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敢多问一句,因为坐在那处的男人虽面无表情,可却莫名让人后脊发寒,心中生出惧意。
这种惧意不同于平日里看见殿下时生出的敬畏,而是带着隐隐试探和怀疑的惧意。虽然他们是自己人,却莫名有种……肃王一样会对他们下刚才那般死手的感觉。
于是,几乎所有人都去堵住城门,不敢留在战兰泽身边,只盼着将军她能及时回来。
但战兰泽不是这么想的。
右腹箭伤的痛他感觉不到。他只知道,危急时刻周乔仍选择了她的大哥。与她同去的顾霆尉都已回来,而北晋进攻这么大的动静,她一定听到了,可她还没回来。
在她心中,周慕白仍是最重要的吧。
她会就此跟他回北晋吗?
他向来事事算得定拿得准,可唯有此事,他犹豫了。浓烈的血腥气传来,战兰泽低头,看见腹部的这支箭。出自临舟之手,扎得很深,但比起他的那句话,这一箭不值一提。
别等了,你在她心里,如何比得过周慕白。
他何尝不知亲人在周乔心里的位置。她为了周慕白可以不再喜欢他,危急之时毫不犹豫地选择她的兄长。她为了周璃,甚至愿意折寿十年。她不会知道他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有多想问她一句,只是终究还是忍住。
但自那之后,每每同床共枕之时,战兰泽却还会不断地想起。
她发这种毒誓祈愿之前,究竟有没有想过他,有没有想过他们之后的日子?十年啊,她竟愿意用他们的十年去换周璃平安生产。
而他战兰泽呢?居然还自欺欺人地想,她不过是一时情急罢了。
可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
在周乔心里,他从来不是最紧要的。是永远比不过她的哥哥姐姐,永远可以放在最后,甚至可以舍弃掉的。
周乔喜欢他吗?他知道是喜欢的。只是这种喜欢,远不及血脉亲情来得重要。他甚至曾想过,若他也能与她有血缘该多好,那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在她心里占据最重要的位置。
自始至终,他想要的就是这个,却也自始至终没能得到。
她回到北晋之后会做什么?头一件自然是继续做她的武英将军,继续做她的周家三姑娘。她可以每日跟周慕白一起用膳,每日去顾府陪伴周璃,逗弄昭儿。周慕白则会扶她坐上北晋后位,临舟会百般宠爱她,周家会成为北晋最尊崇的家族。
这大概就是她最想过的舒畅日子,在她的母国,而非敌国。
战兰泽又看向手里的刀,这刀被鲜血浸染之后,血腥味异常浓烈。
上一次这样畅快地杀人,是他时隔七年回到南楚的时候。隐忍太久,骤然尝到杀戮和人血的滋味,那种快慰实在比勾心斗角得来的胜局痛快百倍。所以他一口气砍下十几个皇子兄弟的脑袋,拎着它们走到了父皇面前。
父皇咽气的时候,他觉得可惜,他还未提刀砍下父皇的头颅,他怎么就死了。
那时身边有无数双充满恐惧的眼睛盯着他,满是畏惧地说着什么,可战兰泽听不清,满手鲜血的快意湮灭了理智,他随手扔了人头,转身出去,还欲再杀。
那时候,是唐烈云赶来拉住了他。他听清了那个名字,听清了唐烈云的话——
“如果周乔看见你现在这种模样,你们之间就完了。兰泽,醒醒。”
一想到周乔要来南楚了,还是穿着红色的嫁衣,为嫁他而来。战兰泽又看了眼身上的血,忽然就觉得厌恶至极。自那以后,他不再动手,不再碰刀。干干净净地等着她来,干干净净地与她过以后的日子。
所以如果此时唐烈云在,便会发现平静了许久的男人,又回到了当初双目猩红血洗朝堂皇宫的模样。
周乔没有选择他,她要离开了,她或许不会再回来了。
战兰泽心中,反反复复只有这三句话。
那他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不需要了。至于外面的炮火与刀刃,那胁迫不了他。战兰泽拿出了身上的信号弹。
刀再快,兵马再多战力再强,也敌不过埋于地下的四百颗火雷吧?
