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叹了口气。这正应了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只是苦了那些百姓,无辜被牵连进来。
思索到这里,这两桩案子的前后关联,已经很清楚了。秦婉看向沈羡之,见他微微颔首,便知他也已经想通了其中关窍。
“那赵鸿善挪用公款、贪赃枉法,论罪当诛。”秦婉盘算道,“我们手上有当年账册,有漕运文书,够将他定罪么?”
“不好说。”沈羡之目光沉沉,“赵鸿善背后牵扯皇后,若要定他的罪,恐怕此事还不够。”
秦婉沉默了下来,心中知道沈羡之说得没错。赵鸿善是皇亲国戚,想要扳倒他谈何容易?
须得找到更有力的证据才行。
她正在思索,门外忽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秦婉抬头去看,便见吴安步履匆匆地冲了进来,飞快地抱了一拳,着急道:
“侯爷,眉姨求见!”
******
天色渐渐黑了。
赵府外,两三个面色阴沉的仆从,押着一个道士装扮的人,匆匆进了前厅。
赵鸿善坐在案台后,冷冷盯着阶下的道士,抬了抬手。仆从会意,一脚踢在那道士腿上,迫使他跪倒在地,随后扯掉塞在他口中的白布。
那道士吃痛,又不敢喊出声来,只好不住磕头,压着痛意道:“大、大人,不知小的犯了什么错,还请大人明示。”
赵鸿善冷笑了一声,“我且问你几个问题,你若答好了便没犯错,若是没答好........”
那道士会意,连忙接话道:“大人尽管问,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赵鸿善很满意他的反应,手指轻叩案台:“漕帮找你,所为何事?”
“漕帮?”那道士愣了一下,“说是丢了批货,怕是遇上了鬼怪,请小人帮忙找找。”
“鬼怪?”赵鸿善冷笑了一声,“漕帮既是请你帮忙,你又为何找那燕春楼花魁?”
话问到这里,那道士总算是听出来了。
这位大人今日找他来,不是因为他犯了事,而是因为那位女侠。虽不知那位女侠惹上了什么事,但看这声色俱厉的模样,想必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那道士赶紧撇开自己的干系,仿佛倒豆子一般,将秦婉主动提出帮忙、主动找上漕帮、要看漕运文书的事统统倒了出来。
“小人记得,那女子看了两张文书,一张是运进京的,另一张好像.......好像是运到淳县的。”
淳县?
赵鸿善的脸色瞬间阴了下来。
淳县之事是他主持的,相关人等早已经清理干净,没想到竟还留了漕帮这个祸患。
他本以为沈羡之的目标是金发塔,如今看来,金发塔只是个由头,他是打算顺着这条线,将他们全部一网打尽。
赵鸿善捏住大拇指上的扳指,眼神狠戾起来。
沈羡之既然已经看到了漕运文书,又拿到了当年的账册,势必已经发现了端倪。只怕沈羡之以此做文章,那就麻烦了。
绝不能让他把这事捅出来!
赵鸿善脑海中有了主意,盯着那道士,阴恻恻笑了起来:“老道士,现在有件事要请你帮忙,你可愿意?”
那道士哪敢说不愿意,忙点头道:“当然愿为大人效劳!”
第42章 侯府夜谈
“眉姨?”
秦婉愕然起身,赶忙迎了出去,果真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见秦婉出来,眉姨立刻走了上来,“玲珑,我有事要同你说。”
眉姨声音很是焦急,头发有些凌乱,眼下一片青黑。秦婉见她这个模样,心知必有极为急迫的事,忙将她迎了进来。
眉姨进了厅堂,先向沈羡之行了一礼,这才急急说道:“昨日赵大人来找过我。”
“赵鸿善?”秦婉有些意外,“他找你做什么?”
“我也不清楚,但一直在问你的事。”眉姨担忧地问道:“玲珑,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赵大人突然打听起你来了?”
秦婉摇了摇头,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没事的。他问了些什么,你还记得么?”
眉姨点了点头,想了一想道:“他先问我是如何认识你的,又问我知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家里是做什么的。”
秦婉听到这话,飞快和沈羡之对视了一眼:“这些我应该都同你讲过。”
“是。”眉姨点头道:“所以我如实说了。当年你父母去世,独自流落街头,我看你一个姑娘家可怜,就将你收留进了燕春楼。你父亲原是个工匠,一家人住在京郊。”
这些都是秦婉当初说的话,半真半假。她原先就打算好,与其编造一套身世,倒不如真假混着,反而更不容易被发现漏洞。因此无论对谁,都是这样一套说辞。
秦婉细细品了品,觉得这番话落在赵鸿善耳朵里,也并无不妥。一个普普通通的工匠之女,又能掀得起什么波浪?
“还有呢?他还问了些什么?”
