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什么?”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陈右深冷声说:“我记得我是在哪里收养的你们每一个孩子,我也记得我和你们阿娘是在哪里定情,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决定都是由我自己所做,一切都由我而起,是我自己的选择,怎么能说是第二个人?”
地上的秦斩眼神涣散,他听见了,或许又没有听见,但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应。
视线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生命的流逝。
他想,他失败了。
阿爹比他想象中更强大。
即便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与这股力量对抗。
难道一切就这么结束了吗?
他没来得及见绿意最后一面。
还有其他人、其他人——哥哥也没有办法帮你们报仇。
更没有办法,把真正的阿爹救出来。
冷风吹起秦斩染血的白发,男人容色枯槁,皮肤干皱,不过是短短的一夜,竟然生生老了几十岁。
“罢了。”
陈右深不忍心再看下去,他收回视线,转身回到那具拼凑出来的女尸前,满眼怜爱:“你们总归是不懂我,所以才要编造出什么怪物来欺骗我——”
“是吗?你确定吗?”
话未说完,伴随机车轰鸣,一道声音传来。
游西雀熄了火,从车上跳下来,一手抱着头盔,而另一只手,吊儿郎当地勾着花蕊吊坠摇晃。
她皮笑肉不笑的,“陈右深,我请你去一个地方,要不要赌一次看看?就赌……”
“你身体里有没有第二个怪物。”
陈右深目光落在花蕊吊坠上,眉头轻蹙。
“绿意那孩子……竟然,也骗了我。”
眼里隐隐多了一丝怒意,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竟然三番四次地欺骗自己。
“我为什么要和你赌?”陈右深微微一笑,手指轻轻拂过女尸的面庞,“我离成功那么近,有许多事情总归是赌不起的,你这孩子,身上似乎总有许多秘密,我几番探查也无法探出究竟,我做了那么多准备,总不能在你这里阴沟翻船。”
游西雀挑挑眉,并不意外。
“要是……我有这个呢?”
说着,把她黑木盒子掏出来。
下一瞬,陈右深笑容收敛,眸光锐利。
“渡盒怎么在你这里?”
他找了几十年!
当年那场大火来得无缘无故,接着渡盒便和许多珍贵东西一同消失了,其中甚至包括妻子的尸体。
“并不是渡盒在我这里,而是,它找上了我。”游西雀心情复杂,她忽略掉心里的情绪,继续说:“陈右深,我现在,就是要请你进来一趟,你要的这个东西,我还给你。”
说着,她把花蕊项链抛出去。
“难道你不想知道那场火为什么会发生吗?还是说……你不想见到姚账房的尸体,非要选择那具人不人鬼不鬼的尸体?”
陈右深接过项链,面无表情,没有动。
游西雀嗤笑一声,“大人胆子真是小。”
“这是当然,如果你知道我付出的一切,就知道要该多小心谨慎。”
游西雀点点头,“行,那我再把这个东西给你。”
她向前几步,直到越过秦斩,而后将黑木盒子放到地上。
“我用渡盒跟你交换秦斩。”
闻言,陈右深眸光一闪,他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盒子,很难不心动。
游西雀说得没有错。
他确实很想知道,当年那场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先祖留下的三个盒子,每一个盒子都有其神奇之处,生盒与死盒的能力他已经知晓,然而当年却怎么也弄不明白渡盒的用处。
甚至无数古籍也找不到半点关于渡盒的信息。
这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黑木盒子,死寂而又沉默。
而当他真正意识到渡盒也是“活着”的时候,意外却已经发生了,烈火先是从那间屋子开始烧起,已经来不及去救了,马上他想起阿清的尸体尚未下葬,他有心要复活她,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长埋地底,可当他赶到的时候——
火势分明没有蔓延到这边,棺材却突兀地升起了火。
黑色的烟雾升腾而起,几乎完全遮住他的视线,他快步跑过去,焦急得浑身发冷,两眼发昏,提着水疯狂地跑过去,可就在这时,一条火龙从天而降,竟硬生生阻隔了他奔向阿清的路。
这场火风吹不散,水浇不灭。
天空下起暴雨,烈火反而像被浇了一盆油,越烧越旺。
那一天陈右深从未如此恐惧。
他眼睁睁看着妻子的棺木被烧焦,被烧化,耳边是佣人惊恐的尖叫,没过多久,这棺木也化作一片烟灰,至于妻子的尸骨,是连半点也不剩了。
陈右深愣愣地伸出手,虚空地抓着空气里的火灰,失魂落魄地走出万家灯火。
没了,一切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他想哭,却哭不出来。
取而代之的是,那股势必要复活所有人的执念。
哪怕天涯海角,沧海桑田,也要将一切复原。
后来渡盒失踪,他也只以为是被烧了。
可现在,它竟然又出现在自己眼前。
陈右深目光幽沉,静默片刻,他忽然笑了一下,眼底满是苍凉和讥诮。
他万没想到,原来一切竟源自于这个盒子。
和游西雀的这个赌,无论如何也要进行下去。
“好。”他看着游西雀,神情平静,“你要跟我赌什么?”
游西雀想了想,“就赌……你身体里是不是有第二个怪物吧,如果我赢了,就把谢迦的骨头还给我,如果我输了,那你就随便咯,反正你厉害,我又逃不掉。”
她答应过谢迦,要把他从那个地方带出来。
那个盒子里面放着玉官镇村民的尸体,要他天天夜夜守在那里,与那群尸体相处,也够为难他的。
闻言,陈右深有些惊讶
但片刻,又笑了起来,“那孩子这些日子托你照顾了。”
游西雀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时候端起父亲的面孔,杀起人的时候毫不留情。
不论是什么原因,陈右深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是个满手血腥的疯子了。
狂风的呼啸忽然停了下来。
火焰明明灭灭,将陈右深的面孔映照得十分诡异。
他一步步来到渡盒前,沉默半晌,缓缓伸出手,将渡盒拾起。
然而就在下一瞬,只听见咔嗒一声,黑木盒子幽幽打开,陈右深惊讶地睁了睁眼,紧接着,一团黑雾从盒子中冒出,陈右深眉间微蹙,下意识将盒子甩开,但就在这时,他身体蓦地一僵。
他直定定地望着这团黑雾,满脸不敢置信,眼眶却在瞬间红了。
他的手指忽然疯狂地哆嗦起来,颤颤张口,一声“阿清”尚未唤出,下一刻,声音戛然而止,黑雾猛地将他卷入其中。
咔嗒。
盒子阖上。
陈右深消失了,连带着渡盒,也消失无踪。
第178章
结束
蜡烛依旧密密地燃烧着。
不远处建筑白绫飘舞, 隐隐有漆黑的棺材摆放在路中,整个村落都阴森无比。
一阵冷风吹来,游西雀陡然打了个哆嗦。
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 确定渡盒不会再冒出来之后, 才有些疲惫地靠着枯木坐下, 而旁边,是秦斩半死不活的身体。
“秦叔, 你还活着吗?
四周一片寂静。
游西雀转头看了一眼,发现秦斩的手指轻轻颤动了一下,心里吊起的那口气才松懈下来。
面前烛火摇曳,隐隐倒映着许多张鬼魂的面孔。
游西雀有些发怔。
但一路赶过来, 她已经累得有点走不动道,很艰难才能撑到现在。
她跟秦斩说:“秦叔你再顶一下,我现在没办法把你带回去,我真的太累了, 最累的是……”
顿了顿, 她忍不住骂了一句,一脸心痛:“我的剧院没了!”
谁能想到,她的剧院其实就是渡盒, 渡盒就是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