此时,战乱中趁机离开的疾风,正屏息看着宛城方向。他的脚边就是引线,他的双眸片刻没有离开过宛城的天际。
战兰泽的命令他不敢不从,可他也实在担心四百颗火雷的威力。让北晋兵马灰飞烟灭自不必说,那巨大的威力足以殃及宛城,甚至震动它身后的山川,不仅会伤及无辜,连殿下自己都可能被埋在碎石废城之下。
可疾风不知的是战兰泽此时的心境。
无辜之人的性命,与他何干?自取灭亡,又有什么所谓。
他不在乎什么南楚北晋,更不在乎什么天下江山。他只在乎,若是死得这般惨烈,那她就一辈子都忘不掉他了吧?
男人唇边勾起淡淡笑意,修长匀称的手指放在了信号弹的尾部,只需轻轻一拨,就能发号施令。
偏在此时,一道熟悉却又不知真假的声音在城门外响起——
“战兰泽!我来了!”
第157章 突围
临舟没想到在他说完那番话后,周乔不屑地笑了。明明身陷险境的是她,明明等不到援军,明明他以这么多条性命相逼,她却没有一丝要妥协的意思。她甚至调转马头,头都不回地朝着那座危城而去。她喊了里面那个男人的名字,告诉他,她来了。而对他临舟说的什么?他据实相告,援军不会来了,而她说:“那我就跟战兰泽一起死在这里。”城内守着城门的兵将听见周乔的声音,惊喜道:“是将军来了!启禀殿下,将军真的回来了!”城门只打开了一点点,恰好容纳一人一马通过,得益于堵在门口的冲车和攻城锤,外面的兵马想要趁机攻进来并不容易。周乔一进来就看见了那道被血染红的身影,还有那支射中他腹部的羽箭。她立刻下马跑过来单膝蹲下,握住了他的手:“你受伤了?!”温热的手覆在他的手背,有点脏兮兮却又好看极了的脸蛋近在眼前,而那双眸子里,尽是对他的担心。战兰泽盯着她,却没说话。周乔睁大了眼睛,“战兰泽,你,你怎么了?”说着她又低头去看那支箭,一看就知扎得很深,周乔倏地侧头看向一旁的医官:“为何不给王爷医治?”
临舟没想到在他说完那番话后,周乔不屑地笑了。
明明身陷险境的是她,明明等不到援军,明明他以这么多条性命相逼,她却没有一丝要妥协的意思。
她甚至调转马头,头都不回地朝着那座危城而去。她喊了里面那个男人的名字,告诉他,她来了。
而对他临舟说的什么?
他据实相告,援军不会来了,而她说:“那我就跟战兰泽一起死在这里。”
城内守着城门的兵将听见周乔的声音,惊喜道:“是将军来了!启禀殿下,将军真的回来了!”
城门只打开了一点点,恰好容纳一人一马通过,得益于堵在门口的冲车和攻城锤,外面的兵马想要趁机攻进来并不容易。
周乔一进来就看见了那道被血染红的身影,还有那支射中他腹部的羽箭。
她立刻下马跑过来单膝蹲下,握住了他的手:“你受伤了?!”
温热的手覆在他的手背,有点脏兮兮却又好看极了的脸蛋近在眼前,而那双眸子里,尽是对他的担心。
战兰泽盯着她,却没说话。
周乔睁大了眼睛,“战兰泽,你,你怎么了?”
说着她又低头去看那支箭,一看就知扎得很深,周乔倏地侧头看向一旁的医官:“为何不给王爷医治?”
可还没等医官答话,她的脸蛋就被一双温热的大手捧住,周乔的脸被他抬起,那张俊颜在眼前放大,旁边的医官赶紧捂眼。
这都什么时候了,王爷还有心思干这些。
轻轻一吻落在周乔唇上,有些干燥却又极度柔软的触感让战兰泽知道,眼前是真真切切的周乔,不是幻觉。
周乔跟医官是一个反应,她啧了一声,倒也没说他,还是问伤:“是不是很疼?”
流了这么多血,定然是很疼的。
果不其然战兰泽点头,“嗯,疼的。”
医官一听,倒是不敢像周乔那般肆无忌惮地啧,立时就在心里啧了一声。疼,疼为何不让近身医治?这要是有个好歹,岂非是抄家灭族的罪过?
