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谌道:“我从前头疼时常会做噩梦,有时也因噩梦醒来犯了头风。今日倒还好,只是连累你摔疼了腿。”
乔琬不自在地收了收腿,忙道:“不疼的,殿下快回来歇息吧,外头有些冷。”
荣谌掀了床幔,让乔琬先进去:“春夜雨凉,快躺下,明日再让霜清拿药酒给你揉揉。”
乔琬把自己塞进早已冰冷的锦被里,她小声地打了个呵欠:“殿下,真的不疼……”
荣谌吹灭了那盏灯,道:“睡吧。”
乔琬又重新躺在一片冰凉的黑暗中,方才的一切好似一场梦。
她在昏昏沉沉中想起,自己噩梦中最深的恐惧便是宣宁侯府满门抄斩。
那么太子呢?他的噩梦是什么?
前世突然被废、骤然病重,太子临死前所经历的一切,只怕也如噩梦一场吧。
“殿下,”乔琬的声音在这方小天地里响起,轻轻的,但是斩钉截铁,“梦都是反的。”
第45章 风庭柳
第二天起来时, 一夜春雨早就停了。花叶上只有的水滴如朝露,若不是小径苔湿,只教人不知昨夜有过一场雨。
就如同昨夜太子的噩梦, 了无痕迹。
乔琬的膝盖还有些疼,但她面上不显, 会宁殿的这个清晨与往常并无二致。
用过早膳,太子要去天章阁,而乔琬则要去长春宫。
“他们用暖房养出来这些提早开花的月季牡丹, 都叫我忘了今日是花朝了。”临行前太子突然想到什么,命白公公去取了剪子来。
乔琬不解风情:“殿下要剪子做什么?”
太子在庭前花|径上徘徊片刻, 最终剪了一枝洛阳红,为乔琬簪在头上:“去年花朝节,你就太过素净了些, 今年别忘了簪花。”
原来他还记得去年花朝他们的相遇。
“殿下,今日是赏红,又不是……”乔琬老调重弹, 今日是家宴, 她并不想这样奢艳。
荣谌却打断她:“我知道。你赏红,我赏……”
“你”字未出口, 是乔琬情急之下用绣帕掩了。
“时候不早了,”她垂眸行礼, 不敢看向太子,“柔安先行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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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往长春宫,乔琬总忍不住想去抚发髻上的牡丹,又担心自己碰坏了它。即便是碰歪了, 也舍不得。
夫妻恩爱、画眉簪花, 都是乔琬前世没有经历过的……
眼见着宫门就在眼前, 内侍落了轿。乔琬收起小女儿情态,又是温婉端庄的太子妃。
进了宫门,长春宫已经是处处粘红。庭内也如往年,摆上了芍药、月季和牡丹,花团簇簇,姹紫嫣红。
因着昨日嘉宁公主的叮嘱,乔琬今日来得早了些。太后刚撤了早膳,一眼瞧见她就很是欢喜。
“婠婠,来,让老身瞧瞧你发上的花。”太后朝她招手。
乔琬行礼,来到太后身边伺候了她用茶,这才问:“娘娘,您可瞧出来是什么花?”
嘉宁公主凑过来一看,惊讶道:“你倒是舍得!”
太后也笑道:“好你个婠婠,今日竟是洛阳红都舍得簪!”
乔琬被祖孙俩打趣得有些懵,她眨眨眼:“娘娘,洛阳红并不难见呀?”
太后还未发话,嘉宁公主就抢着道:“三月的洛阳红不难见,但花朝节的难见。我记得今年暖房只出了几盆开了花的洛阳红,除了群玉宫,也就东宫能见着了。”
乔琬一时心虚,只好供出罪魁祸首来:“是太子殿下给我簪的……”
太后闻言更是展颜道:“那便好,那便好,他待你有心便好。”
嘉宁公主则摇着头唏嘘叹道:“真是色令智昏,还不如把洛阳红送来长春宫给我呢。”
不多时,德康公主与几位皇女也陆续到了。
德康公主今日穿着湘妃色襦裙,头簪海棠,手上挽着鹅黄披帛,规规矩矩地进殿给太后娘娘请安,看起来柔顺娴静得很。
但是惠妃娘娘的提点在德康公主看见乔琬的一瞬间,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你!”她刚叫了一声,忙捂嘴朝太后躬身,然后又尽量克制情绪道,“你怎么剪了洛阳红来簪!”
