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剪了一段今天的片子,要不要看?”谢凌云压着声线道。
戚乔眼睛微亮,点头:“好。”
明明说着再正经不过的公事,两人音量却一个比一个低。
“那跟我过来。”
戚乔转身拿上房卡,走出两步,又回头,在睡裙外添了一件衬衣。
轻轻合上门,跟在谢凌云身后去了他的房间。
专门用来办公的桌上,电脑还未息屏,是ae的界面。
旁边隔着剧本、分镜本,还有杯喝了一半的威士忌。
谢凌云拿走那半杯酒,拉开唯一的电脑椅,示意戚乔坐。
随即点开预览。
戚乔的注意力从威士忌上离开,专心盯着电脑屏幕。
闷热潮湿的夏日夜晚,旖旎的灯光,被微风拂动的蝉翼纱窗帘,颤巍巍晃动的风扇叶片,年轻的、充满荷尔蒙的身体,时而轻缓时而急促的呼吸。
谢凌云竟然已经加了背景乐。
轻柔缠绵的鼓点与古典钢琴,伴着低磁性感的贝斯与吉他,萨克斯将其独有的浪漫发挥到极致,有一点bossa nova中的巴西爵士味道,慵懒,舒缓,又不失缱绻。
“音乐这么快就制作好了?”
“没有。”谢凌云道,“这不是为了给戚老师看效果,我把还没编曲的demo版本要来了。”
戚乔不禁莞尔,压着嘴角,说:“我又没有非要按照原本的方案拍摄,反正你是导演,都要听你的。”
谢凌云瞧了她一眼,没拆穿。
窗外夜色沉沉,和北京不同,这座位于祖国西南角城市的夜静谧美好,霓虹暗淡,只剩远处电视塔闪烁的微光。
谢凌云起身,拉上窗帘,将沉沉的夜色全部挡在落地窗外。
“第56场,我打算放在杀青前再拍。”
戚乔怔了怔,道:“没关系,只是拍戏而已,我分得清。而且现场灯光会亮很多,周围那么多工作人员,没关系的。”
谢凌云靠在窗边的墙上,隔着室内暖黄色的灯,看着她没有说话。
长睫颤了颤,戚乔没再继续与他对视,抬手压着鼠标,再次点击播放。
谢凌云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
他一条手臂懒散地搭在电脑椅背上,另一只手拉开抽屉,取出来一盒柠檬薄荷糖,倒出两粒含在口中。
声音因含着两粒糖果而含混几分,却愈发低沉:“有要修改的地方吗,戚乔同学。”
戚乔却因为这一句恍然好久,仿佛重回学生时代。
那时他们并排坐在学校的剪辑实验室,一同完成短片作业。
戚乔松开握着鼠标的手,轻声道:“很好。我……我没有意见。”
糖果在瓶中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她侧眸时,谢凌云正好将倒在掌心的两颗糖送到了她唇边。
谢凌云嗓音低而轻:“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怕什么?”
“我没有怕。”
“嘴硬。”
他说着,抬手。
戚乔闻见柠檬薄荷的清甜,唇瓣碰到坚硬的糖果。
好像所有的伪装,在谢凌云面前,都无处遁形。
戚乔心口发软,几秒后,低头,探出一点舌尖,将那两颗糖含入口中。
谢凌云忍着那一瞬的痒意,很快收回手,忽然想念刚才拿走的那半杯威士忌。
他偏过头,端出导演的架子,道:“已经通知下去了,第56场改在一个月之后再拍。”
口腔四壁被清甜的味道充溢,戚乔只点了下头,声音几不可闻。
“好。”
之后的一个月,拍摄过程顺利有序地进行着。
谢凌云出了名的对画面艺术性与演员演技要求高,或许也是所有学院派导演的通病,剧组又财大气粗,不缺预算,为一个镜头磨好几天都不算惊奇。
戚乔虽是一番女主角,戏份在几位主演中最重,但她好歹还能在候场或拍摄别人戏份时得以休息,全组最忙的人,非谢凌云莫属。
却并没有亲眼目睹他发什么火。
虽时长冷着一张脸,叫工作人员与主创们不敢靠近,但也没如传闻中凶神恶煞。
唯一与从前拍戏不同的点,便是他时长在给演员讲戏的时候,常常随口喊一声戚老师,让她为许亦酌或其他演员示范讲解。
戚乔起初只吐露出只言片语,慢慢地,话也多了起来。
她隐隐感觉到,谢凌云似乎在用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让她迈出只敬业地做好演员一项职责的樊笼。