“医官,快给他包扎一下。”
周乔起身让开位置,战兰泽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不让她走远。
“你怎么来了,不是……”此刻一站一坐,他微微仰头看她。
对于大哥诓骗她一事,周乔还在气头上,此时也不愿提起。只反问:“我只是去把姐姐和昭儿送到安全之地,当然要回来。若不是——若不是路上遇到点事我早就回来了。难不成你以为我把你和玄武军扔在身后不管,自己逍遥快活去了?”
“没有。”他低声。
羽箭还不能拔,周乔看见医官斩断箭尾,撕开他的衣裳往伤处上药,那药粉一去周遭血肉立刻紧缩,那个滋味周乔体会过,是很疼的。
又听战兰泽这般温声回她,她抿抿唇,拍了拍他的手,“你先在这里上药,我去看看弟兄们。”
“好。”
他注视着她的背影,看见她走向城门,去问玄武军的伤势和战损如何。她一回来,那些兵将就像是吃了定心丸,原本有些消散的士气立刻重新燃了起来。
周乔拍了拍那几人的肩,又多说了几句,还从身上翻出随身带着的药给了他们,那些药大抵是从唐烈云那处讨来的,不知都有些什么效用。
不过她很快回来,顺带着还倒了点水端过来。风吹开了她肩头的衣衫,战兰泽眸光一凛,忽而起身,吓了医官一跳。
“殿、殿下?”
周乔一瞧,也快步走了过来,“哎,药还没上完呢,你做什么?”
见他视线落在她的肩上,周乔看了眼,原来是伤处露出来了。
“这没事的,回来路上我自己上了药粉,还是唐烈云给的呢。一瓶全用了,刚用上立刻不流血也不疼了,怪不得他说一瓶值万金。”
说着她还拉着他坐下,“早知道你也受伤,我就给你留半瓶了。”
“那这里如何?”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抚上她的手腕。
“这里也是小伤,顾霆尉那厮给我正骨差点没把我手给掰断,挥刀久了就会这样,养养就好了。”
周乔看见医官总算给他上完药,她说了句多谢,医官连连摆手,只要这殿下肯被医治他就谢天谢地了。
周乔把水递给战兰泽,后者看着她干裂的唇,摇了摇头。
他像是不渴,周乔却渴了,她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
破盏子一放,她看了眼城门处还毫不知情的玄武军弟兄们,低声说:“我本想着与外面僵持,等来援军危机就能解了。但玄武主力军现在还没来,该是被拦在了路上。而且……虞帅似乎被拘在了宫里,镇北军亦无法前来。”
见他听见虞靖被拘在宫中竟没什么反应,周乔以为是自己说得太含糊。
她看了眼战兰泽,顿了顿又继续道:“外面说,北晋的书信递到了太后手中,说是日后只认小皇帝,还会与小皇帝签下免战之约。条件便是,南楚朝廷不能插手今日之战。”
“他说得胸有成竹,大概是真的。我瞧着连顾霆尉都不知情,当知是秘密进行的。我相信虞帅不可能答应,定是毫无防备地被召进宫扣住,这才致使镇北军不能出兵来援,这不能怪他。”
说实话,周乔很怀疑临舟那些话的真伪。她实在不相信同是亲生的儿子,兰太后竟能真的偏心至此?为了幼子的皇位,会纵容他人对长子痛下杀手?
当初瞧着,她不是在百般尝试缓和与战兰泽的关系吗……
可转念一想,这的确不是第一次了。战兰泽说过,在他还在北晋为质时,那柄朝他刺来的利刃就是他的父皇和母妃亲手递上的。
天底下竟真的有这样的父母。
想到这里,她试探地问:“你……明白了吗?”
“嗯。”战兰泽摸了摸她的头发,面色语气皆很平静。
这一瞬间,周乔觉得他像是习惯了这种事,所以才一点都不惊讶,也不愤怒。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援军身上。”
周乔环视城内,想了想又问道:“这个宛城在边防图上只注明了位置和兵力,但现在看来是与图上有出入的。不过既然是边陲城池,那么除了边防军,总还有些其他的抵御外敌强攻的筹备吧?比如重兵器,比如暗道?”
“有。”他应道。
周乔眸中一亮,“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