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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18文学 > 其他类型 > 折娶弱腰 > 折娶弱腰 第69节
  丫头提了三个食盒进来,银莲丢下扇起身,帮着摆饭,“就是你们布政司那个洪主簿家。他不是与彩衣定了亲?就是昨日迎的亲,也下帖子请了我,我推不过,只好去了。”
  孟玉坐起身,想问什么,银莲正好绕着圆案转身过去了。她微微俯着腰,不知什么时候起,那腰间溢出来一点肉。都说做了太太的女人容易发福,银莲虽未成太太,但头上无人,与太太无异。
  但她的发福肯定不是享福享的,孟玉知道,她是因为心里装着事不能出口,心事往底下坠,便胀.粗了腰。她的心事无非是与他有关,他猜也猜得着,没了梦迢,没了任何一切的阻碍,她就开始想要他的爱。可因为从前说的话太过于大义凛然,以致如今难以启齿。
  其实这不过是一个女人正常的要求,是他剥夺了她要求的资格,心里总有些愧疚,所以关于梦迢的话,终未能问出口。
  摆得满案珍馔,孟玉也挪坐过去,端起碗来说他的打算:“近日衙门里恐怕有些事情,倘或家里有什么变故,你不要惊慌,照顾好福团。福团尚在襁褓之中,出了事未必回牵连到你。云生巷的那处房子我没退租,要是家中被抄,你暂且搬到那里去居住。”
  “出什么事?”银莲脸色骤变,煞白地睁着眼。
  孟玉望着她勉强一笑,“恐怕我有一场牢狱之灾,不过你不要担心,说不定还能全身而退。才说叫你不要惊慌,你看,事情还没出,你就已经吓得这样了。”
  银莲楞了半日,忽然泪珠涟涟地发抖,碗也端不住,忙搁在案上,“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孟玉难同她道明,她于官场上的事简直是一窍不通。他有些索然无味,也搁下碗来,回身朝榻上去,“问什么,说了你也不明白。你除了哭还是哭,早知道我连这些话也不告诉你了。你只要听我的话照办就是。”
  说着,不耐烦地瞥她一眼。银莲忙揩拭眼泪,哽咽着要问不敢问的,低着脸沉默。孟玉再瞧她,又心软起来,走去搂她,将她的脑袋揿在腹上摸一摸,“再哭我今晚可就出去睡了。”
  银莲两手环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腹上,哭得更凶了。一片泪海浸湿了他的衣裳,像当初她伏在他膝上,同样的没奈何,同样的使他想到梦迢。
  斜门外的黄昏在杳杳沉落着,红杉树所结的红豆果子在金色里显得尤为突兀鲜艳,洞门之外的一切浓绿向幽暗里坠去,那些红豆果子又有些怪异夺目。
  梦迢伏在窗上盯着它们看,心里是荒寂的。董墨还不回来,果然依她的话不回来了,实在怄得她鼻子发酸。
  没曾想正是此刻,那洞门的微光晃了一晃,董墨墨绿的影子像是绿树褪下的一层颜色,朝洞门内慢悠悠涌过来,越近前越浅。
  她忙将脖子缩回窗内,左右一揩,两点泪星揩得个干干净净,没事人一般盘在榻上捧着绣绷绣她的帕子。
  董墨踅进卧房,见她摆着冷冷淡淡的脸色,眼也不抬,刚打了腹稿的话又没了头尾,想不起要与她说什么好。寻了一圈,去点了盏灯走到榻前,“怎的不点灯?这样做活计,眼睛岂不是看坏了?”
  “我眼睛看坏了与你什么相干?”梦迢剔起一眼,在这空隙里还要再翻个眼皮,才肯落下去,“就是瞎了也不与你相干。”
  董墨尴尬地立在她面前,把嘴皮抿一抿,躬下腰来捞她的眼,“还生气?气性这样大?”
  梦迢微微转身,不去理他。董墨只得坐到那头榻上去,也不说话。末了一阵,丫头进来掌灯,点了五.六盏,回身问董墨:“爷吃了晚饭没有?”
  “没有。”
  那丫头急起来,忙要去外头吩咐摆饭,才打帘子,就听见董墨说:“不要忙了,我不吃了。”
  丫头犹豫几回,只得放了帘子出去。落后一会,斜春又抱着她那小丫头打帘子进来问:“没吃饭怎的不吃呢?爷午饭是几时用的?”
  “巳时中。”
  “那这会也该饿了啊。还是吩咐摆饭吧。”
  董墨摆摆袖,去握了握她怀里的小丫头的手。那丫头反攥住他一个手指,咯咯笑起来。梦迢也看向那小丫头,顺势将他瞥一眼,待言不言,恶狠狠的憋着气。
  斜春睃她一眼,心知她是心疼董墨不吃饭,又赌着气不张口,便代为张口劝,“饿了就要吃呀,平白饿出病来怎么好?”
