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司闺曾听闻,东宫詹事想拟求刘家小姐为太子妃,太子却无故变卦了。东宫大婚那日,她终于见到这位传闻中太子一心求娶的贵女。太子妃虽然容色出众,但难掩刚刚及笄的青涩纯稚。
大婚当夜,太子夜宿偏殿,众人窃窃私语一晚,只当太子是恼了年轻的太子妃。长春宫逼娶的传言又添了几分真……
哪怕太子妃娘娘是太后的侄孙女,长春宫也管不了太子的心思。张司闺不禁想,如果自己在太子妃最难的时候出现,是否可以叫她更得用些。
第一日没有及时拜见,却是一步臭棋。
清佩姑姑那日的冷眼,叫张司闺想起来都咬牙。后又有司馔回来说了,只怕都是她们想瞎了心。正如今日,她们在外吃风喝露,殿下与太子妃娘娘还在画眉呢。
乔琬不知张司闺是怎么想的,她陪太子用了早膳,亲自送他到宫门外,正如殿下那日送她。
“到这里便可,还有人等着你呢。”
“殿下回来用午膳么?”
“说不准,今日好好歇息,午后不必再等我了,”荣谌望着乔琬的面庞,忍不住又伸出手指,轻轻划过他画的长娥眉,“我晚上回来陪你用膳。”
乔琬忍着向后躲的冲动,悄悄瞪了太子一眼。
荣谌朝她一笑,捻了捻指尖的青黛,这才登辇而去。
乔琬一如从前,行礼目送了太子仪仗片刻,才转回宫中。
路过廊下时,她也不看行礼的三司九掌,只是稍稍留步。
“张司闺,东宫宫人名簿带了吗?”
候了半晌的张司闺垂首,恭敬道:“启禀娘娘,名簿奴婢带来了。”
“那便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
隋十金一颗的螺子黛传言是波斯来的,到了唐宋以后流行用香墨了,而我,全都要~
东宫女官内侍的配置也是我瞎编的,不要深究~
第43章 钟离春
三司九掌女官共三十三人, 其中司闺、司则、司馔各二人,每司属员三掌,各三人。
如今随乔琬进了殿内的, 只有三司六位女官。
乔琬在会宁殿外间坐下,清佩姑姑亲自为她端来了春茶。
“递上名簿来。”乔琬并没有寒暄, 直接道。
殿内宫人皆垂首侍立,气氛严肃。张司闺原本想着太子妃娘娘年轻,这几日编了一肚子赔罪的话, 此时却都吐不出来。
清佩姑姑从张司闺手中接了东宫宫人名簿,亲自呈与乔琬。张司闺心中暗骂, 只怕是清佩教的太子妃撑住场面,毕竟她早就出宫做了太子妃教仪去。
乔琬接了名簿,一页一页慢慢翻看, 一时殿内只有纸页翻动的声音。
东宫女官,多是当年册立太子时调入元熙宫。天子体贴太子,还将原本周皇后身边得用的宫人调送过来, 如清佩姑姑。而当时尚未擢贵妃, 调用任命宫人也有长春宫的手笔。
但时日久了,有女官、宫人或放归或因病调离, 削尖了头想往储君宫里钻的人可不少。
太子手里有一份清佩姑姑整理的名簿,倒与张司闺献上来的相合, 只是那上面记录得要比这份细致多了。
例如张司闺与林司闺二位,是太和十七年新调入东宫,为的就是将来导引太子妃。清佩姑姑的名簿写得清楚,一个走了贵妃的门路, 一个则是太后选调的。
乔琬慢慢翻看到最后一页, 饮了口茶才道:“我听闻从前尔等对宫令姑姑不甚敬服, 如今恰我年轻,你们也不必多说什么,只每一旬写一份文书给我瞧瞧。”
三司面面相觑,张司闺小心问道:“不知娘娘所言,要奴婢写何文书?”
“就写这一旬做了什么,与同僚如何分工,于宫务有何提议,”乔琬道,“寥寥数言即可,直接交与我看。”
“这……”谢司则也小心道:“平日宫务大同小异,娘娘若关心,奴婢们可直接来回话。”
乔琬却道:“三司九掌每人都有,不可代写。你们倒是想直接当面回话,我却没有那么多闲工夫一一听来。”
这是要做什么?何至于此?
张司闺只觉得额上冒汗,这太子妃娘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这哪里是要看工作文书,只怕是想看告密信吧?
如若这东宫宫人真的皆归三司九掌管辖便罢,偏偏还有清佩与金鳞卫的武婢。如此多耳目之下,一时教人不敢轻举妄动。
“东宫琐事,一半已有内宦的六局接手,三司竟是忙得连提笔的时间都没有了吗?”乔琬问道。
“奴婢不敢。”三司连忙跪下。
“只是,从前宫中并没有这样的规矩……”张司闺硬着头皮道。
乔琬冷笑了一声:“我入宫,便有这个规矩了。哪怕就是陛下问起来,我也只管说是督促你们习文练字呢。”
一句话,却是堵得六人哑口无言。
乔琬见她们不吭声了,又道:“如今已经过了上旬,正好三日后便来我这里呈上第一份。最好不要叫我知道你们沆瀣一气、欺瞒于我,想进东宫的女官多得是呢。”
张司闺咬咬牙,最后挣扎道:“若有不通笔墨之人……”
乔琬将名簿丢到她的面前:“那我便要遣人去问问尚宫,是如何选了这样的人入我东宫!”
