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了?
络竺派了个式神过去看一看。但式神离开之后足足五分钟也没回来,络竺心里一沉,从树上跳了下来,将式神分为两队,一队和她去大昭寺通知主人山中有了异变,另一队去事发地点查询。
指派好人手之后,络竺毫不犹豫地带着式神们赶往大昭寺。
但即将要到达大昭寺时,络竺脚步一停,伸手示意身后的人停下来。
他们前方,成德大师和他的三位弟子将路挡得严严实实。
成德大师慈祥地笑了,这位施主,大昭寺今日不招待香客。
络竺知道主人不愿意得罪大昭寺,因此她的态度也很客气,成德大师,我有事需要见宿命人大人。
成德大师不赞同道:宿命人现在正在关键时刻,你们不能去打扰他,一旦打扰了他,可就破坏了他的大事了。
这话一出,跟在络竺身后的式神们大多犹豫了起来。但络竺没有丝毫动摇,她知道和成德大师再说下去也没有用,直接打算自顾自过去,大师,得罪了。
式神们下意识跟着络竺打算绕过成德大师等人,但一颗佛珠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袭向了络竺。络竺惊险躲过,惊疑不定地看着成德大师。
成德大师的三个弟子在身前竖起手掌,不约而同地默念着经文。随着他们嘴唇的不断张合,络竺感到大脑仿佛被钟鼓撞击一般一片眩晕。
来者不善!
络竺用力给自己一刀保持清醒,当机立断道:换路!
成德大师对他们竟然是这种态度,可见大昭寺的真神是一个陷阱。他们一定要将这个消息传给大人。
成德大师厉呵道:别想逃!
他也跟着弟子们一起念起了经文。
式神们一个接着一个痛苦地倒在地上,唯独络竺一个人咬牙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里,消失在丛林之中。
弟子们逐渐停下来念经,大弟子担心地问道:师父,我们不追上去吗?
成德大师老神在在道:咱们守好这条路就好。无论她往哪里逃,只要想去大昭寺,就一定会被别人拦下来。
他说着说着,突然有些感叹:半年之前,宿命人是何等的威风啊可你看,半年之后,之前跟随他的人要么没了要么倒向了江落池尤,这么短的时间里,局势就彻底变了一个样子。这要是放在半年前,谁能相信呢?
弟子不由点头,又忐忑地道:师父,您觉得宿命人最后会被杀死吗?
成德大师脸色一冷,冷笑道:他今天不死也得死!
说完,成德大师放眼望去,森林中的浓烟越来越大,鸟雀动物被惊得到处窜动,树木不间断地巨响倒地。
本来晴朗的天气,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了一片黑云,不断朝着大昭寺靠近。
遥遥一看,颇有大军压境的压迫感。
成德大师突然哈哈大笑,宿命人,有今天这个阵势,你死了也不寒酸。
国家的部队在最下方包围了整个大昭寺,防止敌人落败后逃亡。池尤的人手和他们这些名声远扬的老家伙不分人人鬼鬼,全都拦在这里护着大昭寺,寺庙里还有江落和其他人。
宿命人这波,死的真的不冤。
*
大昭寺内一片安宁。
宿命人进入真神的寺庙中,恭敬地拜了拜,晚辈已经承认自己的过错。
他上了三炷香,片刻后,真神开口问道:你可是诚心知错?
宿命人笑道:当然是诚心知错。被前辈教导之后,晚辈已经看透了诸法皆空这四个字。
不错,良久,真神欣慰地道,知错就改,极为难得。罢了,你进来吧。
宿命人直起身,看着近在迟尺的房门。
真神就在房门里面,宿命人一旦踏入房内,等着他的不是危机就是成神的通天大道。宿命人已经等了两百年,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宿命人闭起眼睛,平复下过于激荡的情绪后,走上前推开了房门。
房门之后,是宽阔到有些简朴的大殿。
殿中供奉着本师释迦摩尼佛像,宿命人有些意外,他试探地道:前辈?
我在,悠远的声音在房内传来,让人分不清声音来源为哪个方向,宿命人,你让我很吃惊。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宿命人谦虚道:晚辈不敢当,还请前辈继续指教晚辈。
真神倒也干脆,直说道:你此刻距离成神,只有一步之遥。
饶是宿命人性子淡薄,听到这句话心里也不由猛得跳快了两拍,呼吸微微加快。他静静缓了几秒,您请说。
真神道:这最后一步最为艰难,最为痛苦。要是做不成,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都要前功尽弃。也不知道你能否下定决心,承担这种痛苦?
