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雪缠绵不休,墨蓝色的青黛云空和雪相互映照着,将这片饱受战火摧残的血瀛大地重染圣洁,仿佛雪一过,便从未生过何事一般,没有战死沙场,没有鲜血满地,没有妻离子散,没有痛苦悲伤。
只是雪再深,能掩盖住曾经的星火,却掩藏不了因战火而荼蘼的心。
没过多久,便收到来自王城的禅位书,言道:“天道大业,唯让于德,王苛政于民,至万民于水火,德行有失,世失其序,宇内颠覆,故让位于先王嫡公主落尘,兹请落尘公主于十二月十二日前往王都觐见,受天承命,继位大统,底绥四国,用保天休!”
落尘接到这禅位诏书,心头疑虑不已,心想依照这龙毓晞的誓死不服输的性子,岂会就这般容易退位让贤,或许诱她进王都定有其他阴谋。
但这龙毓晞不仅将禅位诏书给了落尘,还传给了三城四郡,三城四郡收到龙毓晞的诏书,都感叹此王仁义宽厚,顾全天下苍生,乃明君之所为,所以如若自己不前往王都接受禅位,而还是一如既往地采取直接用兵攻下王廷,必会受到天下人痛斥,所以这诏书一到,就算知道对方恐设下了阴谋诡计,也只能慨然前往,不然恐遭三城四郡笑话。
只是这一去,璟尧自然有些担心,既然是禅位,便等于不可带大军,若带几十万大军进入王廷,不就等于是向世人表示她根本就不相信龙毓晞会禅位,抑或是纵使旧王禅位了,也不愿留对方性命,所以才率领大军进都。
但不管怎样,璟尧都不允许落尘只身前往,他秘密命侯云率领两万兵士只穿普通衣衫分批次前往王都,这样若有何风吹草动也不至于太过被动,同时还带上了弘鼎和九书以及金阙三人,若有万一,几人灵力都属上层,如今与龙毓晞不相上下,所以倒可应付,而自己虽休养了一月有余,但是身体已被那骨魂珠噬魂销骨,如今也只算得上是勉强会点灵术罢了,可如今所残存的灵力可能与弘鼎相比都不及。
落尘本不愿璟尧跟着,但是璟尧却肃然道:“不管这龙毓晞禅位是真是假,倘若是真,你是王,而我这个王君必然需一同接受禅位大典方可,倘若是假,我就更得在你身边,哪怕灵力无几这打架斗殴本君是帮不了甚么,但出谋划策想必也还是有几分用的!”
落尘听得他说一句打架斗殴,仿佛在说几个不懂事的小孩在过家家一般,不由得噗嗤一笑,道:“谁会要跟你打架斗殴,你当我们几万大军都是些流氓地痞么?”
璟尧见落尘终于一展笑颜,心头也一暖,道:“要是流氓地痞打架能让尘儿你开心起来,我把这天下的流氓就抓到这金昭城里来,说不定以你的本事你还可以将这些流氓训练成一支强大的军队呢!”
落尘这才知道璟尧是为了逗自己开心,不由得淡淡一笑,可那笑容中却也藏不住一分悲凉之感,她撩开璟尧的长袍,见到身上那一条条惨烈的伤痕到如今都还未完全褪去,若是以前受伤,一般一到两日伤口便自动愈合,皮肤完好如初,可现在他灵力受损缘故,这些伤口依然醒目扎心,让落尘看一眼便欲落泪。
她不想让璟尧随同,但她知道就算不让他去他也会偷偷地跟着去,这段时日自己对他态度十分冷淡,并非当真心里与他有了隔阂,而是怕越是对他好,他越愿为自己牺牲,自己已经失去了太多,璟尧是自己这一生最后一个最为珍惜之人,她不愿他也消失在自己眼前,所以心中惴惴,因为她知道这龙毓晞不是旁人,而是一个生生从自己手中夺走王位,还将她多次置于死地的人,这样一个人应付起来很是艰难,所以心怀畏惧之心。
璟尧知道落尘的担心,他将落尘拥入怀中,只是这一抱牵动伤口,身体剧烈地疼了起来,“放心吧,夫人在,夫君在,此生契阔,一生不离!”
