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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到地底之后,二人又前后穿过了一条狭长的甬道。
  甬道的尽头连接着一间宽敞的石室,一切谜底就摆在眼前,谢小弥不由加快脚下步伐,视线一下子豁然开朗。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通体黢黑的蛟龙,他气息微弱地盘缩在角落,浑身被一条坚韧的古藤牢牢缠绕,身前的一对爪子已经被残忍斩去,地上的血渍凝结成焦黑的痕迹。
  一条手臂粗的铁链贯穿他的尾部,附近的鳞片以狰狞的样子被残忍掀起。
  他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过要受到如此酷刑,而且从铁链的斑驳程度,这条蛟龙似乎已经被困在此处多年。
  谢小弥绕着石室转了一圈,捡了条枯木枝,小心翼翼地将蛟龙身上的藤蔓挑掉。
  二人在一旁安静地等了许久,那条蛟龙才勉强睁开疲惫的眼睛,他警惕地瞥了面前的书生一眼,似乎察觉对方身上不属于人的气息,才气若游丝地缓慢开口。
  杀了国师,他他要
  谢小弥内心焦急,忍不住开口催促道:国师他想要做什么?
  第86章 我带你去找鲛人?(十二) 国师背后的
  大概是才注意到谢小弥身后笔挺的焦亦琛, 蛟龙浑身微微颤抖着,哽咽得无法继续说出后面的话。
  焦亦琛深邃的眸子渐渐晦暗下去:你知道些什么尽管说出来,我们会帮你报仇的。
  谢小弥回首看向爱人, 发现对方英气的眉宇紧皱在一起,在长久以来的相处过程中,爱人极致愤怒的样子也不过如此。
  身为同类,兴许焦亦琛能体会到比他更加强烈的痛苦。
  蛟龙常年栖息与江河之中,经过千百年的修行, 沿江入海,化身为龙。
  这条蛟身量至少有一丈多长,并非是十几年的幼年状, 而且从他能用言语交流可以判断,他本身也是可以化为人形的,只不过深受国师迫害,根本没有保持人形的气力罢了。
  思及此, 谢小弥的心又被狠狠攥了一把,他强忍住眼底涌上的酸楚,回眸时努力尝试着将目光放得更柔和一些。
  亦琛说的是, 你不用有任何顾虑, 有什么我们能够帮忙的你尽管说出来, 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蛟龙似乎受到了鼓舞,身躯稍稍移动半分, 努力想要把头抬得更高:那个国师似乎能预测未来。
  靠占卜星象?
  谢小弥心里涌上一丝疑惑,这难道不是国师故弄玄虚的吗?
  不确定他究竟用了什么办法,但通过多次证明,他的某些判断的确是非常精准。蛟龙沉吟片刻,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角落的一堆铁锁, 除我之外,曾经这里还有过两条年纪不大的小鲛。
  我本名叫岁戎,曾是清琅河里的一条潜蛟,在三十年前,我因身负重伤而被国师趁机抓住。他一直用这藤蔓缠着我,把我关在闭塞狭窄的地下,我以为是只自己运气不好,直到二十年前,他又抓回来一条未成年的小蛟
  谢小弥捕捉到一个匪夷所思的信息,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
  等等,国师是自己一个人把你们抓住的?难道他就没有别的帮手?
  面对体型差巨大的妖兽,就算国师真的会些邪门法术,可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还屡次得手,这绝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换句话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焦亦琛瞬时明白了蛟龙所指的时机,耐心向谢小弥解释。
  成年的蛟,来去无踪,只要他想隐匿自己的踪迹,就不会有任何生物能够发觉,除非在蜕皮最脆弱的时刻动手,但是皮也只有在被蜕下后的半个时辰里会留下痕迹,然后就会消失不见。
  谢小弥闻言顿悟:也就是说,国师是依靠他蜕下的皮,然后找到了他的踪迹?
  岁戎补充道:这也只是我们的猜测,那个邪恶的国师像是能预测我们的动向一样,提前蹲守在那条小蛟蜕皮的地方,然后把他用藤子捆回来。蛟对于地点选择是格外慎重的
  所以,国师究竟是如何做到精准预判的,谢小弥百思不得其解。
  岁戎继续痛苦地回忆着。
  那条小蛟年纪尚小,扛了几年就不行了,十年前国师又用了同样的方法,捉回来一条年纪稍大一些的小蛟,而且每次小蛟在被捉回之前不久,空中就会发生一次太阳被吞噬的诡异天象。
  太阳被吞噬?
  经历两次惊人的巧合,我不得不承认国师的确有撼动日月,占卜未来的能力。从那以后我也不再违抗他的要求,拖着这半死不活的躯体苟活至今。
  谢小弥问道:他都要求你做了些什么?