宿命人微微一笑,晚辈已经做好了准备。
好,真神话锋一转,问道,你是否还记得我先前同你说的话?
宿命人恭恭敬敬点头,前辈的话,晚辈一句也不敢忘。
真神道:那你应该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些由人变神的人,无论是张天师还是关公,无论是三皇五帝还是丁新妇,他们都是死了才能成的神。
宿命人一愣。
真神道:只有你死了,才能死后敕封为神。
静默。
整个佛殿中一片静默。
宿命人脸上的笑容缓缓没了。
真神是什么意思,在戏耍他?
但细细一想,他的话确实好像有些道理。自古以来成神的人,还真的是死后功德圆满成的神。
但怎么可能成神的最后一步是死亡?
如果宿命人死了,他却没有成神呢?
这完全是一个死循环。如果真神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宿命人不死就无法成神。但死了,谁能保证宿命人一定成神?
真神像是早有预料一样,你瞧,你连这一步都做不到,只会原地蹉跎。
宿命人眼中晦暗,他轻轻闭上眼睛,雪色的眼睫垂下一片阴影,前辈可否还有第二种方法。
罢了罢了,真神道,让我来帮你一把吧。
宿命人睁开眼,就听到真神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近。
不,不是离得越来越近,而是少了声音中故弄玄虚的缥缈悠远。
宿命人下意识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个人影从佛像身后走出来。面容熟悉,这个人对着他笑了笑,笑意中掺杂着看好戏的嘲弄,让前辈我来帮你去死吧。
是江落。
怎么可能是江落?!
宿命人的表情一瞬间裂开。他难以置信地盯着江落,不敢相信自己一直以来相信的真神竟然是他。
怎么可能会是江落!
惊愕、愤怒、失魂落魄的失望一一在宿命人脸上涌出。宿命人回想过去这一个月的点点滴滴,想到自己对真神的恭敬和主动承认预言秘密的画面,脸色忽青忽白。
他咬紧牙关,你扮演了真神,来欺骗我?
江落,怎么能说是假扮呢?
他轻笑一声,我不是在帮你成神吗?
江落摇了摇手臂,巨大的金龙嘶吼着从阴阳环中飞出。江落似笑非笑地瞥着宿命人,阴阳环中的辰龙,你都不认识?
不等宿命人说话,他又自己接道:哦,我忘了。这个阴阳环被别人二次锻造过,你早就不知道阴阳环会有什么作用了。
一句一句,都像是迎头泼过来的冷水,将宿命人所有的希望和游刃有余彻底打碎,狠狠碾在脚下踩踏。宿命人半个月的等候,全部变成了一场笑话。
他全部成神的希望,彻底成了一地碎片。
宿命人脸色苍白,在他神魂落魄的时候,江落却猝不及防地冲到了他的面前,一拳裹着排山倒海的力量,狠狠砸到宿命人的身上。
辰龙和拳头一起,凶狠地撞向宿命人。
轰然一声巨响,宿命人撞坏了房门直直摔在偌大的院落之中。
江落用字灵短暂地定住宿命人,他抽出匕首,几乎没有犹豫,就立刻划向宿命人的咽喉。
但刚刚划破他的皮肤,江落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撞得飞了出去。他站稳后抬头一看,宿命人的身后已经站了两个式神。
这家伙果然有保命手段。
江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划破他的声带,但他知道,决不能给宿命人说话的时间。
江落快速写了一个水字,水字闪了闪,变成巨大水团袭向宿命人三人。两个式神拦在宿命人身前,将水团打得四溅。
江落笑眯眯,手上又毫不留情地写下一个雷字,他将雷扔向天空,随即五指紧握,像是牵引着什么一样快速扯下。阴云在寺庙上方密布,银色的雷电声势浩大地凶猛落下,通过湿水流淋漓尽致地展露身为雷电的威力。
宿命人及时避开,但他的两个式神却在雷电之下变成了两个焦黑的小小纸人,落在地上变成了灰。
宿命人重新看向江落,像是头一次认识到江落一样陌生。
在他措手不及来不及还手的时间,江落已经占据了优势,并且势不可挡地将这种优势不断扩大,到了现在,宿命人已经彻底失去了先机。
被欺骗的震惊和怒火还在心中翻涌,宿命人摸了摸脖子上的伤口,眸色幽深。
大昭寺这么大的动静,按理来说,他的式神们应该已经赶了过来,但现实却是一个式神也没有赶到。
宿命人不是傻子,从成神的执念中醒悟过来之后,他就明白,自己中了一个长达一个月的计谋。
整整一个月,对方布置了一个又一个陷阱,就是为了今天将他困在大昭寺。
江落想让他死。
宿命人知道,此时此刻,最理智的做法就是逃。
这是一个陷阱,那就不止江落一个人来对付他。他的式神大概率已经全军覆没,只有逃走才是最佳决策,逃得越快,越早,他才有机会东山再起。
宿命人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烦杂的各种情绪。当即转身,飞速往外跑去。
第222章
宿命人逃得飞快,江落在后方紧追不舍。
江落一边追,嘴里一边嘲笑道:宿命人,看一看你现在的狼狈模样,像个落水狗一样,你在害怕什么?
