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点了点头:“本来便只打算接住几日的,因为一些事耽搁了。如今奠基仪式已经完成,也是时候离开了。”
沈羡之直直盯着秦婉,眼神里似是有暗波汹涌。秦婉默不作声,只平静地回望着他。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竟僵持在了原地。一旁的苏泽却坐不住了。
他“唰”地起身,直截了当地走到两人中间:“为什么要走?是因为赵鸿善么?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么?”
沈羡之听见这话,转头看了过来,语气颇有些凉意:“你觉得呢?”
苏泽知道他这是在迁怒,也并不在意,只信誓旦旦道:“我相信玲珑姑娘,她绝不是恃强凌弱之人!那赵鸿善必是血口喷人,胡言乱语罢了!”
“是么?”沈羡之冷冷看了他一眼,“可若他说的,是真话呢?”
“什么?”这话一出,苏泽明显愣了愣,“羡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道士嘴里可没一句好话,玲珑姑娘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秦婉也有些意外。道士的事情,沈羡之再清楚不过。难道就因为赵鸿善几句话,他就以为自己真是那样的人么?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沈羡之直视着苏泽,神色是难得的认真:“别人说的话,真就那么重要?”
“侯府从不需要通过别人说的话来判断一个人。他说的是真是假,都与我无关。”
“这......”苏泽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一时有些语塞。
沈羡之却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反而继续说道:“只要身在侯府,便是侯府的人。我倒是想看看,谁敢对侯府的人说三道四?”
秦婉立在一旁,微微抿住了唇。
沈羡之这些话,虽然明面上是对着苏泽说的,实际却是在告知她。以她目前的处境,呆在侯府是最安全的。他不会因为赵鸿善的挑衅就妥协,也不会因为那道士几句话就置她于不顾。
他是在挽留她。
“可赵鸿善绝不会善罢甘休的。”秦婉终于忍不住接话道:“谁知道下次,他又会用什么手段?”
沈羡之嗤了一声,转头看她:“所以,你怕了?”
“我有什么可怕?”秦婉被他激了一激,也硬邦邦地回应道:“天大地大,总有地方可逃,可别人怎么办?”
“别人的事,就让别人自己去担心好了。”沈羡之盯着她,直直回应道:“与你又有何干?”
“什么叫与我何干?”秦婉生起气来:“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因为我而受牵连么?”
“为什么不能?”沈羡之也不客气起来:“既是那些人自己做的选择,便理当由那些人自己承担后果。”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你又怎么知道不是?如果他们是心甘情愿的呢?”
说完这话,沈羡之沉默,秦婉也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脸色冷峻之人,竟感觉心头砰砰直跳起来。
什么是心甘情愿?在哪里心甘情愿?明知会受牵连,又为何要心甘情愿?
沈羡之看着她,语气是难得的认真:“偌大个侯府,如果连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又有何颜面在朝中立足?更何况,如果连侯府都罩不住你,还有哪里能罩得住?”
“可是。”秦婉强压住心头悸动,迟疑而担忧道:“这不是小事,若真牵连侯府,该怎么办?”
沈羡之听见这话,非但没有担忧,反而轻笑了一下。“难道现在便没有牵连么?如今谁不知道,沈府小侯爷沉迷女色,因此三番五次与朝中同僚起争端?”
“......”秦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拿我当挡箭牌,你倒也不脸红?”
“不用白不用。”沈羡之坦然地扬起嘴角,“就当是你坏我名声的赔偿。”
秦婉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心下却仿佛清明了一些。
是啊,她和沈羡之早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她独自离开,赵鸿善怕也是不会放过他的。既然谁都脱不了身,倒不如就此绑定,同仇敌忾的好。
两人默契地达成了一致,周围氛围肉眼可见地缓和了起来。
旁边的苏泽一直焦急地听着两人争执,此时见两人和好,终于笑了起来。
他最是了解沈羡之,这些年来,他从没有对一个人作出过这样笃定的评价。他会这样剖白心迹,便是已经将玲珑姑娘视为自己人。
沈羡之很少会信任别人,但也正是因此,他的信任才难能可贵。只要是他认定的人,绝不会因为任何事、任何话而动摇。
如此看来,玲珑姑娘当真是个特别的存在。
“羡之说得在理。”苏泽笑着调侃道,“与玲珑姑娘相处这些时日,自是知道你的为人。我和羡之一样,不管别人怎么说,都会站在你这边。”
“我也是。”眉姨接话道,“我虽不清楚你过去究竟经历了什么,但一个人的言行举止不会说谎。玲珑,我相信你。”
秦婉看着两人,眼神里情绪微动。片刻之后,她站起身来,向两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多谢。”
苏泽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沈羡之,忽然起了打趣的心思:“说起来,好像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吧?新官上任三把火,我这第一把火就烧得磕磕绊绊,我也需要有赔偿。”
秦婉笑了起来:“有道理,苏大人想要什么赔偿?”
“什么都可以?”苏泽悄悄看了沈羡之一眼,见他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决定好好调侃他一番:“刚才在仪式现场,我可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才帮你们挡住赵鸿善,这会子感觉哪儿哪儿都疼。”
“所以.......不如让羡之替我捶捶腿、揉揉肩?”
秦婉听见这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转头看向沈羡之,眼神里满是询问和关切。
沈羡之淡淡地扫了苏泽一眼,随后扬起嘴角,温和而从容地说道:
“滚!”