落尘缓缓抬起双手将璟尧环抱住,可又怕抱他会弄疼了他,手就这般僵在空中,“好了,别又把伤口弄裂开了!”
“要是裂天了不正好,夫人便可以替我一一裹伤擦拭,岂不正合我意!”璟尧浅浅一笑,觉得落尘的身体仿佛终于有了温度,心也暖了起来,“尘儿,等你登上王位,我便全力命人去寻找宁儿,好不好,倘若你愿意,我们再给宁儿添一个弟弟或者妹妹,相信将来等宁儿寻回时,见到弟弟妹妹也十分欢喜,你觉得呢?”
一提到宁儿,便如插入落尘心头的一根刺,深入骨髓,但是因为有璟尧的呵护和无尽的包容,那根刺便慢慢被拔除了身体,哪怕还留有痛感,却也不再痛彻心扉,她泪水缓缓滑落面庞,点了点头,哽咽道:“好,以后我为你生许多的弟弟妹妹,等宁儿回来后,定十分热闹!”
璟尧听得这句久违的话,心头一暖,将落尘抱得更紧了些,闻着她秀间淡淡的花香气,心头更觉暖暖,想着以后两人携手江山,睥睨天下,都不如彼此手紧紧相握更暖人心。
此番进王都,龙毓晞不但召了她落尘前去,还召了三城四郡的城主郡王相继前往,仿佛一场盛宴,就等她来开启。
落尘和金萱既然一同前去,便暂时将城中事务交给了子崎,而盈秋用那殷昼的眼睛为子崎换上后,温养了两个月,双眼渐渐退去了不适感,只是这眼毕竟是那殷昼的,每每念及此子崎心中都十分恼恨,他听说小师祖要去王都,心下担忧,很想陪同一起去,毕竟以前自己双目失明,一直潜居深宫,因此小师祖几次生死大战他都并未参与,此番眼睛终于好了起来,他自然不愿还坐首于此,不能陪在小师祖身边替她分忧。
最终在金萱的一番训斥下,子崎才勉强答应留下来镇守金昭城,临行前落尘特意召来子崎,子崎见到小师祖虽比以往更显成熟,但面上颇有苍凉之色,心头不由得十分心疼,道:“小师祖,子崎没陪在你身边这段时间,你可安好?”子崎并不是不去拜见落尘,而是他怕自己眼睛失明,去见落尘一次,落尘见到他的眼疾便会自责担心一次,所以这一年多以来,他都深居简出,只是在‘昭庆殿’里一心修炼,但每日里都会询问小师祖的消息,他知道小师祖经历了许多磨难,也失去了许多重要的人,心中自然心疼,只是恨不能为她分担寸许,心头愧疚不已。
落尘轻轻一笑,摇了摇头,抿了一口茶,道:“现今你的眼睛已好,我便想着给你定下一门亲事,此次前往王都,倘若登位顺利,我便将南岳郡的慕宸郡主赐于你做妻子,可好?”
子崎没想到小师祖居然会提起此事,不由得红了脸,道:“我不曾有娶妻的打算!”
“你都这般大了,岂能不娶妻,并且上次在南岳郡时,我瞧得出来慕宸郡主对你十分有意,如今你双眼也好了,将来我登主位亲自为你提亲,想必南岳王定不会拒绝!”落尘款款言道,心想自己门下几个弟子,弘鼎已和萝蔓公主结亲,雅歌和九书也如愿走在了一起,独独子崎现在还孑然一身,她自是要为这个小徒孙打算,毕竟将来金萱正式成为一城之主后,子崎再待在金昭城想必有所掣肘,所以如若他成为南岳郡的女婿,便理所当然将来可以主掌南岳郡,也算不辱没了他世子的身份。
子崎对慕宸虽说不上有多喜欢,但慕宸却也十分讨喜,心想此生终是要娶妻的,倘若自己娶了慕宸,将来入主南岳郡,对巩固尘儿的江山也是有所裨益,自己无法为她做甚么事,便以此事相助于她也是好的,因此点了点头,道:“便权请小师祖安排,我自当奉命!”
