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刘嫔正宽松得披着外衫,坐在屏风后头的床沿上头伺候文宗服金丹,见着人入内,竟也不曾避一避,待听着文宗一声吩咐“你且先出去罢。”
刘嫔才施施然起了身,衣衫都不曾揽一揽,晃动着腰肢经过二人身侧,径直出了屋子。
随即是屏风后头的文宗一阵轻咳之声,“可成事了?”
内侍监忙上前跪拜在地,将先头在王府的所见所闻皆复述了一遍。
那头文宗一时讶然,“竟痴傻了?”
内侍监点头应下,“正是。”
屏风后头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起身的声音,不多时,便见文宗绕过屏风,抬手掀了纱帘从内里走了出来,身上只披了一件明黄色的中衣,行至另一头的案几旁坐下,面上带着隐隐的笑意。
“痴傻了更好,此番再回雍州,若众人知晓李云辞竟痴傻了,军心自然散尽……”
说到此处,文宗又是一阵猛咳,可面上的笑意是半点都敛不住。
只蔺璟一人沉着眉,上前一步,“圣上明鉴,臣还是怕,怕皆是李云辞假意迷惑故弄玄虚之举,不得不防。”
那头文宗闻言,挑了眉眼,“他还活着,怕不是你的药有问题?”
蔺璟蹙眉,只道不会。
“既如此,今日殿上的酒是朕瞧着他饮尽的,如何会出错?”
文宗言罢,复朝内侍监问询,“太医可瞧出什么异样来?”
内侍监只道不曾。
蔺璟复道,“既出了手,不若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免除后患。”
可文宗好似不曾听进去,只摆了摆手,“此事不用再议。”
继而松怔了身子靠在椅子上头,倒似是在回味方才的餍足。
随即,文宗又挥手让二人下去,待二人临出门之际,又轻飘飘吩咐了一句,只道让刘嫔来。
内侍监忙应了下来,便沿着檐下躲着雨帘往回廊的尽头去了。
行至院中的蔺璟兀自撑开油纸伞,一步一顿地迈步,面色如常,只握着伞柄的手忍不住微微叩紧,骨节渐渐发白。
第101章
“王妃快走!”
子时末, 金陵城外被老杨树包围着的羊肠小道上,只听得马蹄簇簇的声音,细细瞧了, 原一队人马正在往西都赶去。
正是贺瑶清一行。
贺瑶清与李云辞坐在车厢内,阿二赶车,身后跟着一小队人马皆是从雍州带来的。
连夜走委实仓促, 可贺瑶清想着,横竖眼下是要回雍州送葬的, 早走与晚走, 不过是体面不体面罢了, 庙堂里头的那些牛鬼蛇神, 今日李云辞定然是被下了毒, 再不走,只怕要旁生枝节。
故而简单收拾了一下随身用的物什, 见雨停了,便当机立断吩咐出发。
车厢内的李云辞许是中毒后疲累不止, 从王府出来上马车之际还是醒着的,待上了马车缠着贺瑶清胡闹了一番眼下已然睡去了。
睡梦中的李云辞唿吸沉沉, 半点都瞧不出心智不过六岁。
贺瑶清时不时掀了帘子的一角朝外头望去, 饶阿二驾车再稳,可到底是才刚下过雨, 郊外小径泥泞不堪,因着怕过大的马车跑不快, 特意选了一辆不起眼的,故而比不得四驱那般平稳,车轴轱辘转动,车轮在松软的小径上头压出深深的车印, 不多时,车轮上头便粘了好些和了雨水的尘泥,踏着高低不平的小径,马车颠簸不止。
不多时,阿二驾马的速度却渐渐慢了下来,贺瑶清在马车内自然察觉出异样,随即掀帘望去,见不远处正有一行人拦着路,黑压压的一片,却因着天黑瞧不真切对方是谁人。
贺瑶清心头一紧,神经紧绷,一眨不眨得望着那头。
阿二下意识将手按在身侧的佩刀之上,拇指顶开刀鞘。
待至一里处,勒停了马车再不向前,身后跟着的一队人亦厉兵秣马严阵以待。
阿二蓄力丹田,沉声道,“前方何人?”
话音刚落,对面的一行人竟是一瞬的默然,随即传来激动无比的声音。
“可是阿二?!”
闻言,贺瑶清与阿二皆是倏地松怔,是许琮。
至此,两队人马终于汇合。
二人久不曾相见,一时热了眼眶,险些落下泪来。
原许琮早早得了李云辞的吩咐,从几日前便在这处暗地留心着,方才听见马蹄簇簇之声,料想来人是一行,便候在这处一探究竟,不想这样巧,正是阿二,当即欣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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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琮环顾四周,却不见李云辞,遂开口问询,“王爷可是还有旁的要紧之事?故而与咱们分开而行?”
言讫,贺瑶清与阿二眸中皆是一痛,阿二上前一步拍了拍许琮肩膀,只道现下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行路再说。
许琮自然明白此次出金陵不易,却见二人这般支吾的模样,心头一沉,“究竟怎么了?”
