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上的晋军这才明白金兵的险恶用心,一时间众人哗然大骂。程元龙更是急得脸色铁青,双眼冒火,恨不得飞下去将乌蒙丢下油锅炸了。陆绍衡看看青桐又看看城下,也是一筹莫展。
青桐站在城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油锅看了半晌,乌蒙愈发不耐烦了,再次高声催促。他用话激道:“林青桐,怪不得有人说你是一个不孝不悌、薄情寡义之人。你竟对自己的亲外祖见死不救?”
金兵一齐哄然呐喊,有用番语的也有用生硬汉话的。
热油汩汩地打着泡儿。乌蒙心一横,命士兵拉过白团头,抓住他的一只手就往油锅里摁。油锅滋轼一声响,白团头“啊”地一声惨叫起来。众人的心不由自主的提了起来,纷纷叫着要出城与番狗决一死战。
青桐知道不能再等了。她不顾众人的劝阻,沉着脸带着自己的六十三骑出城向敌营而去。程元龙拦住她,将自己的贴身穿的软甲脱下给她:“这是我爹命人急送过来的,你穿上。”青桐拍拍他的肩膀,无言离开。
城门大开,青桐身后背着一只巨大的包囊,举着狼牙棒骑着一匹黄马驰出城来。
乌蒙见青桐果然上当,心中狂喜不已。他举剑指着青桐大声喝令:“不准带亲随,只许你一人前来。”
乌蒙话音一落,青桐手下的士兵一齐破口大骂:“卑鄙无耻的鞑子,你有种咱们光明正大的干一场。”
乌蒙阴阴一笑,并没有被激怒。他和性如烈火的弟弟不同,他能忍一时之气,只要能赢就好,管他手段卑鄙不卑鄙。
青桐抬手向王二等人示意,然后她单人单骑向敌军缓缓而行。她骑得很慢,每进一步,金军的警惕就加一层。
“青桐,别去——”程元龙飞驰而出,大声喊叫。
乌蒙命人举起白团头另一只大手,大声威胁:“其他们不准过来,否则就炸了另一只手。”
青桐摆手示意他们停下。她大声制止:“住手,你奶奶来了。”
她一脸无畏地向油锅走去,金兵各拿着兵器,向她围拢过来人。
青桐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些人,对乌蒙说道:“我怎么知道他一定是我外祖?”
这时白团头猛地圆睁双眼,盯着青桐打量一会儿,突然哑声嘶叫:“她、她不是我外孙女,你、你们认错人了。”
乌蒙嘿嘿冷笑一声,他身旁的王招弟挺身而出道:“林青桐,你还记得我吗?我的母亲因为你被人打伤,是你害的我们母子三人走投无路。”
青桐看都没看她一眼,出言讥讽道:“几年不见,你的脸皮更厚了。原来我没让你冒充我就是害的你们走投无路。”
王招弟恼羞成怒,尖叫大叫:“当年之事我不提了,我只说一句,这人的的确确是你外公。——当然,你若是执意不认不救我也没办法。”
青桐骑着马来围着乌蒙和白团头王招弟三人乱转悠,其他士兵也跟着她转。
乌蒙劝道:“林青桐,我大金最敬重有本领的人,你虽然杀了我的弟弟,射伤了我,不过只要你投降,我不但不伤你分毫,还会向大王子举荐你。”
青桐继续转悠,反问一句:“真的?”
“自然。”
“你给我什么官位?”
乌蒙正欲胡诌一句。忽觉眼前闪过一光,一道鞭影一闪而过。他大吃一惊,弯腰躲开。不想背上却是一阵剧痛,原来青桐扔出的却是铁钩爪,那铁钩爪紧紧扣在他背上的肉里。乌蒙挣扎举枪来刺青桐,青桐一扬手掷出一枚石子砸向她的手腕,乌蒙手臂吃痛,暂时使不出力,青桐趁势提拉绳子的另一端,像提一只猪似的提起来。
变故的发生不过是眨眼之间,左右士兵皆是骇然,他们随即反应过来,大喊大叫着举矛挺枪向她刺来,数百名弓箭手同时搭弓射箭对准青桐。因为怕误伤主将,她正前方的弓箭手心存顾忌没敢放箭,后方的顾忌较少,有几名神箭手一起朝青桐背后射来。青桐凭着直觉,将身子往下一弯的同时,双手举起乌蒙,嗖嗖三声,三支利箭分别射中了乌蒙的臀部、左腿和右腿。
乌蒙疼地嘶声大叫:“住手,不准放箭!”
弓弩手只得罢手,左右前后的金兵举着兵器死盯着青桐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觑准时机上前捕捉她。
青桐将乌蒙横放在马上,顺手点上穴道,将一条细钢绳套在他脖颈上,顶端缠在自己右手臂上。笑着说道:“只要我一有危险,必拿你殉葬。”
乌蒙汗出如桨,血染铁甲,他头朝下,断断续续地说道:“一人换一人,放了我,我让人放了你外公。”
青桐摇头说:“你太卑鄙了,我不信。”
乌蒙谈判不成,又改为大声威胁:“我是大王子的心腹,我若有失,他定不会放过你。必会马踏大晋为我等报仇。你会因此连累一国百姓……”
青桐嗤笑:“是吗?半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们不照样侵犯我边界,掳我百姓吗?就算他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他。至于马踏大晋,他还是先踏平自己的坟头吧。”
城下城上的晋军看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一个个大气不敢出,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青桐却是一脸悠哉地带着乌蒙在金兵队伍里骑着马转圈,仿佛是在郊游一样。她人在转悠,眼睛的余光却时不时扫向被士兵包围着的白团头。
白团头双目浑浊呆滞,他蜷缩成一团,一双眼睛跟着青桐一起转动。有个士兵扇了他一巴掌,命令道:“想活吗?快求你外孙女!”
