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荇在宫中逗留了数日,期间再无音讯,介于师长威厉,棋社也莫可究诘,随着四海棋会将近,各路人马陆续抵京,传言中将出山的前国手李詹亦在其内。
赵承旨本要亲自为其接风,岂料宫中复传急务,催得他只能撂下手头事,嘱托于连秦,才匆匆还朝去。
这些年,李詹蛰居遁世,惟有连秦得受垂青,晓其所处,所有人都知道,李詹是为他们师兄而来,高人已甚少世出,但声名藉甚,有人清早就蹲伏在大门前观风,按远近与脚程,边陲流派北山道跨州越郡的,都业已抵京,李詹虽不知潜居哪处山旮旯,理应不会更迟。
这日头晌未半,果然有车舆沿道驶至,停在棋社门前,几人闻动静翘首,待车帷掀开,见到的却是他们意料之外的人。
应召入宫的云荇,在消失一段时日后,复返社中。
消息传得很快,孙榕最先赶至,犀霜其后,还有展桀等人也迎往这端,这时云荇已经走到池苑附近,见到来人,只能缓下脚步。
暌违数日,再度相逢,他们各有思虑,毕竟之前的境况,个个看得分明,琢磨她从此就给公主当伴读去的,也不是没有。
孙榕拉过她的手∶“承旨不是令你去当公主伴读吗?如何还能回来?”
云荇微摇头∶“我是回来应募四海棋会的,公主怎么留得住我。”
四海棋会!?几人结舌。
云荇的事会周折再叁,就是因为赵承旨从中阻遏。
沧派匀走了与京师派相等的员额,还举用女流,或明或暗地阴阳玶都,致使北周棋坛掀起不小的风波,受举者竟还是自己眼皮底下的女弟子,赵承旨明摆着不遂她愿。
被遣离亦因此故。
此前棋社对云荇的去向,连细情与详实都莫衷一是,人还会不会回来也不清楚,多日之后,她却重新站在了他们面前,明言着会去四海棋会。
而赵承旨也偏偏在这时,复召入宫去了。
犀霜问∶“可是公主搭了一把手?”
云荇望着他的灰眸∶“算是,我需自先填亲供并押尾,托与公主看管,到时她会差人,连同印结一起递至翰林院。”
她需要用以自证的凭信特别多,苟刻已经趋近科考。
帝姬竟然愿意将其放还,并亲自传谕,搭帮贴送?
展桀等人相当纳罕,若说云荇不肯稽留宫中,放她返社便是,如何还接着出这份人情?
师姐真的要踏上通往四海棋会的路了吗。
云荇身上的谜团接二连叁,有人正欲续问,犀霜忽遗憾道∶“诶呀,那我提的事,岂不是连被考虑的可能都没有了?”
不过他话音刚落,大门那头就又一阵欢呼声,周遭不断有人奔去,高喊着李老到了,展桀立马被引动,跟着小跑。
彭英则逆着人流而来,奔到犀霜面前,兴奋道∶“犀霜公子!快过去!李老想见你。”
犀霜还想说什么,却被拽着离开了。
云荇返社的事一瞬被众人搁置脑后。
孙榕拉上她∶“过去瞧瞧。”
她们没有其他人赶得急,走近时,李詹已经被围簇起来,离他最近的犀霜,与连秦并立,二人风姿绰约,如玉树琼枝。
两国昔日名闻遐迩的神童,俱长成了惊才绝艳的年青棋士。
李詹欣慰道∶“你们小时候还因为叁番棋结下过梁子,连秦对此耿耿于怀,这些年也一直力学笃行,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他慈和地转向连秦,“青渚的这位少年遣行使,又来寻你下棋了。”
连秦温煦地莞尔,犀霜也笑了笑,但没说话。
彭英附声∶“是啊,师兄始终勤学苦修,如今不负众望,即将驰逐四海棋会了!”
在连秦过去赴外与高手大能的对局中,依旧以高达八成的稳定胜率,在全玶都内,被招选轮空四海棋会预赛,即使玶都本身的员额被大砍一刀,于他也无所顾惮。
若非是独步玶都的中坚梁柱,不会被如此眷注厚待。
众人皆在钦慕时,孙榕却举起了手。
“还有云荇啊,云荇也将去四海棋会。”
被沧派呈书所举,一时惊动棋坛的少女棋手。
在围簇的人群中,有不少方才就听说了云荇返社的事,此时回想起,竟不由自主地挪出了空隙,在他们之间让出一条道。
云荇看清了身披深秋香色麻袄的李詹,他是程叶一生的敌友,东山高卧多年,已经不再穿仕进时的襕袍,但腰间仍悬着旧时的鱼袋。
范成说,他的衔级越不过程李,有更相合者,应再留心。
李詹扫了她一眼∶“沧派与京师派争衡,荐举的就是你?”
云荇对上他∶“是。”
李詹点点头,说了句后生可畏,便不再过问,继续与双璧谐谈,棋社生徒始料未及,看来李老更着意于一时瑜亮的两位少年,视线很快也重聚在他们身上。
还有人调侃,说等师兄日后成为棋待诏,晋为国手了,能远涉重洋,出使瀛寰,与犀霜乃至各邦能人一决高下。
说得是观者也歆羡不已,云荇静看着被众星捧月的二人,忽地转身,不动声色地退出人群,孙榕觉察后想跟上,云荇向她摇了摇头,才独自离去。
一直听着各种赞誉,笑容未减的犀霜,灰眸流盼了一瞬,突然抬手覆于腹部上,龇牙拧眉地说食积不适,他婉谢了其他人的关心问询,一边朝李詹揖别,一边像一尾鱼似的溜了出去。
有人循他而望,发现他向着的,不是茅房,而是池苑的方位,一开始还佯装不适地慢走了几步,走着走着,猝尔疾奔起来,而更远处,云荇的身影只剩下模糊的一丁点。
连秦脸色微微苍白,他也动了步子,肩上却被李詹伸手搭实。
连秦回望师长,眼神迷茫。
李詹沉声道∶“你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