可他的分寸感掌握得太好,哪怕是剧组其他同事,也从未觉得奇怪。
只有一次,戚乔在候场,拍摄的是许亦酌与其他演员的戏,他趁演员补妆的时间,穿过片场找到了戚乔的房车,敲下车窗,言简意赅道:“跟我过来。”
长时间盯着电子屏幕,他的眼尾有淡淡的红血丝,今日戴着一副黑色金属半框眼镜。
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那双眼睛中让人沉迷的力量却更加清晰。
戚乔不明所以,但还是下了车。
直到谢凌云让她也在监视器前的另一把软椅中坐下,才骤然意识到什么。
抬眸时,大半的工作人员朝他们的方向投来目光。
戚乔加快的心跳却并非因为那些视线,指尖紧紧地扣着导演椅的扶手。
很快,整个片场传遍经对讲机渲染的声音。
“准备。”
聚焦的视线逐一消失,谢凌云朝戚乔看来一眼,随后专注地看向监视器,下达指令:“action。”
几台监视器中,不同机位的画面整齐地呈现在眼前,戚乔发紧的心渐渐放松下来。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监视器,仿佛见到阔别多年的好友。
开拍不到三分钟,对讲机中的一声“卡”传来。
“许亦酌,你过来自己看看。”谢凌云出声。
导演发话,许亦酌很快走来。
谢凌云将方才的拍摄的视频重新播放。
等结束,淡声问:“发现什么问题没有?”
许亦酌弯着腰,手撑在膝盖上:“台词语调不太对,‘威哥,我对你绝对忠心耿耿’有点虚了,听着就假。”
谢凌云点头:“还有呢?”
许亦酌挠头:“还有吗?”
“还有这儿,”戚乔拿过谢凌云手中的鼠标,将画面倒退到一分钟前,播给许亦酌看,“这里你脸上的表情又太直白,这个时候,叶骁受到了怀疑,妹妹被抓去做了人质,他骨子里其实重情重义,怕妹妹被杀,心里已经乱了,在威哥面前的镇定一半都是强撑。所以还是要给镜头一丝马脚,让观众察觉这个人的身份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但你刚才的微表情又太忠心,毫无破绽,后期揭开真相会显得很突兀。”
戚乔说完,指着一帧画面,又看向许亦酌:“另外,你的左半张脸其实比另一边好看点,没有发现吗?这里最好给镜头的左侧脸再多一点会更好,分割布光一明一暗,恰好打在两边脸上。画面好看,人物复杂性也会更明显。”
许亦酌傻了一秒,随即崇拜又欣赏地看着戚乔,慨叹道:“戚老师,你好专业啊。”
谢凌云一剧本拍在他胳膊上:“去准备第二条。”
许亦酌迫于强权,无奈离开。
谢凌云朝助理要来两杯咖啡,一杯递到戚乔手中。
按下对讲机道:“各部门准备。”
同时朝戚乔看来一眼,身体向她的方向倾斜。
“戚导。”
戚乔因这声称呼怔了怔。
谢凌云声音愈发低沉:“戚导当演员真是屈才。”
那之后,没有戚乔的戏份,或是单纯候场的时间,谢凌云喊她坐在监视器前盯着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剧组的人刚开始惊讶,后来竟然也慢慢习惯了这一事实。
一个月很快过去。
九月中旬,《偏航》第56场戏,正式开拍。
戚乔换上一条深色裙子,走进那间灯光昏暗的房间。
床头开着一盏灯,地面不远处,摆着一只为打造自下而上逆光光源的泛光灯,背景中放置着一台柔光灯箱,
周围都是工作人员,来来往往。
丝毫没有想象中的漆黑冰冷。
她放松一分,在布景中床边的地板上坐下。
要用到的女士香烟就放在床头,道具老师走来,将密码本放在地板的秘格中。
开始清场,房间狭小的空间中,很快只剩下戚乔,和负责打光与摄像的工作人员。
戚乔做了次深呼吸,今天她特意让小年不要跟自己讲话,状态调整得很快。
头顶却忽然落下一道阴影。
戚乔抬眸,谢凌云在她面前半蹲下来。
在他开口之前,戚乔率先笑了下,轻描淡写地说:“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