」曾对我说:「爱情的开始总是下着雨。」当苦涩眼泪停止时,甜美笑容往往会带来最幸福的恋爱时刻;他却没有明白告知我那个时刻的长短?我再次转头看向落地窗,窗外小熊瞬间消失无踪。或许「春天小熊」曾想大声告诉我,而我却从未给过他机会。
  bell的爸爸今天第一次正面望着我:「这是什么意思?」我直视他双瞳深处,充满困惑又带有难以说出口的愧疚。
  他的唯一优点是从不说谎,缺点是很少对我表明心意,好比当年我对「春天小熊」那样,但是相处状况却大不相同。
  或许那时「春天小熊」的世界正下着足以淹没整个世界的雨,我的世界平静无波,忽然间出现一位英勇「后羿」却手持丘比特金弓,用「金箭」使太阳转瞬落下,又使劲用「铅箭」射伤月娘,作为献给阿刻戎河的供物。
  日月不再同空,我的心也跟着裂成两半。时而耽溺于至高的欢愉感,时而迷失在毫无月色的漫漫长夜中。
  如果有人问我:「这是否就是爱情?你感到幸福甜蜜吗?」原本就不擅言词的我会更加难以回答,如同无法得知《秒速5公分》里,贵树原本要给明里的那封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只有冷冷吹过的无情北风知晓。
  然而,从十三年前开始,我感受到自己的心不再拥有一种独立存在感,必须有所依附才能往前走,各种纷沓而至的嘈杂喧闐,使我已然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
  一位戴着日本能面面具名叫「寂寞」的先生,在雨夜前来用力敲门。
  睡梦中的我猛然惊醒,发现自己其实无比孤寂,眼角不自觉沁出些许泪珠。
  瘦骨嶙峋的他不发一语,小心翼翼蒐集我的每一颗泪珠,装入一个宝蓝色的「时间之瓶」。我不曾开口和他说话,只要他在飘着细雨的深夜前来,我便会不假思索地献上泪水,甚至悄悄跟随我到了旧金山湾区。
  在春天小熊失落离去很久之后,下雨的夜晚则有戴上面具的「寂寞先生」静静作伴,纵使他仅是无言相伴,至少那段期间他不会一声不响而消失,毋庸在后后头辛苦追赶。
  有一次,我和难得归来的bell爸爸正享受激情性爱,窗外落下丝丝细雨,夹带湾区初春的寒冷。戴着面具的「寂寞先生」竟然也在窗外窥视,我不由得在做爱过程中流出泪水,bell的爸爸用右手抚去温热泪滴。泪痕未乾下,他发出闷哼声,继续用力前进,左手不停搓揉我白皙饱满的胸部─那里听不见我的心跳。
  我拋下一切矜持,张开修长双腿以交叉姿态勾箝他的身体:「再快一点、更深入一点!」试图用激烈的结合来触发停止的心跳声,即使我不由自主而数次抵达浪潮之巔,胸闷难以呼吸、身体不自然地颤抖,最终只听见彼此躯体撞击的声响。
  最后一次见到「寂寞先生」时,bell还在襁褓之中。我轻哄他乖乖入睡后,「寂寞先生」乍然出现在眼前,着实吓了我一跳。他不动声色,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首次摘下白色面具。面具底下的模样与其说是脸孔,不如说是类似花瓶般的陶瓷球状体,双眼所在的地方微微发出淡紫色的光芒。
  他的声音不带有任何情感或高低起伏:「如果你已经回家,那就好了。」原本已经睡着的bell似有所感,大声哭了出来,就在那一剎那,「寂寞先生」整个形体粉碎成光的粒子而溃散,依稀可以闻到残留着雨的气味。从那之后,泪水好似一滴不留全被他给带走,收藏在宝蓝色的「时间之瓶」里。
  两周之后,我留下未完成的学业与错愕的佳徽,先行告别这座伤心城市,带着bell与「破碎加州梦」先行回到台湾。漫长飞行航程中,bell出乎意料地乖巧,毫无吵闹哭泣,我无意间看了一部有关俄罗斯足球员的传记式电影,虽然不是很专心却还是从头看到尾,剧终时,主角果断选择急流勇退,在还能踢球的年纪便掛靴而展开另一篇章的人生。
  「世界上没有幸福,只有自由和寧静。」最后主角留下这句话,转身翩然而去。
  我忆起了没读懂的《万延元年的足球队》和春天小熊,转头望向机舱外,恰好是飞机引擎所在。
  「艾诺拉.盖伊的引擎声肯定相当惊人。」窗外开始出现雨水扫过的痕跡,不过我已不再流泪,那一刻感到无比寧静的氛围笼罩我和bell,打出一个绿荫般的结界守护我们母子。
  正当他打算再次追问方才的疑惑时,强劲震动断开彼此间微弱的联结。隔在我俩之间的手机发出规律震动,我的视线投向身边的手机萤幕:
  「今天晚上八点半老地方见。」跳出的讯息发送者名称写着「徽」,讯息结尾附上一个粉红色爱心贴图。隐约可见手机锁定萤幕图片是bell与佳徽的合照,那是bell和佳徽堂妹芳亭初次见面时由我亲自拍下的照片。
  震动持续不停,摇晃力道越来越强,感觉支撑世界的一切将在下一秒全部倾颓,我却无处可躲。好比艾诺拉.盖伊拋下小男孩43秒过后的大地撼动。我第一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力,摇晃的空间伴随强烈闪光即将灼伤双眼,我反射性地用力闭上眼睛。疼痛毫无预兆,如同暴风雨般猛烈袭来……
  戴着面具的「寂寞先生」再次悄然出现在完全漆黑且下着雨的晃动世界,一如往常,他不发一语佇立在我身前。黑暗世界里发出宝蓝色的光辉,「寂寞先生」从怀里取出蒐集我所有眼泪的「时间之瓶」,以极其恭敬的姿态把宝瓶交还予我。
  熠熠生辉的宝瓶以光芒镇住黑暗世界的强烈震动,我把瓶子紧紧抱着,好似拥抱bell一般呵护着,剎那间,它猛然碎裂在我的胸口,里头的泪水四处飞溅,我不禁讶异地喊出声。就在此刻,下不停的雨突然静止在空中,一颗颗的雨滴变得晶莹剔透,闪着各种色彩的光芒,下一秒鐘,不约而同地全部卯足全力往黑暗的天空奔驰而去。
  张开双眼后,我用极为缓慢的速度从长椅上起身,止不住的泪水在相隔将近六年后全然喷发。流着眼泪的我,想像自己是不得不执行任务的艾诺拉.盖伊,轰隆隆地飞行在三万一千英呎高空,毫无预警地用力拋下原本在长椅上震动的手机,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音乐教室墙上的每张人物画像彷彿睁大双眼目睹这一切,艾灵顿公爵露出一抹诡异微笑,yoshiki悲伤地弹奏起「无尽之雨」(endlessrain)的间奏旋律。
  恰巧bell从教室里走了出来,手中还握着鼓棒,然而心中预期的巧克力蛋糕变成不知所措的慌张及哭泣。
  「小倪…倪曌馨!」距离上一次他喊出我的全名,已不知经过多少时间。
  「爱情、道德价值、战争都无法兼容并存。」我对流泪的自己如是诉说。
  倘若世上真的没有幸福,只存自由和寧静,至少必须努力找回被我遗弃多年的自由!
  爱情的开始总是下着雨,如果天空一直大雨滂沱,就自己找一处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
  在绝望时,怀抱着希望离开。
  我快步离开音乐教室,迎向再度日月同空的天际,雨后空气中飘散一股久违的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