德康公主清楚得很,今年花朝前结了花苞的洛阳红只有四株。因太后更喜月季,这几株便分别赐给群玉宫和元熙宫了。她今早还想,到了长春宫连洛阳红都见不着。哪知太子妃竟光明正大地簪着来了!
乔琬在德康公主面前可不想示弱,她轻描淡写笑道:“今日赏红,正是适宜。”
德康公主咬着牙,无言以对。她朝太后一礼,默默退至一旁,生怕再与太子妃说几句话,就忍不住丢开淑女的风范。她可不想再陪母亲读经书修身养性了!
在德康公主之后行礼的,才是年龄最大的皇女。她同样出自惠妃娘娘的琼华宫,但并不像德康公主这般幸运。大皇女承琼华宫德嫔膝下,去年也已经及笄了,笄礼还比不上乔琬那般名动玉京。
大皇女平日里出门穿着总是与德康公主相近,只身上的璎珞首饰差了些。她规规矩矩地给太后和太子妃请安:“见过祖母、见过皇嫂。”
方才德康公主退开得突然,乔琬这才想起自己还准备了见礼,忙令清昼呈上来。那是去年七夕她拜月乞巧过的香囊,从花样到绣活都是她自己做的。
听了乔琬的解释,大皇女笑着道谢,接过了香囊。
德康公主不干了:“我的呢?咳,皇嫂,可有准备德康的见礼?”
乔琬只好让她亲自挑了花样才哄好。另一个被遗忘的嘉宁公主只能面上笑眯眯,心中暗暗安慰自己:我是公主,拿妹妹挑剩下的也无妨。
今上只得六位皇女,其中锦云宫丽妃娘娘的二皇女夭折,嘉宁公主行三,德康公主行五。如今进前来拜见的,还有锦云宫僖嫔膝下的四皇女、群玉宫安嫔膝下的六皇女。
乔琬让她们一一挑了见礼,最后一个果然是留给嘉宁公主了。身为中宫嫡女,嘉宁公主倒是比德康公主要大度多了,同样笑着收下了。
今日说是花朝节家宴,几位娘娘将皇女送来长春宫,只是为了她们能多亲近太后。特别是大皇女,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因此她们也不肯如嘉宁公主所说,走到远处赏花钓鱼,只想多伴在太后身侧。
嘉宁公主在姊妹面前向来是体贴大方的,她虽然不能承欢母亲膝下,但她早早有了封号,也有祖母与父亲疼爱,与兄弟也十分亲近。她自觉万事足,更愿意体谅别人一些。
“大姐姐陪祖母说说话吧,”嘉宁公主拉着乔琬道,“我和嫂嫂去给祖母挑几朵月季来。”
太后笑嗔道:“你祸害我的月季做什么?”
嘉宁公主笑道:“祖母看着嫂嫂簪花很是喜欢,不如也簪一朵吧?”
“你这个促狭鬼,去给你姊妹们选一些来,我便不簪了。”
德康公主忙站起来:“我也一起去。”
嘉宁公主离开是想几位姊妹多与祖母多亲近些,德康公主则是担心别人挑的花不喜欢。虽想法不同,但也是殊途同归了。
乔琬见嘉宁公主有些不愉,知道她原是想单独与自己说话的,偏偏跟上了小尾巴德康。她轻轻扯了扯嘉宁公主的衣袖,对宫人道:“去准备花篮和剪子吧。”
三人提了小竹篮漫步在花|径,德康公主认真地挑着妃红色的花:“嘉宁姐姐,我可以剪牡丹么?”