  董墨散淡笑道:“还是不吃的好,为了我吃得好睡得好,有些人心里好大的不痛快。我不吃也不睡了,大约她心里的气就能顺些了。”
  斜春将梦迢看一眼,只见她胸喘肩伏,咬牙切齿,便笑着抱着小丫头出去了。
  帘刚落定,梦迢便一把丢下绣绷,袖风将蜡烛弹了弹,“什么意思?是我要你不吃不睡了么?”
  董墨无所谓地笑了下,“不吃也饿不死,你早上叫我怄得吃不下饭,这会我赔你饿一顿,散散你的气。”
  梦迢怄得心肺疼,咬着牙根恨他,一口气上来,竟伏倒在炕桌上呜呜咽咽啼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二姐还没到,先让两人吵一架。
  第67章 未尽时(七)
  谁家苏笛绕月色, 兰灯轻焰映繁星。梦迢只顾呜呜咽咽伏在案上啼哭,哪里看到董墨欹在枕上无声发笑。
  不一时斜春将帘子挑开条缝, 拿眼问董墨, 董墨敛住了笑,向她摆摆手。她便丢开不管了,抱着孩儿回房去了, 在廊下向个小丫头吩咐,“一会估摸要宵夜, 你去厨房里叫预备着。”
  那丫头打着灯笼随她一道离了庭院。翠竹空潇潇, 廊外无人说笑, 梦迢自觉自己的哭声突兀起来, 显得有些无理取闹, 她忙端起腰来寻帕子揩眼泪。
  帕子不知被猫儿叼到哪里去了, 一时寻不见,董墨递过来一条, “还哭么?”
  “呸、”梦迢一把夺过帕子,向他啐一口,“也不是为你哭的。”
  董墨把笑意狠抑下去, 漠然点头, “正是因为知道不是为我哭的, 所以我也不便哄你了。”
  梦迢泪涔涔地眼剜他一眼, 一颗泪珠儿卷在睫盼,映着烛光,像颗微弱的星。她那双有些英气的眉目沾上眼泪, 有种英雄末路的苍凉。董墨心里绵迭迭地软下来, 又摸了张帕子伸过去替她蘸泪。
  她赌气将他的胳膊打开, “谁要你来搽。”一搦腰, 微微转向另一面,自己折了折手上的帕子,咻咻吸两下鼻子,复揩拭几下。
  董墨只得追到这面来说软话,“好了,不哭了,哭得眼睛都红了,明早起来岂不肿成了金鱼眼睛?”
  梦迢又搦转那面,把蜡烛闪了闪,“你才刚说不哄的,这会又歪缠个什么?”
  “不哄岂不是真让你生气?”董墨在她肩上歪着眼,似笑非笑的,“不哭了,眼泪流多了,叫风一吹,仔细脸上疼。”
  梦迢此刻又想笑起来,碍于脸面,把他淡淡瞥一眼,不说话了。心里还像有些委屈,再等着他说几句好话,就预备宽宥他。
  他在身后抱住她,没奈何地笑了声,“爱哭的女人哄一下就好了,这不爱哭的女人才叫可怕,气性最大,怄气能怄一天。把人逼得在街上乱晃了一天也不敢回家来。我长这样大,从没像今日在街上游手好闲地闲逛过,跟个痞子混子似的。”
  梦迢原是挣了两下,遥想到他那副可怜相,便渐渐不挣了,向肩头横一眼,“谁叫你惹我?惹我就大家闹不痛快。”
  “好,我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再不敢得罪你。”
  他这一点倒同别的男人大不一样。别的男人没奈何的时候总说“好好好”,一连几个“好”,有些被逼迫的认输,逼迫的承诺,带点心不甘的妥协。他只说一个“好”,轻轻的,却有千万斤的力量,梦迢没由来的觉得,他说到就能做得到。
  梦迢顺势倚在他肩膀上,转了转身子,仰面看他,“你真没吃饭呀?”
  “真没吃。”
  “街上那么些馆子,你在外头逛一天,不晓得拣一家吃一点?”