  岁戎闻言沉吟片刻,似乎在搜寻更深处的记忆。
  这样看来,好像也没做过什么,偶尔要在指定的时辰洒些湖水,平常会被要求冲刷一下庭院。
  他并不会放我离开这间石室,我也没办法施展更多的法力,整日浑浑噩噩等死一般,过去几个春秋也无从判断,就连一晃十数载,我也是从小蛟的口中和他们身型变化的判断得知的
  遍体鳞伤的蛟龙似乎陷入了痛苦的回忆,谢小弥不再打扰他,转身望着焦亦琛:我记得来时的走道有把斧子,你去帮我拿来,我试试能不能解开他这尾巴上的铁链。
  焦亦琛点头迅速离开,谢小弥趁着爱人没注意,眼角蓦然流下一颗晶莹的泪滴,转瞬凝结而成的珍珠泛出幽紫色的暗淡光泽。
  他握拳将珠化为齑粉,飞快地洒在岁戎血肉模糊的患处,粉末接触到伤口的瞬间,如同落入掌心的雪花一般轻盈消失。
  你是
  蛟龙奋力睁大绝望的双眼,灰蒙蒙的神色亮起一丝感激的微光。
  嘘谢小弥将食指抵在唇峰,请你暂时帮我保守住这个秘密。
  几十年的旧伤怕是无法恢复如初,这粉末也不过是停止患处继续腐坏,稍微减轻一些他的疼痛罢了。
  等焦亦琛拎着铁斧返回的时候,谢小弥想要伸手去接,却被爱人轻柔地拉到身后,伴随一声巨响,铁链被彻底斩断。
  岁戎再次恢复自由,兴奋地摆了摆尾巴,但是身体还是过于虚弱,谢小弥也没有强求。
  房门上有国师留下的法阵,大家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我们先上去找找其他线索,你先在这慢慢休养一下。
  说完,他和焦亦琛重新回到原先的房间,分头开始寻找有用的信息。
  整合岁戎方才提供的所有信息,谢小弥脑海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兴许国师的一切预测的精准并非是他真的神通广大,能夜观星象,而是靠人力所为?
  假设国师烧山是为了驱逐降雨的飞龙,飞龙就会绕道而行,久而久之,这一片广阔土地就陷入干旱的境地。
  然后,他在众人的祈求声中出现,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天求雨,其实是回去私下逼迫蛟龙。
  蛟龙并不能控制雷雨的形成,而是靠愚公移山般费时费力地搬运湖水,有水滴从天而降,看上去像是在下雨一样,虽然只能覆盖到小部分地区,可这恰好又印证了国师预测的准确。
  由此,国师被世人奉为天神。
  野心勃勃的国师迷恋上被崇拜的感觉,他不甘于此又迫于自己能力有限,于是先后捕捉了两条未成年的蛟龙,不料接连殒命。
  一切因果似乎都得到了解释。
  但是,国师是如何判断出飞龙何时会经过山林上空,还有,他是如何预测那两条小蛟蜕皮的时间呢?
  谢小弥翻动竹简的动作有一些焦躁,焦亦琛见状,将他默默揽入怀中。
  爱人的手轻柔地覆盖在他后颈的位置,掌心的温热透过发丝传递而来,谢小弥偏着头窝在对方肩窝里,闻到那阵熟悉淡淡的草木香气,情绪才逐渐恢复回来。
  抱歉,把你也连累进来了。谢小弥唇角微微垂下,曾经亮黑的眸子也蒙上一层薄雾。
  如果他没能找到什么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猜想的话,那他们的敌人很可能就真的是能只手遮天呼风唤雨的恐怖存在。
  每每想起石室那条蛟龙如今惨不忍睹的破败样子,谢小弥就会忍不住代入同样是蛟的焦亦琛的身影,然后疯狂地几近窒息般后悔自己做决策的时候为何要那么鲁莽。
  自己以身犯险也就罢了,干什么还要拖累爱人。
  说什么傻话。焦亦琛用手掌在他头顶揉了一把,若是这点困难就能轻易将我们分开,那我何必许下当初的诺言。
  谢小弥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红着眼眶,嘴唇微微颤抖,胸口不规律地剧烈起伏:我们一定会化险为夷的。
  就在二人紧紧相拥的时刻,石室里被囚困的蛟龙踉跄着扶墙,站在通入密道的入口。
  二人循声望过去,就看见化成人形的蛟龙跛着残腿,怔怔盯过来,然后手脚不灵活地慌乱着倒退:抱歉抱歉,你们继续!我我我我好像落了什么东西,我要回去拿一趟。
  说着,岁戎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隧道之中。
  谢小弥低着头稍微推了一下焦亦琛的肩膀,对方立时松手,放开紧拥着他的手臂。
  倒也不是怕被人看见,在这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还是要集中精神赶快找出线索啊线索
  对了!
  怎么把那个忘了!