嘉宁公主有些没好气:“都说了是月季,祖母最喜欢月季了,你知足吧。”
德康公主也不恼,咕哝道:“我喜欢牡丹,这不是恰好不会让祖母心疼么……”
乔琬笑道:“挑你喜欢的吧,你簪起来好看娘娘便欢喜,哪会心疼那几朵花?只是别忘了也给姊妹们挑选几朵。”
“知道啦。”德康公主拖着声音不情愿地说,倒也还惦记着照姊妹今天穿着的裙子颜色来挑花。
嘉宁公主这才顺了顺气,朝乔琬悄悄做了鬼脸。
转过庭前松柏,走到了飞华亭附近,德康公主只说要去凉亭里休息。嘉宁公主耐着性子和乔琬陪她看鱼,嘴上不忘道:“就你娇气。”
德康公主却道:“大姐姐还想着和祖母多说会儿话呢,咱们晚些回去才好。”
乔琬一怔,没想到眼高于顶的德康公主与大皇女还是有些感情。
就听德康公主又道:“大姐姐可是拿了她自己做的花糕来求我,味道不错,一会儿她还要献给祖母,你们也尝尝。”
嘉宁公主笑了一声:“不愧是你。”
德康公主摘了发髻上原本的海棠花,摆弄着自己剪下的妃色牡丹,临水照影簪在头上。她转身看向乔琬:“嫂嫂,你看我这样簪好看么?”
乔琬还未说话,嘉宁公主就笑了:“这朵花都快比你的脸大了,现在你的头有两张脸那么大!”
其实这朵珊瑚台衬得小女孩的脸儿巴掌大,秀妍可爱。但是偏偏嘉宁公主打趣的形容十分好笑,乔琬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德康公主的脸色霎时变了,她又去水边照了照,哼了一声:“我不管,你是嫉妒我选得好!”
她们三人在凉亭里少坐片刻,乔琬也帮着嘉宁公主簪了一朵月季。
德康公主托腮坐在一旁看着她俩,突然问道:“嫂嫂,听说你们宫里的女官每旬都要给你交文书,你让她们写些什么呀?我宫里的女官只会盯着我写功课,我怎么就没想到,让她们给我交功课。”
乔琬的手一顿,心思急转道:“你怎么知道,是我让女官交的文书?”
德康公主正要答话,突然明白了什么。她起身,望着池亭边的杨柳道:“也许是柳树上黄鹂告诉我的……好嫂嫂、嘉宁姐姐,咱们回去吧。”
嘉宁公主望向乔琬,她也明白了。乔琬只是不动声色地朝她摇摇头,三人返回了殿中,一路无话。
三人摘的花皆选了与几位皇女衣裙相合的颜色,姊妹几人道了谢,互相帮着簪上了。
嘉宁公主还亲自给太后挑了一朵魏紫:“德康说,祖母喜欢月季,簪牡丹便不心疼了。”
太后笑道:“我难道真能心疼几朵花不成?能把我的孙女儿们打扮得漂漂亮亮,这些花儿也不枉费了这一遭。”
众人少坐,午膳是花宴,又有大皇女献的花糕,确实如德康公主所言,十分香甜可口。
大家皆知大皇女之意,并没有多言。临行前,太后只道:“你们都放心罢,祖母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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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琬回了东宫,还带上了大皇女所赠的花糕。那个处处低眉顺目的女孩说想送给太子哥哥也尝尝,乔琬自然不肯拂了她的好意。
晚间乔琬特地捧了那花糕,又与太子说起了白日之事:“只怕是惠妃与眼线相谈时,不小心叫德康公主听了去。”
荣谌拈了块花糕就着清茶吃了:“大妹妹手艺不错……”
他复而又想起什么,道:“说来也巧,今日父亲也问起此事,还提了正是惠妃娘娘告知的。”
乔琬与太子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古代有暖房养花,宝宝们不要在意牡丹品种哈哈,珊瑚台是近代培育的(但是很可爱)
德康真的越来越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