  董墨真心实意地笑一下,“我想了想,的确是我有些不对。他们是我的家人,不论骂我打我,也不能置我于死地。你与他们此刻不相干,他们待你再客气,也是把你当外人客气。我与你的心境是不一样的,怨不得你不安,我哪还有心思吃饭。”
  说得梦迢又掉出两滴泪,“我只怕你二姐不喜欢我。我想要想法子讨她喜欢,可实在没个地方能招人喜欢的。”
  董墨俯低了脸亲她一下,“我喜欢不就够了?你还要多少人喜欢?说到底这是咱们俩的事情,与外人不相干。”
  “你说得容易。”梦迢搽干眼泪,一扭头,招呼个丫头进来吩咐摆饭。
  饭就摆在卧房的炕桌上,蛙声为乐星作灯,有些得醉且醉的意思。想一想,他们婚姻嫁娶的未来的确是不大有希望的,只是两个人都不愿意认真谈起。屋子外给眼泪洗净的月亮再迫下来,与昨夜一样浩大,却有些遗憾的花好月圆之意了。
  没几日,董家的二小姐便由水路到了济南。董墨那日暂放公务,携梦迢一道去往码头上接人。
  打听了船大约是午时到,梦迢不到卯时便起身梳洗,特意将眉勾得婉约温柔,胭脂淡染,丹唇薄涂,轻手轻脚的,生怕脂粉浓妆显得佻达不正经。
  衣裳连试了四.五身,总算择定了一件银霜素面比甲,配着绾色长衫,蓝灰罗裙,一双黛色缠枝纹的鞋。挽着发髻,头上只戴了两只小小的珍珠花钿,可谓素净一身,清雅别致。
  董墨睡起来时不见人,撩了帘子才见她早坐在外间榻上等候,面带淡愁,与斜春低语说话。他穿着寝衣,倒在她边上,惺忪怠惰地笑着,“你几时起来的,都穿戴好了,难得难得。”
  梦迢反手推他,“快洗漱换衣裳吧,车马都备好了,就等你了。”
  “还早呢,急什么。”
  “卯时末了,到码头还得个把时辰呢。要是二小姐他们先到了,咱们接人的还没到,反叫人家等,多失礼呀。快去,别又倒着了。”
  董墨没奈何地起身,随端水的丫头踅进卧房内,不一时洗漱换衣出来,却不见摆早饭。梦迢急道:“就在街面上随意买个什么吃好了,现摆早饭恐怕来不及。况且我吩咐厨房设宴为二小姐接风,厨房一应菜蔬都要现去采办,这会还忙不过来呢,哪有闲空做咱们的早饭?”
  无法,董墨只得趁车马走到街上来,打发小厮买了两个果馅椒盐饼来吃。
  两个人并坐车内,梦迢空举着个饼一口不吃,心里鹘突不定。董墨把饼塞进她嘴里,玩笑说:“丑媳妇终要见公婆,怕是来不及了。不喜欢就不喜欢吧,她不过在这里住一个来月就走,又不是要同咱们过一辈子,你当她是个寻常的客人看待就得。”
  梦迢没心情同他玩笑,摸出一柄小镜来,一路上复照几回。到码头上,赶上时近中秋,旅人繁多,来往拥簇,好不热闹。二人只在车内等候,午时初刻方见二小姐包的船。梦迢忙整云掠鬓下车,问了斜春几回穿戴如何,仍不放心。
  比及船靠了岸,先见管家指挥着一班小厮搬抬东西下船,上前来与董墨作揖拜礼,引着董墨等人上前等候。
  片刻二小姐的丈夫先下船,迎来与董墨见礼,“三舅兄,好些时候不见了,有三四年的光景了吧?早听说你被点了巡抚,今留滞济南,我们正好扶灵回开封,便由此转道回京。”
  董墨还礼答对,“令尊仙逝,因公未能吊唁,万望恕罪。”
  二小姐的丈夫姓邝,字秋生。梦迢在后头暗窥,见其三十上下的年纪,高高瘦瘦的身材,穿着牙白素服,束着髻,戴着一撇孝额,面不留须,眉目隽秀,器宇清雅。与济南那般顽劣的世家子弟相较,天子脚下的公子,自有一股精致的贵气。梦迢不由在心里咂舌,伸长了脖子在船上寻二小姐的身姿。
  不时见几个仆妇由甲板上拥着一女人下船来,亦穿素服,鸦堆的髻发间簪一朵小小的白绢花,扎着素额巾。
  那一撇白下头,是偏长的杏眼,不失青春之韵,也不失花信妩媚,一双长眉细细地斜扫入鬓,显得淡淡微笑的面庞有些云淡风轻的神色。这一点倒是同董墨有几分像。因由下走来,她的眼睛便朝下微睨着,码头上的人,就只不过是她脚下的水,梦迢也只不过是她冷艳目中的沧海一粟,她甚至没能及时地瞧见她。
  梦迢也算得驰骋风月,被过往的男人捧得如星如月。今日却在如此天然高贵的凤仪面前,蓦然跌为尘埃。还隔得老远,她就不由得把头微低下去,不敢再轻易抬起来。
  直到斜春用胳膊肘将她点一点,“姑娘,叫你呢,快去拜见。”
  迎面一望,董墨在前头回身,向她招了招手。梦迢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去。董墨向她引荐,“这是二姐姐,这是二姐夫。”
  梦迢忙道了万福,跟着喊了“二姐姐二姐夫”。他二姐也福身回礼,说道:“梦姑娘好。还是称呼我二姑娘吧,家里都是这样叫。或是叫我的名字也没什么,我叫董蔻痕。”
  蔻痕面上始终带着有礼又疏离的微笑。梦迢准备好的一筐寒暄的话倏然间堵在喉内,不知该吐还是该咽,只得退了半步,与斜春并头站着。
  匆匆见过,各自登舆。梦迢钻入车内,才坐定便吁了口气,“怪道你到济南来从不寻花问柳,敢情你们京城的小姐都是这样的气度,同这里的姑娘奶奶们一比,这里的姑娘奶奶们都像是村野丫头似的。”
  董墨挨坐下来,理着衣摆发笑,“我不寻花问柳同这个扯得上什么关系?各地风光不同,京里的小姐也不见得都是好的,这里的小姐也未必都比不上。”
  梦迢理好裙面,拿胳膊撞他一下,“你这是宽慰我呢?”