  脑海中的似乎忽而接通了电流,谢小弥快步回到装满竹简的书架前,单手搭在密道机关的那卷竹简。
  玉白的指尖轻轻一拨,竹简顺势滚动展开。
  由于无法用蛮力将脆弱不堪的竹简撤下,谢小弥只好伸着头踮着脚,睁大双眼仔细辨认竹片上的字迹。
  斑驳的竹片明显比其他竹简的颜色略深,上面布满磨损的痕迹,应该是被人反复翻阅,甚至是常年带在身上日积月累留下的。
  里面记载的内容似乎是一个阵法的秘诀,只有比其他注解字体略大一句话显得格外突兀。
  七星连珠,复反其所,百年一徙,运转时空。
  谢小弥摩挲着下巴,盯着这句话反复揣摩,如果要和国师能预言这件事情联系到一起
  啊!没错!
  就是这个!
  谢小弥激动地看向焦亦琛,眼神里像是有闪烁的星星正在喜悦地跳动着。
  我知道这一连串的事件的过程了!我知道国师为什么能对天象进行准确的预测了!
  焦亦琛看着他的书生开心得手舞足蹈的样子,情难自控地将对方揽入怀中,颔首吻住了他的唇。
  一个吻浅尝辄止,唇瓣分离的时候,焦亦琛的神色变得更加柔和。
  我们还有时间,不急,你慢慢说。
  一旁密道的入口,岁戎满头大汗地扶着墙,逃也似的单腿蹦着,一溜烟地再一次跳走。
  第87章 我带你去找鲛人?(十三) 鲛人掉马
  岁戎返回隧道没多久, 就被谢小弥的推论吸引,步履蹒跚地重新回到房间。
  谢小弥再一次快速确认书中内容,一本正经盯着焦亦琛的双眸, 将自己之前的猜想原原本本叙述出来。
  这个书卷里记载的正是国师能预测未来的原因,其中所有字句都是在详细记录着穿越时空的具体办法。
  你说国师能穿越时空?!
  岁戎惊呼出声,对于他而言,这个事情的确像是天方夜谭一样疯狂。
  不错。谢小弥看了岁戎一眼,他依靠这个阵法穿越到未来, 发现了你受伤的时刻,还找到那两条小蛟蜕皮之后留下的痕迹,得知了飞龙路过此处准备降雨时的精准方位。
  他竟然能做那么多事吗?我可是我并没有感觉他每回单次离开过很久。岁戎疑惑不解地询问。
  焦亦琛握着谢小弥的手, 语气一如既往,听不出一丝慌乱:这是不是和太阳被吞噬的现象有关?
  谢小弥认真点点头:不错,白昼如夜,独留一轮光圈, 正是七星连珠时所呈现出最直观的天象。
  穿越者在未来所经历的时间无论长短,并不会推进我们现在所处空间内的时间流逝,也就是说, 穿越一个来回, 无论他在那边经过多久, 在这边看来,也只是弹指一挥间。
  这都是那卷书内记载的内容?还有七星连珠?岁戎表情愈发凌乱, 眼里是浓浓的不可置信,国师难道可以控制星宿运转?!
  在这样的世界背景之下,别说一个普普通通会点儿法术的人,就是真正的天神也不一定能随意操控天象。
  谢小弥的手还放在摊平的书卷上,那上面记载的文字仿佛顺着他指尖冰凉粗粝的触感, 源源不断地浮现在他脑海。
  与其说是控制天象,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他会熟练利用。
  七颗星体连成一线,相错的一瞬,会产生时空裂缝。七星连珠平均百年一个轮回,而国师做法最少也要等十年才能进行一次。
  这就意味着,他并不是真的控制了星宿的运行,而是通过这个法术,在短时间内最大限度地压缩空间,从而挤出时间裂缝,在昏沉交界的一刹那,达到穿越到未来的目的。
  天象,阵法,缺一不可。
  众人眼中看到太阳被吞噬的景象,也是空间压缩产生的幻影,国师所说的不祥之兆,不过都是故弄玄虚。
  然后,他就可以在众人失魂落魄陷入绝望之际,化身为拯救命运的唯一英雄。
  计划简直天衣无缝
  岁戎听完他一番讲解,眼神复杂地垂下眸子,这似乎是一个合理的解释,但他好像并不能轻易接受。
  毕竟,国师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得到了这本书卷,用此残害了算上他至少三条蛟族,甚至还牵扯进不闻人世的深海鲛人。
  可是即便他们身为凶猛的妖兽,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伤害任何人。
  明明一切的结局并不是这样的,却因为国师的一己私利,改写了无数条生灵的命运,多少流离失所的灾民仍在水深火热之中饱受饥饿的折磨。
  国师的心却没有一丝波澜。
  原来唯一难以琢磨揣测的只有人性
  谢小弥看着岁戎消极悲痛的样子,他的心里也止不住地涌上一股酸楚,焦亦琛的手搭在他的肩头,那不经意的鼓励传递出巨大的力量。
  现在还不是可以慢慢品尝疾苦,感时伤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