第46章 软禁宫中
第二天,秦婉很早便起了床,利落地收拾完毕后,悄声向侯府大门走去。
奠基仪式后,她一直有些担心。担心侯府声誉受损,更担心人言可畏。
流言经过几番传播,往往会被添油加醋,变得面目全非。更何况,昨日在场的人那么多,三人成虎、人多口杂,还不知道会将赵鸿善和那道士说的话,传成什么样。
因此,她今日一早便决定,先去找青姑了解情况,顺便让李三位留心一下赵鸿善最近的动向。可谁知她刚走出房门,便被人拦了下来。
“玲珑姑娘,侯爷有令,请姑娘呆在府中,勿出门打探消息。”吴安手持长剑,拦住了她的去路。
秦婉打量了吴安一眼,只见他眼下一片青黑,衣袖上还沾有些许露水,显然是天未亮便已守在此处。
“为何不让我出门?”秦婉皱起了眉,“发生什么事了?”
“属下不知。侯爷让属下转告姑娘,请安心等候消息,姑娘想知道的事情,自会有人前来告知。”
转告?如此说来,沈羡之已经出门了?
秦婉有些意外。她在侯府住的这些时日,不论何时见到沈羡之,他总是气定神闲的。那种笃定而从容的模样,一度让秦婉很是羡慕。
可今日他却如此着急出门,还派吴安守在她门外,不让她外出探听。
想必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秦婉沉默了一瞬,决定听从沈羡之的安排,回房静等消息。沈羡之素来了解她,知道她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更不是临阵脱逃之人。他不让自己插手,势必有他的考量和计划。
秦婉向吴安道了声辛苦,转身打算回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玲珑姑娘!”熟悉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快开门!”
苏泽?秦婉眉头一挑,立刻开了门。苏泽一溜烟闪了进来,又迅速将大门牢牢关上,焦急地准备开口。
“去书房说。”秦婉止住苏泽的动作,快步向沈羡之的书房走去。她直觉苏泽要说的话相当重要,谨慎起见,还是避开侯府众人为好。
“苏大人,发生了何事?”秦婉关上书房的门,确认四周无人旁听,这才匆匆问道。
苏泽也不绕弯子,径直便说道:“今日早朝,羡之当面弹劾了赵鸿善!”
秦婉听见这话,心下有些惊讶。
沈羡之虽然桀骜,却很少与人彻底撕破脸皮,对这些文官惯用的伎俩更是不屑一顾。加之侯府本就不必上朝,因此他从没有参过任何官员。
可今日他却为何如此反常,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那赵鸿善交恶?
“他说了什么?”秦婉急急问道,“那赵鸿善又是什么反应?”
“羡之以奠基仪式为由头,说那赵鸿善蓄意闹事,妄图毁坏朝廷声誉,动摇朝廷根基!”苏泽说道,“要求圣上严肃查处,肃清流言、安定民心!”
秦婉默了默,忽然明白了沈羡之的计划。
他早就知道赵鸿善会当着众人面发难,却并不阻止,反而任由他与那道士一唱一和,目的只有一个——以此事为导火索,牵出赵鸿善一系列罪证。
奠基仪式是为重修金发塔,而金发塔是为了纪念已故太后所建。赵鸿善在奠基仪式上发难,便是对金发塔不敬、对太后不敬。
这一招以退为进,借太后威仪发起质疑,不仅师出有名,还影响广泛,着实相当聪明。
可那赵鸿善也不是省油的灯,又岂会任由沈羡之对他施压?
“那赵鸿善听了这话,反说羡之藏匿朝廷钦犯,要求、要求将姑娘交给刑部审讯。”苏泽神色着急,“羡之当然不同意,他说姑娘是侯府的人,愿以身家性命担保姑娘清白!”
秦婉心下猛然一沉:“他现在人在哪里?”
“兹事体大,圣上责令刑部查办,并将羡之留在宫中,待查清真相方可回府。”
这是被软禁了。秦婉捏紧手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沈羡之虽然握有罪证,但赵鸿善毕竟皇亲国戚,要想扳倒他并没有那么容易。他们原先不急于将证据公之于众,就是想再找找更有力的证据,待时机成熟,将那赵鸿善一网打尽。
可今日明显不是合适的时机,沈羡之为何如此着急,匆匆便上朝发起弹劾?
秦婉这样想了,便就这样问出了口。苏泽却并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直视着她,半晌之后问道:“玲珑姑娘,你究竟是谁?”
秦婉怔了一下,“苏大人这是何意?”
“姑娘气质脱尘、一身武艺,想必出身不凡,却甘愿隐姓埋名、藏身青楼,想必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苏泽语气淡而冷,直直看着她:
“玲珑姑娘,那赵鸿善说的话,虽非全真,但也并非全假,对吧?”
秦婉双唇紧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经过昨日一事,苏泽会怀疑是情理之中。更何况,苏泽虽然看着温和,实际却淡漠疏离,对身边人事都极为清醒。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和沈羡之,本质上是同一类人。在问出口的时候,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想到这里,秦婉点了点头:“是。我的确与当年之事有关。”
秦婉如此坦诚,倒让苏泽愣了一愣。他盯了她半晌,忽然笑了起来:“玲珑姑娘如此坦白,不怕我借机出卖?如今刑部正在大力搜寻证据,我若出面作证,对你可相当不利。”
“嗯。”秦婉又点了点头,“你不会,就像沈羡之也不会一样。”
苏泽会怀疑,沈羡之便不会么?秦婉猜想,也许沈羡之早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却一直没有揭穿,反而总在有意无意保护着她。
理由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若是两人身份互换,她也会如此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