白团头一个趔趄,他再次朝马上的青桐望去,翕动着嘴唇,嗫嚅半晌。颤声向身旁的人说道:“我求,我求。让我跟她说几句话。”
士兵信以为真,大声向青桐喊话。
青桐居高临下道:“让他说,我听着。”
白团头直起腰,扬着脸,望着青桐,未语泪先流,他身后的士兵颇不耐烦踢了他一脚,催促快说。青桐一扬手,一枚石子打中那人的眼睛,那名士兵捂脸大叫。青桐手抓着乌蒙腿上的箭往下一摁,乌蒙痛得龇牙咧嘴,青桐高声道:“看到没有,你们动手,我也动。有种的有试试!”
金兵再不敢虐打白团头。白团头哽咽着问道:“孩子,你娘还好吗?”
青桐点头:“还好。”
白团头又问:“你爹对你们好吗?”
青桐回答:“不好,不过他已经死了。”
白团头又哭又笑,说道:“那就好,我也放心了。”
祖孙俩在两军阵前,你一句我一句的拉家常。金兵心急如焚,不住地催促白团头赶紧求青桐救他。白团头只作听不见,继续和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只字不提眼前的处境。
当他问完女儿一家的状况时,一脸皱纹纵横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大声说道:“好孩子,这十几年来,我受尽苦楚,为的就是能再见到你娘和你。我不放心你那个爹。今日我们爷俩终于见着了。我的心愿也了了。外公没本事,帮不了你但也不能连累你,我活到这把年纪也够了。你不用管我。”
白团头一脸慈爱地望着青桐,突然,他闭上眼猛地朝押着他的一个士兵枪尖上撞去。那士兵惊呼一声,左右的人急忙上前阻拦,但为时已晚,枪尖穿进他的左胸,顿时血流如注。
双方士兵不禁目瞪口呆。场上鸦雀无声。
青桐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呆了,她微张着嘴,怔了片刻,蓦地长啸一声,叫声“外公”。
众人一起望向青桐,就见此时的她像一只被彻底激怒的猛虎一般,她双眼赤红,全身上下散发着骇人的杀气,让人不由得退避三舍。
青桐仰天大叫两声,飞马来到正在大油锅前,举起狼牙棒一挑,先将看守白团头的一名士兵挑进油锅,再将吓得不知所措的王招弟挑进去,只听得扑通两声巨响,热油四溅,两人手刨脚蹬,惨叫连连。左右士兵上前去救,青桐长绳一甩,又将马背上的乌蒙丢进去,乌蒙亦大叫。青桐将他过油后再拽上来。举起长棒一掀,将巨大的油锅掀翻,滚热的油溅得四处都是,烫伤金兵无数。她那条狼牙棒在人丛里上下左右翻飞,如同蟒蛇戏水一般,遇到虾兵蟹将尽皆吞没。
城下的晋军一看这情形,立即上来助战。陆绍衡在城头也看得分明,亲自带着四千士兵和一万临时征来的壮丁出城助战。
晋军心头早就憋了一团火,此时士气极盛。那些金兵主帅被擒,又被青桐连着打伤几十人,锐气被挫,队伍渐渐散乱起来。
但金兵毕竟久经沙场,他们单兵作战能力极强,纵使面对如此不利因素,仍然没发生大溃乱。他们很快就反应过来,纷纷各自为战,拼力杀敌。
这是一场罕见的激烈搏杀,城外的空场变成了人间地狱。遍地皆是残马断肢,尸堆如山,血流成河。
县令王先在城头看到这一幕惨状,吓得魂不附体,像只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转。
他既怕败也怕胜,败了他人头不保,胜了金兵定会兴兵再来。
既然胜败都怕,那还不如……
王先小眼珠一转,顿时有了主意。
两个时辰后,金兵终于被杀退了。众人看着如洪水一般退却的金兵,无比疲倦地相视一笑。
这一战,他们杀敌近万,俘虏数千,晋军亦折损一半,剩下的也各有伤损。至于乌蒙,他前日被青桐射伤,今日被拿去挡箭不说,还下了一回油锅,种种折腾之下,没过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轻伤的士兵留下来打扫战场,重伤的士兵被人搀着抬着准备入城医治养息。
青桐命人去寻找外公的尸体,可惜战场人尸堆如山,人马互相践踏,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谁。她不由得一阵情绪低落。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飞驰而来,大声喊道:“报,前方九十里处发现大批金兵——”
陆绍衡不及反应,城头上的王先浑身一软,差点瘫在地上。这份军情彻底坚定了他的决定。当下,他果断地站起来,雷厉风行地命亲兵护卫控制住陆绍衡留下的文官和没出战的伤兵。接着紧闭城门,将陆绍衡等人挡在城外。
陆绍衡猛然见城门被关,吊桥收起,暗叫不好。仰头质问道:“王先,你这是何意?”
王先腿也不抖了,头也不晕了,神采奕奕地说道:“陆副将,本官也是为了合城百姓着想,如今金兵势头正盛,代县城破兵少怎能抵挡住大王子的虎狼之师。你们请到别处驻扎吧。恕不奉陪。”
陆绍衡又悔又气,怪他当时太心急没堤防这个两面三刀的软骨头。
王先任凭陆绍衡和程元龙怎么威胁大骂,仍是拒不开门。他听烦了,便转身下城。路过青桐的营房时,猛地想起还有一个俘虏文正在这里。他顿时两眼放光,若被这个文正引荐给金兵主帅,他何愁富贵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