你不是想要成神的吗?怎么就走了?
江落看着宿命人的背影,目光隐隐瞄准了宿命人的心脏位置。
手里的匕首闪着金龙身上映出来的锋芒。
人无心就会死。
江落决定以最简单的意思来理解黑无常的提醒。
宿命人是人,只要是人,心脏就是他的要害。
他的目光逐渐凌厉。
在这种时候,浪费一秒都不可以,江落一旦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地用匕首穿透宿命人的胸腔。
好像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危机,宿命人的速度越来越快。可是当宿命人逃出寺庙大门时,却陡然顿住了。
整个大昭寺内清清冷冷,没有一个和尚出没。但宿命人眼前却有八个人齐齐围在了他的面前。
从拿着滕毕大刀的陆有一到没有灵体的祁野,所有人面色严肃,严阵以待。
这些人并不能对宿命人造成威胁,但宿命人之所以不动,是因为他们的站的方位和脚下的法阵成了一个精妙的阵法。
宿命人一旦踏进去,就要花费时间出来。但只要宿命人被耗住几秒,江落就能追上来。
这看上去是必死之路。
但宿命人却瞬间平静了下来,等江落冲出来时,他还转身冲着江落笑了一下。
两百年了,宿命人声音沙哑,他的声带被损伤,但还能发出声音,两百年了,我没有杀过任何的人。
江落眼皮突然一跳,率先下手去阻止宿命人。
但他却晚了一步。
宿命人伸出手,手指微握,成了爪状,他疾如闪电地一把掐住了离他最近的葛祝的脖子,感叹似地道:可是今天,如果我不杀人,人就要来杀我。
成神的希望破灭,他被欺骗得团团转。好像杀不杀人都不重要了。
宿命人久违升起的怒火和绝望,交织成了本性的冷酷。
他将葛祝的四肢折断,防止葛祝逃脱。随后就抓着葛祝疾驰向山下逃去。
阵法被他强硬地破掉,陆有一不敢置信地惊呼:葛祝!
宿命人用葛祝的性命来让江落退让。
葛祝在他手中,会是一张让他成功逃脱的保命牌。
江落瞳孔紧缩,绝佳的视力让他把宿命人拧断葛祝手脚的画面看得一清二楚。他眼睁睁地看着宿命人抓着葛祝不断远去,眼睁睁地看着葛祝手脚弯曲的诡异弧度,嘭的一声,江落火冒三丈。
滔天的愤怒烧红了他的眼睛。
但越是愤怒,他越是冷静。江落紧紧抿着唇,快步追上宿命人。
宿命人已经跑出了大昭寺。
他的速度很快,葛祝的呼吸却越来越微弱。葛祝睁着灰败的眼睛,看着眼前匆匆而过的大昭寺屋顶,和层层叠叠的树木枝叶。
剧痛从身上的每一处传来,他的半个身子与地面的摩擦已经拖了一路的血迹。
天色昏沉,阴云让白日也像夜晚一般灰暗。灰白的云层在其中缓慢移动,一瞬间,葛祝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当他还是个小和尚的时候,他常常这么仰着头看着天空,对万物抱有好奇。
那会儿,他的一方天地只有大昭寺那么大,而无论是晴天还是阴雨,身边总有一个同样天真单纯的葛无尘。
他和葛无尘是大昭寺收养的那批孤儿中唯一的一对亲兄弟。
葛祝的眼神已经失焦,恍惚之中,他能听到自己呼吸的粗重声音,能看到后方不断追来的友人。
能感觉到不断流逝的生命。
他想,葛无尘曾经也会这么痛苦吗?
在他被迫背叛大昭寺,被迫背起弑父、弑师的罪名时,是不是也像是他此刻这么痛苦?
反正葛祝是觉得无比的痛苦。
比曾经他快被葛无尘打死时,泪水和鲜血一起从脸上流下时还要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