“不是奉命,也要你心里确实有她才好!”落尘不想子崎为难,温言说道。
子崎淡淡一笑,笑得依然谦恭有礼,比起以往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稳重,“我自是觉得慕宸郡主很合心意,她无论是样貌还是性子我也十分喜欢,若能与之结缘也算是我的造化,还全凭小师祖为我做主成全我和慕宸婚事!”
“好,看到你们师徒四人都各自成家,我也心安了,如果有朝一日我果真能顺利登上王位,除了九书和雅歌可以守在我身边外,你和你师傅弘鼎都会回到自己爱的人身边,以后若要见面总是极难,明日就将启程前往王都,也不知到王都后凡事可否顺遂,所以今夜我打算和你们几个弟子一同进晚餐,像以前在天玄门时一样,我们好久都没有平平淡淡地聚在一起了。”说到此,落尘念及在天玄门时平凡而快乐的日子,想着和弟子们在玉华峰度过的那段无忧岁月,心头一时触动,不禁落下泪来。
“好,小师祖,我这便是准备,就我们几人,像以前一样,喝酒谈天聊道,好不快活!”子崎朝落尘跪首行了一礼,抬首再看向小师祖时,都已是泪眼婆娑。
子崎出殿后便去准备吃食,因为以前在天玄门时玉华峰弟子凋落,平日里也没甚仆人,所以里里外外都是雅歌他们几人照顾小师祖的起居生活,如今既然师徒孙三辈要小聚,自然不想劳烦旁人之手,所以他知会了雅歌还有九书和师傅弘鼎,几人便亲自到厨房做了几样小菜,又温了酒,等到夜半时,几人便共聚在子崎的‘昭庆殿’,也认同落尘所要求的一样,除了师徒几人,再无旁人,连侍女都一并退去。
落尘来到昭庆殿,见到弘鼎和雅歌他们几人起身迎候,顿时盈盈笑着走了过去,雅歌过来相扶,她却笑道:“你们如今待我却这般客气,早已不是以前那般了,今夜相聚,大家不必拘谨身份,我依然只是你们的小师傅小师祖,你们依然只是我的好徒儿!”
“那是自然!”可话是这么说,弘鼎他们几人却还是很是拘谨,自从知道小师祖乃先王嫡女身份后,几人都不敢再跟落尘嬉闹,更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丝毫不将她当做长辈敬着,如今规规矩矩地站着,落尘没落座,其他几人都不敢落座。
落尘暗暗叹了一声,但也不强求,自己先行落座,其他几个弟子才应次坐下,弘鼎为落尘夹了她许多爱吃的菜到碗中,又替她斟好了一杯酒,道:“还记得上次和师傅喝酒,师傅却诓骗我们,在酒中下了嗜睡蛊的血液,让我们好一通睡,今晚师傅可莫故技重施,我们可受不起!”弘鼎不敢再像以前一样称呼落尘为小师傅,所以将那个小字去了掉,显得毕恭毕敬,他如此说也确实害怕师傅会担心此去王都有危险,不愿他们相随,当真又在酒中下蛊毒,所以有些防备之心。
“放心吧,如今九书是军中大将,子崎将来向北也会成为南岳郡之主,徒弟你已是乌楽国国主,成为二圣,而雅歌不必说,你们都是我的左膀右臂,血瀛国的将来都承担在你们的肩上,我岂会再像上次一样,只可惜倘若那个阻止了你们下山来寻我,或许你们就不必卷入这尘世权位纷争中,不过能看到你们都成长了又各自寻到幸福,为师心头也是十分欢喜!”落尘想着这一路走来,若没有这几个徒弟徒孙的相助,恐怕自己也没办法走到如今,所以对他们不仅是师徒之间的情分更有君臣之间的敬重之心。
“只是如此一来,玉华峰如今却再无一人,峰座凋落,却也好不寂寞!”雅歌想到小师祖当年以十岁年龄独自掌峰成为一峰之主,好不光耀,可如今玉华峰再无一人留守,多少有些失落可惜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