眉姨回想了一下,有些不解道:“他还问我,你平时常去哪里。真是奇怪,你是燕春楼的花魁,大部分时间自然都是待在燕春楼了,至多不过出去买些胭脂水粉。”
“他又问我,你平时与哪些人走得近。这也问得奇怪,我们青楼女子,哪有愿意交心之人?偶有贵客青睐,愿意多来几次,便算是三生有幸了。”
秦婉听着,心下稍宽。她在燕春楼时,行事相当小心,每次出门都挑好时机,且会特意装扮遮掩一番。眉姨没见过她穿夜行衣的模样,自然不知道这些事。
“大约是觉得你的身世平常,赵大人忽然换了个话题,问我听没听说过淳县。”眉姨皱着眉道。
秦婉心下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我若没记错,淳县是你家乡。”
“是,我也是这样回答的。赵大人便问,你有没有向我打听过淳县,尤其是——五年前那场水灾。”
秦婉掐住手心,感觉额角突突直跳。
赵鸿善果然在怀疑她。他问得这样明显,显然是已经察觉到她在暗查当年之事。
秦婉抿了抿唇:“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眉姨却并未直接回答,反而握住她的手,有些不安道:“玲珑,先前你问我淳县的事,我便觉得有些奇怪,如今赵大人也问起这事。”
“难道当年的水灾,有什么隐情么?”
秦婉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愣了一愣。她犹豫了半晌,还是扯了个借口:“我有位许久未见的朋友,也是淳县人,我打听水灾之事,是为了找他。至于赵大人为何问起,我就不得而知了。”
眉姨听着这话,微有些发怔:“这样么……是我疏忽了,竟不知你还有朋友在那里。人可找到了?”
秦婉摇了摇头,没再接话。
刚刚那一瞬间,她其实想了很多,也不是没想过将内情告诉眉姨。毕竟眉姨是亲历者,想要知道真相无可厚非。
但她想了一想,最终还是决定保密,找个借口搪塞过去。一是怕消息泄露,二是怕眉姨知道太多,反而惹来麻烦。
见秦婉低头沉默,眉姨以为自己触到了对方伤心事,赶忙道:“吉人自有天相,总有一天能找到的。你不用担心,赵大人那里,我也没告诉他。”
“嗯?”秦婉有些意外,“你没跟他说,我打听过淳县的事?”
“没有。”眉姨摇头道:“我不知他为何这样问,怕说错话给你惹麻烦,便说你从未问过淳县的事,也不知道我来自那里。”
秦婉默了默,轻握了一下眉姨的手:“多谢。”
“别这么客气。”眉姨说着,又仔细想了一阵,才道:“其他的赵大人没问,我也没多说。我担心他对你不利,一回燕春楼便来找你了。”
“此事我知道了,容我再想一想。”秦婉宽慰着眉姨,又与她寒暄几句,便送她回去休息。
眉姨离开以后,厅堂只剩下秦婉跟沈羡之。她看了眼沈羡之,无奈地摊了摊手:“被盯上了。”
沈羡之刚才一直默不作声,此时听见这话,不由得抬眼看她:“你倒是轻松。”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婉语气从容,甚至有些戏谑:“更何况,这也不见得是坏事。”
沈羡之听懂了她的意思,嗤了一声:“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胆大。”
秦婉眨了眨眼,嘴角微微上扬。
她刚刚就想明白了,他们手上现有的证据,只能证明赵鸿善有错,却很难定义他错到什么程度。
有些错需要满门抄斩,有些错需要革职查办,而有些错,则只要低头道个歉——显然,如果他们没有更有力的证据,此事最终便很有可能不了了之。
打蛇打七寸,斩草要除根。他们要彻底让赵鸿善认罪,便必须要找到更多证据,必须要找到更多人的支持。
而这种情况下,赵鸿善怀疑她,并不见得是坏事。只要赵鸿善开始怀疑,就一定会有所行动;而只要他开始行动,就势必会露出破绽。
老话说得好,不做不错,多做多错。等他露出破绽的时候,就是清算的时候了。
“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与其提心吊胆,倒不如因势利导,想办法转危为安。”秦婉神色淡然。
她向来便是如此,从不会在焦虑和担心上浪费太多时间。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始终保持豁达和乐观。
沈羡之打量着她,笑道:“你就这么有把握?”
“那当然。”秦婉扬声道,“我打赌,赵鸿善很快便会有动作。”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两人同时抬头去看,便见苏泽匆匆走了进来,边走还边道:“羡之,你说这赵鸿善怎么回事!”
秦婉听见这话,扬起下巴,得意地看向沈羡之,眼神里明晃晃写着:看吧,说曹操曹操就到。
沈羡之轻笑了一声,转头问苏泽:“他怎么你了,让你气成这样?”
苏泽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喝了两口水,气恼道:“那赵鸿善说,金发塔以前塌过,再次修建保不准会重蹈覆辙,让我务必办好奠基仪式。你说说,他这什么话!”
秦婉听了这话,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这话确实无礼得很,哪有还没开始动工,就说要重蹈覆辙的。”
苏泽这才看见秦婉,眼睛亮了一亮。听见她这话,又不住地点头:“是吧,玲珑姑娘也觉得不吉利。真是晦气,摊上这么个人。”
沈羡之瞥了他一眼,“你与他并不交好,为何突然跟你说这些?”
“谁知道。”苏泽气呼呼道,“大概是因为我顶了丁诚的位置,要动工金发塔了,所以他觉得不舒服吧。”
“金发塔要动工了?”秦婉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什么时候?”
“后日。”苏泽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继续道:“钦天监给了日子,说后日适合动土。”
“这么快?”秦婉有些意外,“那赵鸿善还说什么了么?”
“说起来奇怪。”苏泽不解道,“不知怎么回事,他对这次奠基仪式极为关心,还说要送一份大礼给我,当真是莫名其妙。”
秦婉听到这话,不由得看向沈羡之,两人对视一眼,心下了然。