  他抓起她的一只手,翻着捏了捏,“我这是实话,男人看女人,与你们女人看女人的眼光不一样。”
  梦迢将嘴一撇,也笑起来。一班人马又呼啦啦回城,梦迢撩着帘子看街市,心里落下一块石头来。人总算是打过照面了,蔻痕虽然态度冷淡,但为人有礼,不像是那起刻意刁难人的人。可这是她名门千金的涵养,不见得她会把人放在眼里。梦迢心里又有另一块大石提起来。
  下晌归到家中,梦迢忙张罗着铺设筵席,俨然这园内女主人一般。可她不去办,董墨便只能吩咐斜春男人去办,一味只叫底下人张罗,哪里有个款待客人的样子?
  况且这二人不亏是血缘至亲,都不是话多的人。坐在榻上,屡屡冷了场面。亏得邝秋生从中调和打趣,方不至于气氛如冰。
  秋生向来敬重董墨为人,董墨又是董家门内出色之人,原是有心与他亲近,奈何董墨孤僻冷淡,更兼还有个大舅兄常年在中间作梗,致使二人从不大来往。
  今番难得在济南相逢,又没有旁人言三语四说董墨的不好,秋生自然乐得与他攀谈。二人议论起朝局,董墨只得勉强陪其高谈阔论。蔻痕听得发烦,摇着扇道:“你们到别的屋子说去,我听了几日浪涛声,耳根子嗡嗡响,哪里还经得住你们吵闹?”
  董墨便引着秋生挪往书斋内说话。屋里只剩几个丫头与梦迢陪着。不时听见管家来回话,说夫妇二人的东西都搬到屋子里归置好了,蔻痕便立起身,“梦姑娘,我想去屋里换身衣裳,你若得空,劳驾你引着我去一趟。”
  梦迢忙答应,陪着往园子北边踅绕过去。一路上花墙遮影,竹影潇潇,莺蝉碎聒,亭榭屹然。蔻痕款步闲庭,两眼顾盼,没有半点为客的局促,话虽不多,态度却落落大方,举止典雅。
  倒是梦迢心下跼蹐不安,两只手不知该如何摆。面上做得还好,摇着柄双面绢扇,也算从容。只是她这从容态度是装出来的,时不时窥蔻痕一眼,只怕被她戳穿,或者不必她拆穿,她自己先露了怯。
  她只恐冷了场面,指着各路笑说:“二姑娘,那条路是到大池塘那头,这时荷花还开得好,二姑娘闲着无趣可以去瞧瞧。那条路绕出去是角门,那条大路径直出去是正门上头。这园子还算大,二姑娘闲时尽管逛一逛。”
  蔻痕搭着她的话问:“这园子是布政司的房产?一向公门里的房产都乱得不成样子,不过使两个人看守着。这园子收拾得倒好。”
  “是布政司的,章平那年来济南时就拨给了他住。章平在这里,许多人都敬着他。一来是他是皇上钦点的巡抚,二来呢,是董家出来的人嚜。”
  梦迢暗里将董家的门楣褒扬一番,心想她这位董家出身的小姐,自然是要高兴的。谁知瞥她,她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斜仰着眼看着身边的几颗金桂树,不大在意的样子。
  那金光斑斓的桂花显然比梦迢更有吸引力,梦迢明白过来,人家不是真要问她什么话,只不过见她如此热络,不回问一句,总是不够有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