待三司九掌退下,清佩姑姑才问道:“娘娘为何要看文书,让她们单独来回话也可。”
乔琬笑道:“如今我新入宫,为了执掌东宫宫务,正是该急于表现的时候,不论做什么都不算出格。我不趁此机会折腾一番,显得我年轻冲动,怎么对得起看热闹之人呢?”
“况且三司九掌,混进来许多各有心思的。如今不按理出牌,搅乱一番,好叫姑姑替我看看,是谁在拉帮结派,又是否有可用之人。”
清佩姑姑应喏道:“娘娘心中有成算,奴婢便放心了。”
乔琬又叮嘱一句:“每人的笔墨都要收好,谁知日后是否有用。”
清佩姑姑抬起头,惊讶地望向年轻的太子妃。
“姑姑不必这样看我,”乔琬慢慢饮了口茶,“凡事总是要多想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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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上午教训三司九掌之事,不过半日就传遍了东宫。
今日只乔琬独自用午膳,但典膳局还是花了诸多心思。两位司馔小心翼翼伺候,还不忘赔笑道:“娘娘还有什么喜欢的小菜,只管叫奴婢去安排。”
“不必忙,我只略垫一垫。”
乔琬思量,若是要动东宫六局,第一个便是要拿典膳司开刀。毕竟按照她之前所想,前世太子无端病重,这典膳局也是极易动手脚之处。
在午膳撤下去之前,乔琬只嘱咐道:“我素来不喜用药膳,平日只喜顺应时节的新鲜食材。司馔若有心,记得此事便罢。”
“喏。”两位司馔忙应声退下。
略歇了一歇,乔琬今日还有一件正事要办。
“清佩姑姑,前日在长春宫,太后娘娘提点我要处置司寝宫人,”乔琬道,“昨日我已经问过太子殿下,他无意擢升那宫人,今日便送出东宫吧。”
清佩姑姑明白太子妃的意思,当时太后与贵妃各赐了一位司寝宫人,其中一位却因私自用掺了毒的催情香而暴毙。
司礼监和金鳞卫便查无果,另一位司寝宫人只一口咬定毫不知情。为了不声张此事,也为了探查党羽,她在东宫被圈禁了多年。
如今由太子妃处置却是个好由头,至于她出了这东宫,又会被带往何处,就不是她们所能知晓的了。
这位司寝宫人姓唐,她是被人梳洗更衣后带到会宁殿前的。
玉京的春日总少不了牡丹与月季,仲春午后的日光照得满庭花香醉暖。乔琬是在几分昏沉间见到此人,顿时醒了神。
那少女因几年的圈禁,面色苍白如玉,身量瘦若纤柳。她眉尖微蹙,眸中含泪,虽是素面却不让桃李。
太后娘娘当年确是认真替太子选的人。
那宫人在殿外认认真真地磕了头:“奴婢多谢太子妃娘娘恩德。”
乔琬只是行事之人,她不知这宫人被送出东宫,又将何去何从,并不想应此谢恩。况且此人与当年毒香一案有何牵连,还未可知。
“出了东宫,好自为之吧。”
那宫人结结实实地又磕了三个头,没再说什么,顺从地跟随武婢、内侍离开。
乔琬这头刚遣了人出去,那一头三司与六局所有人都知晓了。
“太子妃娘娘今日倒是忙。”张司闺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一时间无人应和。
她看了眼沉默寡言的林司闺:“那唐巧儿可是你们长春宫费心挑的吧,在东宫独一份儿这么些年,今日倒是说遣就遣了。”
张司闺并不近会宁殿,她只知此人是东宫唯一的司寝宫人,当年送来时也是见过的,正是人比花娇。可太子妃得闲第一日就把人给遣了,竟是连太后娘娘的面子都不给。
林司闺在窗下研墨,只是沉静道:“你有这闲心,不如多想想那文书如何写,如何得到娘娘器重罢。”
张司闺瞬间哑火了。抱怨归抱怨,如若不是想得太子妃青眼,她挖空了心思进东宫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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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太子依言回来陪乔琬用膳。虽常言道食不言寝不语,但乔琬从前也听母亲说,一家人和乐最是重要。
因此晚膳时,乔琬慢慢将白日之事说了。
这是荣谌第一回 在用膳时,听人慢慢与他话家常,他只含笑听了,并不打断。
有些话乔琬并不想让司馔听了去,渐渐便不说了。待晚膳后,用完了熟水,乔琬才问:“方才用膳时与殿下说话,殿下可觉得柔安失礼?”
荣谌奇怪道:“婠婠为何这么想?”
乔琬有些羞赧:“方才殿下并没有说些什么……”
荣谌牵着她到自己身旁坐下,才道:“我方才只是想,寻常人家是不是如这般,常在晚膳或饭后围坐在一起,说起日间发生之事。”
“柔安府上常常这样,其他府上却是不知了。”乔琬答道。
荣谌笑了笑:“所以我从前就说过,你府上很好。”
乔琬自是点头。
荣谌又想到她让三司九掌写文书一事,觉得有趣:“你为何会想起让她们写文书来?”
“我无暇一个个问话,不如让她们写了文书来,翻看起来倒是快些。一则可以看出家世造诣,二则可以看出文思逻辑,”乔琬道一顿,“三则,还可留下各人文墨笔迹。”
荣谌闻言,凤眸扫来:“你是如何想得要留各人文墨笔迹?”
乔琬心中一紧,自然是因为有前世被文书陷害之苦,今日才不忘此事。
“柔安今日见清佩姑姑的名簿上记载如此详细,便细想还有什么缺漏?后忆起宫中女官皆通文墨,乃是经过答题考试,层层筛选,自当还应留下她们的笔迹为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