贺瑶清忙道,“无妨,王爷白日劳累,眼下已然睡去了的。”
说罢,掀了车帘的一角,那许琮探身一瞧,这才放下心来,众人翻身上马,继续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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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瑶清放下车帘坐回车厢内,着意放轻了手脚,转身望着正是酣睡好眠的李云辞,心下是五味杂陈,终于逃出金陵城这处处吃人的地方,可代价当真太大了……
蓦得,心头又是一阵酸胀,忍不住便要落下泪来,却在泪珠堪堪要夺眶而出时强忍了回去。马车内里比较小,故而不曾放地笼,贺瑶清怕李云辞这般睡着会冷,又从包袱中翻出了一条被衾轻轻置于他身上,却不想还是将他闹醒了。
只见李云辞双眼迷蒙,倒似是骤然被闹醒心头聚着一丝起床气,眉头轻敛了,待见着身侧的贺瑶清,一声嘟囔。
“阿姐,你怎得哭了?”
言讫,贺瑶清心下一窒,喉间不受控得哽咽着,正寻着借口要出声时,那李云辞竟揉了揉面庞随即又阖上了眼,继而于被衾中翻了个身兀自寻了个舒坦的姿势便又睡去了。
方才那一声询问,倒似是梦中的低喃……
贺瑶清心渐渐下沉,那委屈与无助的感觉排山倒海一般朝她袭来,胸臆间的一颗心不住地上下颤动着,正要呜咽出声自己,倏地抬手捂住了唇口,随即强自敛了方才难以自抑的心绪,只得胡乱宽慰道。
横竖,李云辞人还活着……
可这般轻飘飘的一句如何能抵她心头涕泗滂沱之感。
半晌,贺瑶清抬手拭了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继而在熟睡的李云辞身侧缓缓躺下,将手臂轻置于李云辞的腰际。
李云辞胸口沉而又沉的声音从背脊处一下又一下地传至贺瑶清的心尖上头,教她莫名的安心。
那厢李云辞到底是小孩心性,许是察觉到身后有人,唇口嘟囔着又兀自翻了个身面朝贺瑶清躺着,面上却半点要醒来的迹象都无。
贺瑶清见状,胸臆间徐徐淌过一股热流,遂抬手将李云辞置在被捻外头的一双手轻轻笼在手心,慢慢阖了眼,放缓了唿吸……
倒似犹如李云辞遭毒手之前的模样,二人枕畔相依,再没有旁的来相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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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静谧的时刻总是这般短暂,贺瑶清正迷迷糊糊之际,便听得马车外头阿二的声音,“王妃,后头有一队人马跟上来了。”
半睡半醒中的贺瑶清倏地睁开眉眼,忙爬起身掀开车帘向外探身朝后一瞧。
只一眼,她便瞧见了,来人是蔺璟,心下勐得一沉。
随即掀起车厢前头的幕帘,“阿二,是蔺璟,怕来者不善,莫停留!”
言讫,随即朝一旁的队伍吩咐了下去,继而扬了马鞭狠抽了马背。
至此,马儿一阵嘶鸣,直往前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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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贺瑶清一行人到底有马车,比不得蔺璟一行人轻装简行。
少顷,那马蹄踩在泥泞里头的声音踏踏之声渐渐近了,一下一下倒似是重重得踏在贺瑶清的胸口。
兀自镇定之下,贺瑶清抬手探向袖襟处,哪里有一柄匕首,原是今日出府时放在身上傍身,不曾想这般快便要用上了。
不多时,马儿嘶鸣之声已至车厢旁。
“停车——圣上有旨——”
“圣上有旨——梁王殿下可是要抗旨不遵?”
低沉又尖锐的声音犹如催命的符咒一般传入车厢来,那熟睡的李云辞敛着眉头已然要醒来。
贺瑶清再一次探身出了车厢外,一眼便瞧见策马与马车并行的蔺璟,手握一卷明黄。
见着她露面,蔺璟眸中忽得一喜,随即又狠抽了马匹,横拦在阿二马车之前。
至此,阿二不得不停下吁停了马车。
随即,蔺璟的一队披坚执锐的人马瞬然便将贺瑶清一行团团围住。
贺瑶清不动神色得环顾四周望着蔺璟的人马,是阿二许琮一众的两倍不止,各个身披甲胄,今日怕是轻易脱身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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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清——”蔺璟面色复杂得朝贺瑶清喊道。
只一声,却教贺瑶清倏地蹙了眉头,满眼皆是掩不住的厌恶,再开口是半分颜面都不曾给他留,“蔺大人还请自重些!”
闻言,蔺璟眸中一痛,随即面色冷凝地举起手中的圣旨。
众人不得不跪。
圣旨上头一字一句,是要李云辞眼下再回金陵城去。
贺瑶清眸色一凛,站起身,却不接旨,蔺璟身旁一副将一般的人朝众人大喊,“怎的,竟要抗旨不成?”
莫说蔺璟手中这份圣旨是真是假,只一样,倘或再回金陵城,李云辞必没有回路。
电光火石之间,贺瑶清朝阿二一个对视。
阿二忽得拔丨出佩刀,高喊一声,“王妃快走!”
贺瑶清应声跳上马车,朝阿二许琮二人沉声道,“你们小心!”
继而马鞭都不及拿,只提起手中的马缰狠抽了马背,“驾——”
话音刚落,马车便往拦在前头的蔺璟那头冲去。
一刻都不曾停,倒似是视死如归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